第二十四章

莫由省委組織部的紅樓靜靜地佇立在省委大院裡,幾十年滄桑,它的顏色依然與衆不同。不久,機關事務管理局又再一次重新粉刷,土紅色更加鮮

豔了。但沒有多久,有人傳出消息,說組織部的四層紅樓不夠用,要求機關事務管理局在上面再加一層,這幾天就有工程人員勘測測量。範立剛聽到這

個消息有點兒不大相信,當初葛恆耕死後風水先生提議過這個方案,大家認爲那不過是無稽之談。現在真的要加蓋一層,到底是什麼原因?

全省十一個市的換屆工作正在緊張進行,何時召開代表大會,得先選代表,可安排代表又必須在確定領導的基礎上才能進行。

從炎熱的盛夏到涼爽的秋天,轉眼又進入冰天雪地的寒冬。新的一年即將到來之際,這天,天空飄起細細的雪花,雪花落在組織部的紅樓上,形成

美麗的圖案,瞬間就消失了。

範立剛一進辦公室,就脫去外衣,匆匆去了駝副部長辦公室。

駝銘說:“立剛,後天省委召開常委會,專題研究幹部。有關市縣幹部的材料由你負責認真審覈,以便常委提出問題。”

十二月十八日一大早,範立剛就趕到辦公室了,全處的同志都到了,依然是在辦公室待命。接着郝部長來了,駝銘也到了,郝國渠說了聲我先走了

,你們馬上過來。

範立剛上了駝銘的車,三分鐘就來到省委書記樓,他們來到常委會議室,室內燈光通明,桌椅一塵不染,中間是一張大大的橢圓形的淡黃色會議桌

,周圍可容納二十多人的高靠背軟墊坐椅上套着潔白的紗套,四周靠牆一排長桌,地上鋪着猩紅色地毯。範立剛跟在駝銘身後,手裡提着一捆材料,進

屋後把材料放到後排的桌子上。這時侯書記和郝部長一邊低聲講話一邊走來了。

服務員端着消毒盤,把一個個茶杯放到桌子上。侯向把他的公文包放到會議桌正中的位置上,常委們陸續進來了。大家依次而坐,這時範立剛纔發

覺,侯向的左邊坐着省長蔣習寧,右邊是省委兩位副書記。然後常委們依次坐下。範立剛拿着材料從侯書記、蔣省長髮過去。

室內鴉雀無聲,個個都低着頭,默默地看着名單,又過了一會兒,侯向擡起頭,環視一下會場,說:“各位,我們現在開會。”他停了一會兒,慢

慢地翻動着面前的名單,接着說:“今天的省委常委會,專題研究幹部,全省十一個市明年都要換屆,目前,準備工作正在進行,現在重要的是幹部問

題。半年多時間裡,我們省委領導和省委組織部廣泛聽取省四套班子領導意見,並且深入到各市接觸了四套班子的領導,省委組織部又進行了全面的考

察,經過反覆醞釀,提出了具體方案。現在大家拿到的幹部調整名單,是省委組織部提交常委會討論的名單,大家可以發表自己的意見。現在請組織部

彙報。”

範立剛按照印好的常委會會議記錄的格式,填空式地把時間、地點、出席人、主持人、列席人一一填好,這才擡起頭,朝那些常委們看去,個個衣

冠楚楚、表情嚴肅。他們此時的心情和表情任你有多高才能的天才家也很難判斷出其中的奧妙。唯有省委書記侯向是與衆不同的,他坦然而自若、高傲

而自信,甚至他那顯得高尚而富有涵養的臉譜和分佈在全省未來十一個市的書記、市長們的臉譜是一致的。

而組織部長郝國渠尤其顯得另外一種含蓄而隱晦,他坐在常委們中間,卻很不自在。作爲省委組織部長,在這樣的場合,除了省委書記,他是最具

有權威的一個人,他手中抓着一大把名單,就等於抓着這兩三百人的命運,他的一票僅次於侯向。不,此時在座的常委們若是舉手表決時,他卻又無權

舉起那雙高貴的手。他還不是省委常委,在中間就坐的十三個人裡,唯有他不具備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力。只見他拿着材料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立即

就把材料放到桌子上。他沒有擡頭,剛說了一個字,覺得喉嚨沙啞了,急忙喝了口水。

侯向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了,把目光從郝國渠移向常委們,微微一笑說:“請大家認真看一下組織部的這個方案,我覺得這是一個最成熟、最全面的

方案。”

郝國渠趁勢喝了兩口水,再次清了清喉嚨,他只要在官場上說話,從來就慢條斯理的,現在他把節奏放得更慢了,特別是這開場白,斟酌着每一個

措詞,講着前一句,琢磨着後一句。繞了半天,纔開始一個市一個市地讀着每人名單,從某人的姓名、性別、出身年月開始到原任職務,最後才托出擬

調整的方案。每一個人介紹結束後,又停頓了很久一段時間,這當然是讓常委們思考的了。這種進展速度很慢。一個市總共有二十多人,時而會有人發

表一番議論,往往都是侯向說:“人無完人嘛,我們要一分爲二來看待幹部嘛!”大家才又恢復那極富涵養的隨和而空洞的面孔。

誰也沒有預料的是下午臨下班時,研究到第六個市的幹部時,原方案的市委書記也是侯向拍板的,在郝國渠介紹之前,侯向說:“關於梅州市委書

記人選問題,原方案的魏齊同志暫時放一放,省紀委有些情況正在調查之中,關於魏齊的問題和工作,下次常委專門安排時間討論。所以,梅州市委書

記建議由西臾市委副書記江彪同志擔任。因爲魏齊的問題是剛剛纔發生的,所以還沒來得及和組織部碰頭。”

常委們有的擡起頭,看看侯向又看看郝國渠,他們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不同程度地發生難以察覺的變化。郝國渠愣了一會兒,站起來向範立

剛招招手,範立剛大步跑過去,郝國渠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範立剛立即轉身回到座位上,迅速地找到江彪的考察材料,看了好一會兒,送給郝部長。

只聽郝國渠說:“各位書記、各位常委,關於江彪同志任梅州市委書記的問題,由於省委組織部會前沒有接到通知……”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嚴肅的

會場發出幾聲低低的聲音,侯向瞥了郝國渠一眼,目光有些怪異,隨後又向擡頭的常委們微微地一笑。郝國渠又說:“大家知道市委書記一職,在全省

那麼多領導幹部中處於十分重要的地位,再按照中央任用幹部的規定,請大家再研究,江彪同志從縣委書記到副市長到市委副書記還不到兩年時間,現

在突然任市委書記……”他沒有說下去,手裡拿着材料,目光在常委們身上慢慢移動着。

這時省長蔣習宇摘下眼鏡說:“關於梅州市委書記的人選問題,魏齊暫不討論任職,我完全同意,說明我們省委對任用領導幹部堅持原則,態度鮮

明,以後問題搞清了,沒有問題也不會影響使用的。我想組織部的意見應該考慮,我們一向都是注重領導幹部在下一個職務任職時間的,何況一個幹部

破例提拔了,對其他人也會有連鎖反應的。”

侯向說:“關於江彪同志任梅州市委書記一事,我是經過反覆考慮的,雖然江彪從縣委書記到副市長、市委副書記不到兩年,但是他擔任縣委書記

時間較長,又是一位出色的縣委書記,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也是我們省委組織部作爲重點培養對象培養的,所以儘快給他壓擔子,也是鍛鍊培養幹部

的重要途徑。”

常委們大都擡起頭了,但那一張張臉,仍然嚴肅、隨和,讓人很難看出其中的傾向性。

蔣習宇雙手按按桌子,充滿官場智慧地微微一笑,說:“是不是請組織部馬上研究一下,拿出你們的方案來。”

侯向看看蔣習宇,顯得極富於涵養而又民主地說:“郝部長,請你們馬上研究一下,拿出你們組織部的方案來,時間二十分鐘。好,我們大家休會!”

郝國渠昂着頭朝駝銘走來,他似乎覺得全身輕鬆起來,他沒有朝常委們看一眼,目光平視,心裡覺得今天才真正像一個省委組織部長。駝銘和範立

剛站起來了,三人相互看了看,跟着郝國渠出了常委會議室。

旁邊的一間小會議室門正開着,郝國渠進去了,駝銘和範立剛也跟着進去了。郝國渠笑笑說:現在我們不管是誰的意見,

“我們商量一下,只討論江彪是否符合市委書記的條件。”

駝銘和範立剛相互看看,都不知道說什麼,範立剛心裡覺得郝部長今天變成了另一個人,變得有些陌生。他甚至爲他捏着一把汗,畢竟他當省委組

織部長已經一年多了,省委常委還沒任下來,如果這時和省委書記侯向意見不一致了,那這省委常委還能當上嗎?但卻又感到郝部長的意見是非常正確

的,固然這不能算臨時動議幹部,但是要選拔市委書記,那是無論如何也排不到江彪的。難道西臾的幹部都超羣出衆嗎?就在剛纔最後蔣省長髮言時,

範立剛粗略計算了一下,這次調整的九個市市委書記有三個是西臾人,原有的兩個市中有一個,這樣十一個市委書記居然有四個是西臾的,而市長也有

三人是西臾的,至於市委副書記、市委常委、副市長、人大正副主任、政協正副主席有15%之多是西臾幹部。他不知道郝部長和駝副部長是否發現了這個

秘密。

郝國渠沉默了一會兒,對駝銘說:“老駝,怎麼不說話呀!你得有個態度,還有小范,現在我們三個人就代表省委組織部,必須形成一個意見。”

他看看錶說:“二十分鐘,就二十分鐘。”

駝銘摸了摸後腦勺說:“郝部長,我支持你的意見。你是正確的,梅州的市長劉光勇可以接替市委書記嘛,人家在市長位置上幹了那麼多年,工作

乾得很出色,爲什麼不能當市委書記呢!”

郝國渠問:“那市長呢,江彪不能當市委書記,就能當市長了?”

駝銘說:“再選他人。”

範立剛紅着臉說:“郝部長、駝副部長,這樣的幹部本不該我發言的,也輪不到我發言,但是時間緊迫,我有一點看法,不正確的請二位部長批評。”

郝國渠和駝銘一下子把目光集中在範立剛身上了。郝國渠說:“小范,你說,沒關係。”

範立剛說:“我想現在最好的辦法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江彪任市委副書記主持工作,緩兵一步,而且是省委組織部討論的意見。”

這時郝國渠和駝銘對視了一會兒,兩人幾乎同時說:“這個辦法好,也只能是這個辦法。”

郝國渠看看錶又說:“還有五分鐘,大家看看,形成決議好不好?”

駝銘說:“我同意!”

郝國渠看看範立剛說:“你呢,小范?”

範立剛說:“郝部長,輪不到我表態。”

郝國渠拍拍他的肩膀說:“這又不是常委會,只有我們三人,你有三分之一的表決權!”

範立剛笑了笑說:“我也同意。”

三個人出了會議室,向常委會議室走去。

常委們各就各位,駝銘和範立剛坐在後面,不知誰把窗子開了一小半,外面的冷風一個勁兒地往裡吹,侯向看了看窗子,範立剛急忙跑過去把窗子

關好,只留下一條縫。

侯向看看大家,說:“現在繼續開會。同志們,我們的常委會開得很好,大家充分發揚民主,研究幹部,就是要聽取大家的意見,說明我們常委班

子是團結的、民主的。剛纔關於梅州市委書記的問題,由於特殊情況,臨時請組織部拿出方案,我想請省委組織部根據省委的意見,結合實際情況提出

你們的意見,再交常委討論。現在請郝部長髮言。”

郝國渠手裡拿着江彪的考察材料,反覆看了看,說:“各位書記、各位常委,剛纔常委在討論梅州市委書記時遇到了特殊情況,常委會休會二十分

鍾,讓我們組織部拿出方案,隨後,我們進行了認真討論,全面考慮,我現在把江彪同志的情況再給大家回報一下。”

侯向看看郝國渠,顯得有些不耐煩,郝國渠仍慢條斯理地一字一句地念着江彪的簡歷。最後他放下手裡的材料,說:“我們認爲江彪同志在市級領

導崗位任職時間比較短,而且沒有獨立統帥全市工作的經歷,所以我們的意見是:江彪同志任梅州市委副書記,主持工作。”

侯向瞥一眼郝國渠,目光帶着幾分輕蔑和隱晦。蔣習宇先是微微地點點頭,後又輕輕地搖搖頭。幾位副書記和常委們也同時相互看看。這樣沉默了

好久,室內靜得有些讓人恐懼,空氣稀薄得讓人感到有些窒息,範立剛第一次見到這種讓他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的場面,輕輕地做了一次深呼吸,餘光掃

到了駝銘,他似乎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發生,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不知過了多久,侯向又發言了:“關於江彪任梅州市委書記一事,我並不是一定堅持我的意見,而且組織部的意見也基本和我的意見是一致的,那

就這樣決定了吧!請各位表態。”

蔣習宇說:“我同意組織部的意見!”

兩位副書記同時說:“同意!”

其餘幾位常委都說:“同意!”

這時範立剛看看駝銘,駝銘迅速把目光移開。範立剛在記錄時,在省委常委結論一欄裡猶豫了片刻。通常情況下,在這種時候,是要全體常委進行

表決的,可是不知爲什麼侯書記沒進行這樣的程序。

下班時間已經早過了,常委會繼續休會,大家去賓館就餐,晚上七點三十分繼續開會。

這時,這羣決定莫由省六百多萬人民命運的頭頭們,陡然間換了一副面孔,侃着那些不着邊際的話題,邁着四方步子,出了常委會議室,把剛纔那

些紛爭和不快全都裝進滿腹脂肪的肚皮裡了。

每個秘書上前接過領導的公文包,拉開車門,一輛輛轎車按照職務高低排着隊緩緩朝省委大門駛去。

郝國渠等到最後,和駝銘、範立剛一同下樓,卜言羽迎上來接過郝國渠的公文包,他正要上車時說:“老駝、小范,我們去培訓中心吃晚飯!”說

着鑽進奧迪轎車。

卜言羽接通了培訓中心經理的電話,讓他們馬上準備一桌晚餐。

到了培訓中心,郝部長一行進了大廳,女經理肖暉說:“菜都準備好了,莫豔餐廳,郝部長、駝副部長!”她動作靈敏、笑容可掬,轉身就來到郝

部長身邊,引導大家往莫豔餐廳走去。

六人坐定後,郝國渠看看錶,說:“肖暉,拿兩瓶啤酒來,大家少喝點,晚上還要開會。”說着就笑了笑,“也算是壓壓驚吧!”

啤酒是苦澀的,晚餐是無味的,郝國渠雖然竭力顯得很有涵養的樣子,但不時地走神兒,目光或而陰晦而可怕。大概範立剛和駝銘都在想,不知晚

上的會還會發生什麼樣僵持局面。這些常委們平日相互間都彬彬有禮,內心卻隱藏着很深的殺機。過去大家一直認爲侯向在省委當中是相當有權威的,

今天,郝國渠第一個跳出來沒有支持他的意見,而蔣習宇則進一步公然反對侯向。當然在省委常委當中,也只有蔣習宇能夠和他抗衡的。但是這黨政一

把手多年來合作一直是很默契的,也許那只是一種表象,常委們之間各有各有的企圖。聯想到最近社會傳說侯向的工作變動,而且傳說有很多種,有的

說要到上面去,有的說要到省人大去,爲此侯向在一次市委書記、市長、機關廳局長會議上十分含蓄地進行闢謠,表示中央已經暗示過,他還要在這個

位置上再幹一屆。

郝國渠連喝兩杯啤酒,就在他還要喝的時候,駝銘阻止道:“郝部長,不要喝了吧,馬上就要去開會了。”

大家這才匆匆吃了飯,趕去省委書記樓。

常委會議室裡溫暖如春,室外寒風呼嘯,常委們各就各位,個個紅光滿面,滿腹脂肪的肚皮又微微隆起了點。侯向展開八字濃眉,露出溫和的笑意

,目光在常委們身上慢慢移動着,又說了一番開場白,郝國渠就開始彙報了。常委們這才個個低下頭,仔細琢磨着這些熟悉的、陌生的、似曾相識的名

單。

會議一直開到十點,近二百多人的任免總算原則上通過了;除了江彪之外,又有五名副市級幹部被“暫時放一放”而擱淺了。範立剛一直捏着一把

汗,他關心的也就是那麼幾個人,幸好侯向沒有提出疑義,被擱淺的幾個人又都是郝國渠方案的人。省委書記要否定,自有他的理由,範立剛的心裡越

來越有些糊塗了,這個方案是經過侯書記多次審查的,爲什麼卻又要在常委會上否定了呢?而這幾個人又正是郝部長所關心的人。不管怎麼說,範立剛

還是覺得郝國渠在江彪問題上的分歧惹了侯書記。

最後,侯向強調說:“省委對十一個市的幹部調整已經省委常委討論了,在這裡重申組織紀律,嚴格執行保密制度,任何人都不得對外尤其是向當

事人泄露常委會議情況,組織部儘快擬文,省委組織談話問題,另行分工。”

會議終於結束了,回到家裡,玲玲已經睡了,範立剛坐在客廳裡,打開落地燈,細細翻着名單。週一桂任東臾市委副書記,滿足了他的心願;馮家

林任烏城市副市長;周廉成任東臾市委副書記;李大生任烏城市委副書記,林斌任南剛市委常委、副市長;龔喜輝任南剛市南塘縣委書記;成士祥任梅

州市委副書記;丁蘭任梅州市委常委、海灘縣委書記;侍登仁出任東臾市副市長;繆玲關心的那個常務副縣長章平津任縣委書記;玲玲所在的省文化廳

鄒廳長打招呼的惠興調須臾縣任縣委書記;西臾地區糧食局長肖道光出任西臾市副市長。現在他總算輕鬆一些了,原來掌着大權的人,卻也是提心吊膽

,膽戰心驚,活着真的太累了。現在他又想到李曉峰了,他想趁周廉成在市委組織部長還兼着的時候幫李曉峰一下,讓李曉峰出任東臾市委組織部副部

長,在這一瞬間,他看看錶,儘管已經十點多了,還是給周廉成打電話,電話通了,他說:“喂,周部長嗎?我是範立剛啊!”

“喲,範處長,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哎,參加了整整一天又一個晚上的省委常委會,真是緊張,剛剛回來!”

“啊……啊……”周廉成突然含糊起來,“顧處長怎麼樣了?”

“好些了。”範立剛不知周廉成爲何一下子岔到顧彪上了,馬上說:“他還沒上班,要不然也輪不到我參加常委會。”

“你作記錄了?”

“對。”

範立剛希望對方能夠主動問他關於他的問題,然而周廉成卻欲言又止,範立剛說:“換屆工作主要是省管幹部的調整。”

“你對我們很關心……”

“你那是自然的事……”範立剛只能這樣,如同打啞語一樣,他不能太明說了,這樣含含糊糊地,也只有對方自己才能知道其含意。

“哈哈,感謝你呀!”

“哎,周部長,你現在的位置還兼着,但時間也不會太長,”範立剛停了一會兒又說:“周部長,李曉峰怎麼樣?”

“不錯,怎麼了?範處長的意思是……”

“我通過前兩次接觸,覺得這人很不錯,你對他有考慮嗎?”

“總要考慮的,也算是市委組織部老科長了。”

“你覺得他當你的副手怎麼樣?”

“這個……範處長的意思是?”

“我只是隨便說說,不過我覺得我們組織部也應該從本部門提一些工作熟悉的同志當領導,不能總是從外面調。”

“對,對,對,你說得有道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掛了電話,已經十一點了。

躺到牀上,範立剛的頭腦興奮極了,一時難以入睡,往事一件一件地在腦海裡翻騰着。

省委常委會議後,隔了兩天,就通知幹部談話了,侯向依然談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四個一把手。市長和人大主任只是通氣,要按法律程

序召開人代會選舉。蔣習宇負責市委常委、副市長的談話,另外兩位副書記分別負責人大副主任、政協副主席的談話和通氣。

人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當天下午,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出現了。侯向在和江彪談話時,說江彪出任梅州市委書記,江彪當然千恩萬謝,喜上眉

梢,可是去組織部時郝國渠卻說是副書記主持工作,江彪當時就變了臉色,回過頭來找侯書記,侯書記卻說這是省委常委討論的意見,哪豈是一個人能

改變得了的?再說了,我是省委書記。隨後侯向就給郝國渠打電話,郝國渠說當時常委會上休會之後省委組織部重新拿出的方案是副書記主持工作,隨

後大家都表態同意了。兩人各執一詞,最後讓郝國渠帶上常委會議記錄,找來蔣習宇,侯、蔣、郝三人翻開會議記錄,會議記錄記的是副書記主持工作。侯向氣得臉色鐵青,大聲問這會議記錄是誰記的。此時身爲省委書記的侯向從沒想到省委組織部長居然不聽省委書記的。他感覺到郝國渠的危險性,

又感覺到自己至高權力的動搖性,連一向配合默契的蔣習宇也在這次常委會上開始和他站在對峙的立場上了。

這時侯向的臉色異常難堪,蒼白而灰黃,三個人僵持了許久,侯向才說出冰冷的一句話:“這事擺擺再說吧!”蔣習宇看看郝國渠說:“走吧!”

一場紛爭如同撲不滅的火焰,暫時蓋下去了。

這個消息當天就不脛而走了,省級機關、市級機關越傳越廣,以致變了樣,各種版本都有。有的說省委常委討論幹部時吵了起來;有人說侯書記和

組織部長郝國渠還動了手;有人就說郝國渠的膽子也太大了,省委常委還沒到手就忘恩負義,造侯向的反了;有人說郝國渠掌握了江彪受賄的事實。無

論怎麼說,江彪還是副書記主持工作。

侍登仁如願以償,拉着朱承慶來到省城,範立剛接到電話,就給華祖瑩打了電話。

一見面,侍登仁激動得眉飛色舞,握着範立剛的手說:“老朱啊,沒想到你那個鄉政府是塊風水寶地,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我們縣裡出了範處長

這樣的人物,真是令人高興的事啊!”

“侍書記,我告訴你,立剛當年是縣二中的語文老師,是我發現的人才,跑了縣委組織部好多次,才把他調到我們鄉里當秘書的。”

“是啊,老朱功不可沒,功不可沒呀!”

大家入座之後,華祖瑩把範立剛叫了出去,到了辦公室,華祖瑩取出手機,說:“立剛,那天的幾個人,我一直懷疑他們,後來趁他們散席時,偷

拍了照片。”

華祖瑩說着翻着手機,隨後把手機遞到範立剛手裡,範立剛一看,這是一張側面的照片,照片上可以清晰地辨認出省殘聯的那個黑牙齒的紀檢組長

汪永、貢世舉,身邊的兩個女子正是殘聯的小張和小李,跟在後面的像是耿成長。

範立剛沒說話,把手機還給華祖瑩,過了一會兒說:“發現什麼可疑了嗎?”

華祖瑩搖搖頭,說:“我去過一次,又讓服務員留心他們都講些什麼,但只要有人進去,他們似乎都很謹慎。”

“好,謝謝你,祖瑩,你先去忙吧!”

範立剛回到席間,急忙招呼大家坐下,斟好酒,侍登仁剛講完祝酒詞,包間的門開了。週一蘭微笑着出現在門口。

“來來來,周主任。”範立剛站起來握着週一蘭的手,“這兩位是我的父母官,侍副市長原來是天臾縣縣委書記,周副書記的好朋友,這位是我當

年的鄉黨委書記,現在是天臾縣副縣長朱承慶同志。”

大家握手時,範立剛又說:“週一蘭同志是駐省辦事處主任,東臾市委周副書記的妹妹。”

週一蘭說:“這樣說來,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怪不得範處長說讓我來陪陪他的幾位領導好朋友,能和各位相識,真是高興啊!”

“周主任真是相貌出衆啊!”侍登仁笑着說,“來,端起酒杯,讓我們大家爲我們天臾縣出了範處長這樣的人才而祝賀,大家乾杯!”

範立剛舉着酒杯說:“我衷心地感謝我的兩位父母官,縣鄉兩位書記!”

隨後週一蘭代表週一桂給侍副市長敬酒,這時,華祖瑩輕輕來到範立剛身邊,低聲說:“範處長,你出來一下。”

範立剛退到門外,華祖瑩睜大眼睛說:“範處長,”華祖瑩說着取出手機,指着照片說,“這個人又來了,他老是拉着我喝酒,我覺得他的心術不

正。”

“他?”範立剛說,“他是省委組織部的,研究室主任耿成長。這個人除了搞陰謀詭計,思想品德也有問題。在報社和一個小姑娘亂搞,不知道葛

恆耕和他什麼關係,把這樣的人調到組織部。”

“我害怕這個人!”

“衆目睽睽,他敢無理!”

範立剛回到席間,過了一會兒,他不放心華祖瑩,便悄悄地來到耿成長的那個包間,範立剛從門縫看到耿成長右手拉着華祖瑩,左手把一杯酒送到

她嘴邊,動作極爲下流,範立剛實在看不下去了,猛地推開門,大聲說:“耿主任……”

耿成長吃了一驚,忙鬆開手,一看是範立剛,換出笑臉說:“是立剛啊,來,咱倆喝一杯。”

範立剛看看華祖瑩,她的臉上血潑一般,瞪了耿成長一眼,說:“你們組織部怎麼出流氓啊,我明天去問問組織部領導!”

“好啊,我現在就去找你們經理,明天就把你開除!”耿成長狠狠地說。

範立剛笑笑,說:“是啊,耿主任大權在握,那不是一句話,何必和一個女孩子一般見識呢?不過耿主任剛纔那樣子也太有失體統了吧,人家真的

鬧到部領導那裡去,你又怎麼解釋呢?”

“範立剛,你是什麼意思?”耿成長看着範立剛,“你當了副處長了,是不是?我難道怕你!”

“不不不,耿處長,別發火嘛,剛纔我可是親眼所見。”範立剛說,“憑耿成長的本領,誰也不放在眼裡。”

“這裡沒你說話的地方,你滾出去,我們沒請你進來。”

範立剛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碰到耿成長,讓他吃驚的是耿成長幹了下流事居然理直氣壯的。

回到席間,大家又拉住他喝酒,範立剛的心情有些沮喪,可又說不出來,沒喝幾杯,就覺得頭重腳輕,朱承慶看他醉了,便提出結束。

週一蘭把範立剛扶進自己的車子,和侍登仁、朱承慶握手告別,便把範立剛帶回辦事處去。

不久,江山市委書記司馬國光任莫由省委常委的文件下達了,郝國渠依然沒有被任命爲省委常委。一下子社會上就譁然了,說侯向打擊報復郝國渠

,還有人說郝國渠在省委組織部長的位子上不會長了。連省委組織部內部也在關注郝國渠能否再繼續當組織部長。範立剛已經有多日不見郝部長了,他

給卜言羽打過幾次電話,只是話到嘴邊卻又難以出口。他是不希望郝部長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在組織部好不容易和郝部長建立了這樣的親近關係,假如

真的換了一個組織部長,建立這種關係談何容易!

範立剛在市縣幹部處副處長這個位置上已經兩年,而顧彪不知什麼病,出院一段時間,又住進醫院了。

在組織部裡,雖然吳興亮不分管幹部工作,但是範立剛從來都沒有忘記他。在他的感覺裡吳興亮這個人像是從組織部裡消失了似的。這天晚上,範

立剛給舅舅打了電話,舅舅告訴他,吳興亮去中央黨校學習了。

第二天,範立剛一打聽,原來最近中央黨校舉辦市廳級領導幹部培訓班,時間半年。參加培訓班的大多數是縣委書記,一部分年輕的副市廳長。中

組部要求,凡每省培訓人數超過八人的,省委組織部必須有一名處長以上人員帶隊。吳興亮便主動要求帶隊去中央黨校。有人說吳興亮是在迴避一些處

長的矛盾。

這天,範立剛到醫院看望顧彪,說起常委會上對江彪研究出現分歧,居然出了那樣笑話,真是有點兒荒唐。若是發生在縣裡,倒也還情有可原,這

居然發生在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