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清寧宮。
孝端皇后哲哲面無表情,雙目呆滯,在侍女的攙扶下來到宮門處,看着一身麗裝的八公主達哲緩緩了花轎,心一陣刺痛,實在忍不住了,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
她推開侍女,一溜煙返回臥房,伏在鳳牀嚎啕大哭……
花轎緩緩動身,達哲想到此行的目的地,兩行熱淚亦是奪眶而出,在清冷的臉流出兩條小河。
侍女瑪斯卡急忙掏出絹花,將達哲臉的淚水吸去,“公主莫哭,哭花了臉,不好看了。”
達哲呆呆地像是一塊任人擺佈的木頭,良久方道:“好看不好看,有什麼分別嗎?”
“公主,”瑪斯卡小心地道:“他是華夏的皇帝,後宮一定有不少女人,如果公主不能順着他的性子,回到北京,將來一定有得罪受,北京距離盛京何止千里,大清這邊,也是鞭長莫及……”
達哲靠在身後的皮被,身子隨着花轎一顫一顫的,“本公主只過自己的日子,與他何干?爲什麼要順着他?”
“公主又說傻話了,”瑪斯卡掏出隨身攜帶的胭脂,給達哲補了妝,“公主這次離開清寧宮,是他的人了,以後自然要順着他,像孝端皇后要順從崇德帝一樣……”
“可是,本公主並不是他的皇后,不,連妃子都不是,不過婢女而已,”達哲的臉一片茫然,“瑪斯卡,你聽聽,一點歌聲都沒有……”
瑪斯卡柔聲道:“華夏的皇帝說,公主的年歲太小,所以大清這邊,並沒有太過張揚……”
“本公主已經十三了,爲何太小?姐姐們不是十一二歲出嫁了?”
“奴婢聽說,華夏的禮儀,女子到了十五歲纔可出嫁,公主嫁入漢地,自然要遵守華夏的律法!”
“既然本公主年歲太小,那他爲何要今日迎娶……又不敢光明正大地迎娶,還要本公主以婢女的身份……”
“公主心應該明白,不是他急着迎娶,而是咱們,”瑪斯卡抱住達哲一條柔嫩的胳膊,唯恐她逃跑似的,“公主,咱們大清,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盛京被圍,一時無法擊退天命軍,牛羊無法出城放牧,只能死在城內,聽說已經有不少牛羊餓死了……”
達哲面現怒容,“都是這個皇叔父攝政王,大清的勇士都去幹什麼了?”
“公主慎言!”瑪斯卡指了指花轎外,“外面是大清的騎兵……”
“大清的騎兵?”達哲冷哼一聲,“他們打不過華夏,難道還敢在本公主面前作威作福?”
“他們自然不敢對公主怎麼樣,”瑪斯卡笑道:“不過,奴婢身份低微,他們可以處罰奴婢……”
達哲默然無語,離開盛京城,瑪斯卡是她唯一的親人了,瑪斯卡一旦遭罪,她在華夏那邊,可孤苦無依了,思索片刻,道:“這次是誰護送本公主?”
“聽說是鑲紅旗的人,”瑪斯卡小聲地道:“鑲紅旗旗主羅洛渾郡王親自護送,鑲紅旗所有的千餘勇士,全部隨行……”
達哲的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鑲紅旗只剩千餘勇士了嗎?”
“公主慎言!”
達哲的臉,又恢復了無我無物的漠然狀態。
瑪斯卡知道,達哲心不好受,這事發生在誰的身,誰也受不了,明明是出嫁,卻要以婢女的身份出現,連小妾都不如,何況八公主一向金枝玉葉,她稍稍貼近達哲,小聲地道:“公主莫急,等公主到了十五歲,華夏的皇帝,必會和公主圓房……”
“誰稀罕和他圓房?”達哲的雙目睜得銅鑼大,“如果不是爲了大清,本公主是死了,也不會嫁給漢人!”
“公主說得是,公主的確是爲了大清,”瑪斯卡道:“公主和親之後,大清必會和華夏進行和談,或許盛京城的牛羊,可以去城外自由自在地吃草了……”
達哲對這些已經不感興趣,她嫁給李自成,從離開清寧宮、走花轎的那一刻,她已經是漢人了,大清的存亡興衰,與她沒有多大的關係。
雖然口逞強,心還是想着自己未來的生活。
她會成爲李自成的妃子嗎?
華夏的妃子,以平日過着什麼樣的生活?以後可以騎馬嗎?華夏京師的城外,是否有一望無際的草原?
瑪斯卡見八公主的面色轉緩,心暗喜,以爲自己開導有方,“公主,待會去了華夏天命軍的大營,條件簡陋,不得清寧宮,公主千萬莫要生氣……”
達哲苦笑道:“本公主被大清當作籌碼,還有什麼資格生氣?漢人不嫌棄本公主,算萬幸了。”
瑪斯卡笑道:“公主還是笑起來好看,公主,待會見了華夏的皇帝,千萬莫要甩冷臉!”
“像這樣?”達哲衝着瑪斯卡呲牙咧嘴,又故意做出鬼臉。
“公主,你這樣還不將華夏的皇帝嚇暈?”瑪斯卡將達哲張開的紅脣合在一起,“聽說漢人都喜歡矜持的女人,笑不露齒!”
達哲將瑪斯卡的雙手推開,白了她一眼,“臭丫頭,你這麼喜歡她,你去服侍他好了!”
“奴婢倒是想嫁給他,他畢竟是華夏的皇帝,富有四海,聽說漢地物產豐富,大清要富庶得多……”瑪斯卡幽幽嘆道:“可惜,奴婢只是奴婢,哪有公主這樣的好命?”
“好命?”達哲嘆道:“大清皇家,哪一個公主郡主能主宰自己的命運,還不都是和親?不是華夏是蒙古,其實也沒多少區別……”
正在這是,花轎顛簸了一下,達哲身子一歪,險些撞在拐角的木柱,她一把抓住瑪斯卡的腰身,方纔穩住身子,不覺蹙眉道:“怎麼回事?”
瑪斯卡掀起珠簾,向外一看,“公主,花轎出城了……”
“出城?”達哲沒來由的鼻子一酸,雙目紅紅的,沉默片刻,道:“瑪斯卡,我們還會回盛京嗎?”
“回來?應該會吧?”瑪斯卡也不確定,但爲了安慰公主,還是道:“嫁到蒙古的幾位公主,大部分都回來過……”
達哲微微搖頭,“漢人……瑪斯卡,我有着感覺,今日離開盛京,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她從瑪斯卡掀開的珠簾向外看,“咦,羅洛渾不是送到城門口嗎,他怎的出城了?”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瑪斯卡也從掀開的珠簾處向外開,“或許羅洛渾不捨公主,要將公主送到天命軍的軍營吧?”
“也許吧!”達哲心道,到了這種地步,便是送至軍營,又能怎麼樣呢,以後還是靠自己過日子……
南城門寬厚的城門,在花轎的後面緩緩閉。
達哲最後看了眼城頭,然後將視線收回,向後一仰,靠在皮被,緩緩閉雙目。
不一會兒,花轎離開南城門,在城外行了數裡,終於趕到天命軍的軍營,外面亂哄哄的,但達哲聽得出,天命軍的將士歡聲笑語,顯然十分興奮。
不過,沒有鮮花和掌聲,這根本不像是一個盛大的婚禮,而是像迎接凱旋而歸的將士!
達哲心十分緊張,幸好沒有當衆落轎,花轎一直擡到李自成的軍大帳,方纔停下來。
第三營主將李信、第二師師長李牟等人都在大帳外迎接,龔鼎孳陪着遲起龍剛剛從盛京城內回來,他們實際是男女雙方的大媒,被士兵們圍着調笑。
今晚雖然不會舉行婚禮,但在將士們的眼,今晚是皇的洞房花燭。
遲起龍興致不高,但也只能陪着龔鼎孳與天命軍的將士們打個哈哈,瞅個機會,他悄悄靠近羅洛渾,“公主已經送到天命軍的大營,交給了華夏的皇帝,郡王還是早些回去吧……”
“回去?”羅洛渾搖搖頭,“遲先生,本王暫時不會回去……”
“不回去?”遲起龍不解,“郡王屬下有千餘勇士,難道要在城外過夜?與天命軍達成正式協議之前,大清與華夏,並不算朋友,郡王還須回城駐守,免生事端……”
恰好李自成過來,假裝不知道羅洛渾的身份,向着二人拱拱手,“遲先生說哪裡話,你們兩位,都是大清重要的使臣,現在怎麼能回去呢,無論如何,都要喝杯水酒……朕還要感激兩位呢……”
“皇……”遲起龍忙拱手還禮,“現在城人心不穩,鑲紅旗的勇士,還是回城爲好……”
“今日朕雖然不會大婚,但畢竟……畢竟是八公主與朕初次會面,也算是大喜的日子,”李自成笑道:“今晚誰要是敢在盛京城作亂,是將我華夏不放在眼裡,便是大清能忍,朕的天命軍,也絕對不會繞過宵小之徒,先生放心,今晚開懷暢飲,明日天明後再回去……”
“皇,這……”
“遲先生不願喝朕的大喜之酒?”李自成一手拉着遲起龍,一手拉着羅洛渾,龔鼎孳也是過來,幫着勸說。
遲起龍雖然心不安,卻也是盛情難卻,只得半推半,在軍大帳外臨時搭建的帳篷落座。
龔鼎孳陪着閒談片刻,李自成的親兵們送酒菜,隨軍的官們一起過來勸酒,衆人觥籌交錯,但似乎有一種默契,宴席只談酒肉風情,不談國事。
李自成在李信的大帳召見了李信和李牟,“將士們怎麼樣?”
李信拱手道:“皇放心,將士們都沒有喝酒,大營外明哨暗哨,絲毫不敢懈怠,鑲紅旗入住的大帳,臣也會安排人手,嚴密監視!”
李自成點點頭,道:“告訴將士們,這一頓酒,朕遲早給他們補起來,但不是現在,等到戰爭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