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秋菊耀

威嚴肅穆的宮殿,幾十盞油燈依舊顯得昏暗,大概是主人的心情爲宮殿度上一層顏色,但是在這樣陰森的房間,一盞豔麗的秋菊綻放的像是天空的太陽。

蒼老的手懸停在菊花上,龍袍錦衣,朝天冠,蒼老的面容卻有形有骨,帶着一股日積月累的威嚴。

“陛下……”禮部尚書夏寰五體投地跪在虞王虞壑面前,瑟瑟發抖。

這些王,在自己家關起門都是稱皇帝,但是出了門,別人只認爲是王。

“這萬壽宴怎麼籌備的如此緩慢!”虞王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陰鷙的目光打量着夏寰。

“尹都中流民日盛,擾亂市場,造成物價大漲,原本已經充足的用費,現在也有了不足。”夏寰鍋甩的很溜。

“這些人都趕出尹都不好嗎?”虞王隨意的說,並不在這些人的生死。

“陛下,驅趕流民恐怕引起民變!”夏寰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該反對,如果驅逐流民的命令在自己手裡通過,那自己的名聲算是完了。

“那算了,朕已經下令向商人徵救國稅,愛卿勿要讓朕失望。”虞王的語氣虛弱,其中的威嚴卻是不容置疑。

“是!”不敢擡起頭,夏寰只能領命。

一分一秒過去,虞王擺弄着燦爛的菊花,沒有讓夏寰回去的意思,夏寰五十多歲的人,雙膝跪的有些僵直。

“聽說有人給司琴家的人收屍還舉了孝廉?”虞王發聲說,無喜無怒,夏寰難以揣測他的心情。

“確有此事。”夏寰也不好打馬虎眼,舉孝廉是禮部管轄的,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虞王會突然發問。

虞王不理朝政已經很久了,專注於享樂,所以哪怕是科舉的三甲也是下面的人呈報入選名單,由他挑選。

“倒是挺大膽,他不怕被牽連嗎?還有是誰推舉上報的。”虞王冷哼一聲。

“尹都府尹宮紀,微臣也只是遵循章程。”夏寰熟練的甩鍋說,確實他只是遵循章程,但是莊詢成爲尹都府的孝廉卻是他和宮紀商量拍板的。

“他膽子挺大,不知道這人和司琴家女的關係?還是他贊同司琴家!”虞王的語氣冷冰冰的,夏寰如芒在背,冷汗爬滿了臉。

他熟悉虞王的性格,這時候狡辯等於找死,虞王的怒氣會更盛。

“微臣不知,司琴家舉家叛國自然萬分該死,可忠義之人也該褒獎,不然豈不是愧對孝廉之名。”夏寰頂着壓力說,這也是他唯一能說出的辯解。

“忠義之人那麼多,偏偏選個和司琴家有關係的,你們當朕是瞎子嗎?”虞王的語氣低沉,沉重的壓力壓斷了夏寰的脊骨。

他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只能把腦袋放的更低,貼近冰冷的地磚,才能讓他感受到一點熱意。

這樣下去只會死亡,夏寰的喉嚨強迫着發出聲音:“就是因爲他和司琴家看起來有關係了,司琴家叛國,而此子勇義,這樣才能顯得司琴家罪無可恕。”

其實這句話是有漏洞的,莊詢舉孝廉可以說一體兩面,既可以拿來對比莊詢和司琴家,說明只要是忠義勇敢的人都可以得到獎賞,激發人的忠義之心,又可以說和司琴家有關係都不被懲罰而被獎賞,會讓人心思動。

他在等待審判,時間緩慢,一秒被無限拉長,大殿裡只有柴火燃燒發出的噼啪聲,宛如他的心情,在燃燒中崩裂,虞王的一聲令下,他的人頭就要落地,但是想到虞王還需要自己籌備萬壽宴,

他的心情又略微安定。

“說的是有些道理,給朕說說吧,朕很久沒聽到這種忠義的故事了。”虞王眼睛微微張開,渾濁的眼睛沒有什麼神采,跪倒在地夏寰卻不敢擡頭看他哪怕一眼。

娓娓道來,從法場送酒,到散盡家財購置棺材墳地,到車行拒絕接人,大鬧振國公府,最後陰魂借車,甚至遭遇流民攻擊夏寰也說了,還故意添加一些溢美之詞,力圖把莊詢那種知恩圖報,不畏艱難的形象豎立起來。

虞王聽完沒說什麼,夏寰卻感覺如釋重負,虞王肯聽你說話,這比什麼都重要,最怕他自己下了結論,那你說的天花亂墜也沒有用。

“真的如此重情義?你們能把他挖掘出來?”虞王漆黑的眼中有了些許光亮,就不敢相信又想要相信,他大概也是懂自己治下的國家是個什麼樣。

“確實如此,評選的文書裡也有他接濟意外造成困頓的人的記錄,好施仁義,言行一致,平時素有賢名。”夏寰當然要讓虞王相信,虞王不相信他就要倒大黴了,對虞王質疑的話,選擇性的濾過了。

“如此德行的人才是應該舉薦爲尹都府的孝廉,不畏人言辱罵,不畏牽連怪罪,不畏名譽受毀,重恩重情,是君子矣,可以用來治理國家。”虞王誇讚了一句,也算是給莊詢的行爲進行定性,不是與司琴家有聯繫的叛逆,是有情有義的君子賢人。

“微臣也是如此想的,所以才批准了宮紀的舉薦文書。”見虞王的態度,夏寰趕緊站隊說,同時心裡的石頭算是平穩落下。

“有心了,朕會派人去了解的,如果真是如此,朕在萬壽宴上給他留一席,考問他的才學幾何,能爲官否,若是存在虛假,那宮紀這個尹都府尹也就可以不用做了。”虞王也沒完全相信夏寰說的話,他自己有自己的判斷,他當然想要國家出這種重視恩義的人,但是也懂得這種人在虞國到底多罕見。

“是,微臣明白。”夏寰答應下來,心裡卻沒什麼底,畢竟他也確實只能從紙面和宮紀的講述中瞭解莊詢,虞王的話裡雖然只提了宮紀,但是如果真的是虛假的,那他也免不了掛落。

“下去吧,朕乏了。”虞王揮揮手。

夏寰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彎着腰小步退出了陰森的宮殿,只留下還在觀賞秋菊的虞王。

虞王的眼睛再次眯起,注視着綻放的菊花,無悲無喜。

“國師,你覺得他嘴裡幾分真話。”虞王微微後退靠在椅子上。

“恕微臣不能多言。”手持拂塵的紫衣老道從一旁的帷幕中走出,正是和姜嫺婌攀談之人。

“是朕冒昧了,坐吧,國師,在朕面前還客氣什麼。”虞王枯瘦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陛下,一定要如此嗎?”老道露出不忍的表情。

“朕可不想去陰司受審,光是跪在孽鏡臺前朕就接受不了。”虞王盯着燦爛的秋菊說。

“無非早晚的事情,陛下,越是一意孤行,罪責越大。”老道規勸說,表情充滿可惜。

“十年前你就沒有勸動朕,現在勸也來不及了,幾百年幾千年的地獄折磨,朕可受不了。”虞王觸碰着菊花,沒有聽動老道的規勸。

“或許老道就不該給陛下闡述陰司之事。”老道苦笑,帶着後悔的心情。

“也害你喪失了最後的仙緣,是朕的過錯。”虞王神情暗淡。

“是老道一意孤行的結果。”老道攬下責任,看着枯瘦的虞王,說不出責備的話語。

“不用說了,朕明白,大虞已經氣數已盡,雖有天力嗚呼奈何,天命昭昭,難以違逆。”虞王看着秋菊,發出無奈的悲嘆。

“也是朕不聽人言,浪費韶華,現在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虞王后悔說。

“確實是下策,人轉妖易,妖轉人難,人道昌盛,出天子,妖道闇弱,避行人道,且草木精怪比之禽獸成仙難,難如登天。”老道看着虞王,像是看一心想要進入沼澤的孩子,卻又隔着一堵玻璃牆,難以勸阻。

“國師曾說大罪轉生草木精怪,受動物啃食之苦,朕去地府也一樣是如此,現在不過少些陰司的刑罰。”虞王觸碰着菊花說,枯木的手指和生機盎然的菊花形成鮮明的對比。

“是如此,算了,老道也不多言,陛下心中已有計較。”老道見勸不動虞王,也不多言。

“國師來見朕,是有什麼事嗎?”虞王擡頭看向老道。

“受人之託,請陛下出兵配合成國驅逐幽國軍隊。”老道沒有兜圈子,直接了當說。

“成國的人嗎?”虞王搖搖頭半是篤定說。

老道沒有回答。

“你知道萬壽宴對朕的重要性,現在正是關鍵時期,朕需要禁軍維持秩序。”虞王沒有明說,拒絕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可是萬壽宴都舉辦不成,尹都就被攻破了,陛下可能來不及化妖就已經去了陰司,這一切佈置又有何意義。”老道直指虞王最關心的萬壽宴說。

“成疊關的守軍再無能,十五天也能堅守,沒有了禁軍,朕可壓不住那些蠢蠢欲動的傢伙們。”虞王根本不考慮這個國亡不亡,他只想舉辦萬壽宴。

“十五天?聽不到支援的消息恐怕也就五天,守城的兵將就要投降了。”老道直言說。

“那朕就在尹都再堅持十天,成疊關到尹都行軍都要一月。”虞王堅持說,什麼都要爲他的萬壽宴讓路。

“人心如河沙,聚之成型,潰之成泥,此事若成,還能再續大虞幾年國祚,若成疊關告破,尹都軍士還是否會聽從陛下的調令,陛下自我思慮,老道告退。”老道士也不多說什麼,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國師,朕答應出禁軍。”看老道要離去,虞王還是下定了決心,老道說的很有道理,成疊關一旦告破,敵軍長驅直入關內平原,尹都禁軍還聽不聽調令就不好說了。

“不過要請國師幫忙籌備萬壽宴,護朕左右。”他懇請說。

“好!”老道答應了,沒有回頭,依舊在離去。

“國師!”虞王叫住老道。

老道士停了下來,站在原地。

“宮紀舉薦這個孝廉,國師可去查看,如果真如他所說,國師可幫朕護持一二,正我大虞風氣。”虞王斟酌着用詞,用請求的語氣對老道說。

“多謝陛下,老道明白。”老道明白虞王的意思,若真是品德高尚的人,自己施恩予善,對方做的除非天怒人怨,否則不會虧損個人的仙緣富緣,如果還有才能,做得出一番事業,就能沾對方的光,獲得一些仙緣福緣。

虞王這麼說,就是有意把他和這個孝廉扯上關係,好增加他個人的仙緣。

可是呀,現在除非虞國不滅亡,不然再多的個人仙緣都不夠用,不過他也懶得說出來,畢竟是虞王的關心。

慢慢走出宮殿,老道化爲一縷青煙。

“國師,抱歉。”只留下枯槁一樣的皇帝,望着如太陽一般圓潤閃耀的菊花,發出吶吶自語的歉意,能答應國師出兵,到底幾分歉意在內,他不知道。

出了宮門的才感覺後背打溼了的夏寰,坐在馬車裡不停的擦拭着冷汗,伴君如伴虎,特別是虞王這頭病虎,心思敏感,一個不小心就是人頭落地。

回憶着和皇帝的對話,越發不安,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握,他是真擔心莊詢有什麼問題,雖然是他最後決定的,但他也是真不熟悉莊詢,要是被虞王關注莊詢的德行匹配不上現在的身份,那對他和宮紀,就是真是一件恐怖的事了。

“去尹都府尹宮大人家。”想了想,他對馬伕說,他要詳細問問宮紀,莊詢這個孝廉水分多大。

通告了自己的身份,在家僕的指引下,他在書房見到了宮紀。

“夏大人,大駕光臨,下官蓬蓽生輝,不過您不去籌備萬壽宴, 來下官這裡有何貴幹?”宮紀見夏寰困惑說。

宮紀是一個肥胖的中年人,國字臉,很有官相。

“還不是你舉薦的和司琴家女有關聯的孝廉,你給本官交個底,這個叫莊詢的到底多少水分?”夏寰着急的說。

“怎麼了,皇上問他了?皇上不理朝政那麼久怎麼會問他?”宮紀也吃了一驚,從夏寰的態度裡猜出了爲什麼夏寰來找自己。

“別說這個問題了,既然陛下問了,我也替你遮掩了,所以這個莊詢到底幾分水分。”夏寰也難以保持日常的儀態,當然不提一開始就把鍋推給宮紀的事。

“下官也不知,上次就給大人彙報了,是一位成國的大人物要求下官推舉的。”宮紀也慌了。

“除此之外,文書裡莊詢的情況真實嗎?”夏寰當然知道是成國來的大人物推舉的,虞國這條船馬上要沉了,爲了討好對方,方便日後有個選擇,特意舉薦尹都府的孝廉。

“這倒是萬分真實,是下官調查取證的。”宮紀點點頭,能搞真的他是不會搞假的。

“那就好,那就好,皇上說要讓人暗訪看看他的品德是否配的上這個孝廉稱呼。”夏寰聽了長舒一口氣。

“那他可比往年的孝廉們品性好太多了。”宮紀也鬆了一口氣,不追究其中的貓膩的話。

“不過這也不保險,我們現在是不能接觸他的,被陛下暗訪的人發現就完了,現在你我同時把消息散佈出去,說皇上萬壽宴要考校他的才能,讓他多個警惕。”夏寰不放心說。

“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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