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無聲,緩慢拾起那隻竹蜻蜓,拿在手中端詳,這隻竹蜻蜓十分精緻,顯然,製造她的人很用心,可惜,終究斷了翅膀,再也飛不起來。
即墨太虛弱了,他盤坐在山頂,一動不動。爲了延續蜻蜓的壽命,他幾乎耗盡本源。
此刻,他的境界在直線跌落,從道合六重天,跌落到五重天、四重天……最後跌落到二重天,還在跌落,一重天。
他的大道不穩了,大道種子將要崩潰,強如聖胎,境界一路跌滑,卻也不能阻止。
他舉起碧水垂柳瓶,大口灌着飛仙池水,瓶口還沾留有蜻蜓遺殘的血痕,也全部隨着飛仙池水,落入即墨腹中。
他取出無數仙珍,將十數具太古遺種的骨骸取出來,盤坐在骸骨中,吸收骸骨中的大道碎片,其實,若是這些道痕能領悟,收穫會更大。
但是此刻,他管不了那麼多,如果不能立刻着手修復傷勢,他很可能直接跌下道合境,到那時,有可能一生都難再返回道合。
蜻蜓終究還是死了,然而即墨付出的代價卻太大了,這種代價最直接的體現,就是他的境界無限制跌落。
並且,他也很虛弱,現在來一個啓玄修士,他都未必是對手,然而他沒有後悔。
不是因爲斬斷了與蜻蜓的因果,而是因爲,作爲一個朋友,他做到了對朋友最大的負責。
他的身軀在崩潰,鮮血迸濺,無數大道碎片涌進身體,來不及煉化,就直接斬開他的血肉。
同時,他的大道種子還在搖晃,碧綠晶瑩的三片芽葉,也像是要崩潰般,裂痕無數。
生之仙蘊大聲轟鳴,即墨也絕不願意屈服,曾經,他連最難的關口都跨過來,在此刻,豈會被這點困難所束縛。
這時候,一身白衣從天邊走來,揹負琴盒,站身高空,俯瞰着即墨,他白衣如雪,丰神如玉,滿眼滄桑,雙手合十,一雙手、十根指,修長而晶瑩。
薛白衣沒有任何掩飾,即墨自然感覺到了,他心中發怵,此刻薛白衣若是出手,他連最基本的反抗能力都沒有,只能束手就擒。
不過,他的擔憂顯得多餘,自始至終,薛白衣都沒有對他出手,而是直接盤膝坐在高天。
期間,有強大的異獸奔過來,想要對即墨的肉身下手,但都被薛白衣擊退,即墨心中微嘆,直接將全部心神都放在恢復傷勢上。
逐漸,他的境界穩固住,並且,開始回升,畢竟,他曾經修煉到道合六重天,儘管境界滑落,但感悟還在。
所以,境界回升並沒有顯得生澀,而是水到渠成。
道合一重天,道合二重天,道合三重天……最後,直接恢復巔峰境界,道合六重天。
但即墨卻感到,他的實力更加強大,比之前的巔峰,還要強大三分,揮手握拳,都能感到無窮無盡的力量,從血肉中涌出。
在他身下,有高高一層骨灰,隨風吹來,這些骨灰都夾裹在風沙中,飛到無盡遠方。
曾經強大的遺種,它們的骨骸,經歷成百上千年,都不曾腐朽,而此刻,直接在即墨身下化爲骨灰。
即墨站起身,向薛白衣拱手,道,“多謝薛兄護道。”
“你不用謝我,於太一聖地而言,我本應該殺了你,不過,你我無怨無仇,我也不想妄殺無辜。”薛白衣從高空走下來。
他盯着即墨手中的竹蜻蜓,目光微收,道,“她……”
“走了。”即墨輕嘆,看向斷翅的竹蜻蜓,向命運不屈反抗,發出高鏘怒吼宣言,結果還是敗給命運。
薛白衣點頭,擡手抓出一團黯淡光華,在光華周圍,有無數殘片,正是那張扶風古琴的殘骸。
“上古十大古琴,依說不該這般碎裂,扶風琴乃是聖兵,它會碎裂,乃是自我兵解,這是它的選擇,共同葬了吧!”
“好。”即墨點頭,他踏上高空,離開孤山,向木屋走去,那棟木屋,乃是心靈寧靜的港灣,作爲蜻蜓最終的歸宿,再好不過。
畢竟,當初蜻蜓本來就打算在木屋中度過殘生,不過因爲即墨出現,而加快進程罷了。
二人返回木屋,一切依舊,即墨拿着封天石墜,引八方靈氣,尋龍脈,定真穴,尋到一處最佳的穴位,用鐵鍬鏟開黃土。
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溪水甘冽,清澈見底,原本水中有無數游魚,如今,水中空曠無比,再沒有一隻魚兒。
在墓穴中,即墨葬下斷翅的竹蜻蜓,以及那套粉紗,那朵珠花,薛白衣也將扶風琴葬在此處。
土丘並不高,依山傍水,背對木屋,即墨取來龍息木,這是一種極爲珍貴的木材,形如真龍,據說曾有真龍盤踞,才造就這般模樣。
他擡指許久,沒有在墓碑上刻下一字,最後長嘆一聲,奮筆直書,寫下‘十月韶華四絕響,得道永生紅顏長。蜻蜓之墓,友,即墨、薛白衣,立。’
隨即,打開酒壺,倒出靈酒,灑在墓前。
薛白衣盤膝坐地,打開琴盒,再奏《永生》,此曲無聲,至少即墨未能聽見,但想來,蜻蜓應該聽見了。
“好走!”薛白衣收琴起身,沒有任何留戀,踏空遠去,白衣似雪。
即墨不語,他在墓前坐下,點燃香草,灑下仙草之籽,又將一套茶具取出,放在墳前,這並不是蜻蜓煮茶的那套茶具。
然後站起身,提戟長舞,長戟如龍,可碎蒼天,可裂乾坤,許久後,他束戟而立,揮手佈下最強法陣,不讓任何人來打擾蜻蜓的安眠。
最後,他驀然轉身,緩步離去,夕陽西下,只留孤冢,青煙嫋嫋,隨風只上九千丈,飄到天地的每個角落,去往沉默之海,走到北原南漠。
即墨沒有回頭,他藉着月色前進,最初三天,他走的很慢,時而仰頭望天,時而低頭思考,時而坐在孤枝上方,拿着酒壺仰頭望天。
他不是無愁強作愁,也不是緩解悲傷,證道路上,人遲早都會麻木。
他只是在思考,思考對與錯,思考現實與夢想,思考未來與曾經。
五天後,即墨出現在一座大荒中,他單手劈死一隻巨獸,提着半片獸肉,架起烈火,將獸肉烤到金黃,小心撕下,細嚼慢嚥。
五天來,他早就走出那種惆悵,任何悲傷,不過一時,任何愁苦,不能一世。
但他還沒有打算返回蠻荒,他在思考,沒有得到最終的答案,他還不想返回蠻荒,返回初始地。
心思沒有太多放在那些獸肉上,他依舊在思考,最後,他走到一條清冽大河前,看着河水中的倒影,又在思考。
那倒影的確是他自身,但那倒影卻顯得很滄桑,眼神無比深邃,他的思維飄到無限遠處。
想到老莫,心中生了溫暖;想到羋煉心、嫣然,心中生了甜蜜;想到四大世家,心中生了仇恨;想到那個神秘操縱命運的人,心中起了不屈。
他知道,他還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因此,他悟了。
道合七重天,水到渠成。
然後他站起身,沒有猶豫,再返回木屋,走到那獨冢孤墳前,墳前的草籽發了芽。
他點了些香草,淡淡微笑,“多謝,如果有另一個世界,要好好活着。”
“我聽易前輩說,這世間有一處叫冥冥中,人若是死了,魂魄可能去那裡。
我還聽說,這世間有另一界,那是神魂的安息之所,在那裡,相信你能走遍名山大川,好好活着。”
這一次,即墨徹底離開,祭出小虛空臺,直接返回蠻荒,半天后,他出現在逐鹿原。
然後,他直接向幻城飛去,到了幻城,他找到含香閣,但沒想到,他沒能見到蜻蜓的貼身丫鬟,更別說去那個內裡空間。
問其他人,說根本就沒有那個丫鬟,至於蜻蜓此人,也並不存在,更不要說什麼內裡空間。
即墨大震,緩步走出含香閣,感到心中涌起驚濤駭浪,這個神秘如神的人,到底該要何等強大,竟能抹去世間人的記憶。
蜻蜓生前說,此人已經長生不死,既然如此,他所做的一切,根本不在情理之中。
帶着迷惑惆悵,走到劫天盟駐地,發現三個小土匪及兔子皆不在此處,便藉助此處的傳送陣,借道前往初始地。
有太久太久,他沒有回過初始地,一切還是那般熟悉,不過添了幾分陌生。
數月之間,初始地擴張了三百里,巨大的亭臺屋榭,高低錯落,別樣有秩,水晶般的宮闕,霞霧環繞,靈光沖天。
他方返回,就有妖修走過來,熱情和他交談,在初始地,即墨的威望很高,特別是在他步入道合後。
“你家殿下呢?”即墨疑惑,返回初始地,他並沒有看見羋煉心,只能問這妖修。
那妖修面做苦色,道,“墨哥兒,你一定要帶回殿下,深海蛟龍族來強行娶親,族中宿老除了鳳老幾人,其他人竟都在暗中支持。
如今,殿下已在前往碧落淵的路上,肖屠飛等幾位殿下的朋友,現在正去半路劫親。”
“敖拜!”即墨目光爍爍,在他腳下,大地寸寸龜裂,玉磚高飛在空中,然後炸開。
“三個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