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分頭

幸村此言一出, 滿座寂然。

靈術師們總算反應過來,知道不會爲隱瞞之事受到懲罰了,心下稍安, 卻又有些惴惴, 一邊爲幸村並未因此噩耗大失方寸而感到慶幸, 一邊覺得這份鎮定放在幸村這個年齡上看來太過了些……不知這位年輕家主在打什麼主意。

到底還是有人開口發話:“……家主大人, 我們現在要怎麼做?”

幸村眸光閃了閃, 再啜一口茶水:“好了,請罪也請了,該坦白的也坦白了, 我姑且相信你們。”他瞥一眼靈術師們鬆口氣的樣子,微微勾脣, “那麼, 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吧……靈石丟失的時間、之前你們是否發現異常等等。”

“……是, 我等明白。”坐在前位的靈術師垂首行禮,“這就彙報所有已查到的信息”

“說。”幸村啓脣, 乾脆利落地吐出一字。

幾個月前幸村和幸村慎介的比試確定幸村勝利並且得到家主之位以後,幸村慎介及其父親倖村神悟所具有的人脈和權力就全部被沒收,爲的就是在新任家主重傷期間不給他帶來一點危險。而這兩人雖然幸村慎介依然有些不太服氣的樣子,但是卻被幸村神悟所阻止,並沒有作出一些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來……不過爲了安全起見, 靈術師們沒有放棄對他們的監視。

隨着幸村在東京醫院中身體漸漸康復, 前任家主的身體卻每況愈下, 越來越衰弱, 然而由於那位祖父大人是目前靈術世家能力最爲高強的一個, 居然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異常……直到一個多月以前,症狀愈加強烈, 前任家主開始咯血,衆人這才大驚失色地用各種法子救治,可是終於還是沒能挽回,前任家主因爲血液和靈力的一同流失,生命氣息漸漸也消逝了。而更加詭異的是,應該在斷氣後出現爲靈術師們說明遺言的靈體,居然也會失蹤……從這個時候起,衆人已經有些慌亂了,在一起討論了好幾次以後,才一致決定先瞞住新任家主,暫時將消息封鎖,進行基本的調查。

照道理,幸村慎介及其父親嫌疑最大,便按慣例對他們進行了檢查,然而並沒有發現異常,只得作罷。

不僅如此,之後幾天,滿山遊蕩的幽靈全部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緊跟着就是魔界通道被打開的事件,東京幾乎被妖怪佔領!好在此時幸村已經痊癒,儘管並沒有回到祖宅,卻用式神帶來了所有靈術師齊集東京消滅除妖的命令……只留下少數人留守。

等到從魔界通道進入人間的妖怪被掃除殆盡、且將東京所有殘局收拾完畢以後,靈術師們回到祖宅,這才發現,留守的幾名靈術師全滅,而紅蓮殺陣的壓陣靈石被盜。

與此同時,幸村慎介、幸村神悟兩人失蹤。

皺着眉頭聽到這裡,幸村也不多做廢話,只一擺手:“帶我去看留守幾個靈術師的屍體。”

另一邊,女僕店中終於收拾完那狼藉一片的秀一等人,都紛紛以手撐腰,狠狠地在背上敲擊着……真是太累了。

各自告別以後,柳生仁王搭伴兒走了,胡狼丸井一起,柳與真田一道……就剩下秀一和切原二人。

秀一關上店門,一回頭看見切原還怔愣愣盯着自己,不禁微微一笑:“切原,還有什麼事嗎?”

切原不自在地抓抓頭:“我是想問……南野學長,我們能不能一起走……可以嗎?”

“當然。”秀一溫和地笑笑,“稍微等我一下,馬上就好。”

“哈哈,我就站在這等南野學長好了。” 切原嘿嘿笑幾聲,安靜地在旁邊等着。

“久等了。”秀一把鎖上好,走到切原面前,“我們走吧,正好也有點事情想要問你的。”

“嗯,好。”切原咧嘴一笑,“走吧!”

其實天色已經全黑了,街道兩邊的路燈打在兩人臉上,半明半隱的光線映得兩人面色有點晦暗。按照切原的說法,夜路不好走,他作爲學弟一定要送學長回家才能放心,秀一笑笑,並沒有拒絕切原的好意。也正好,趁這段路程跟他好好談談。

沒準備繞彎子,也考慮到小學弟本身個性的單純,秀一選擇最爲直白的做法,直入主題:“切原,最近你身體上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的?”

“南野學長說的是半魔化的事情?”切原眨巴眨巴眼說着,也許是在回想自己最近情況的緣故,他不知不覺速度放慢了些,落在秀一的身後,“沒有啊,我沒覺得哪裡不舒服,而且好像能夠隨便變身了。”

“這樣啊……”秀一聞言身子頓了頓,卻沒有停下腳步,聽聲音似乎在笑,“你沒事我就放心了,要知道幸村君可是對你抱了相當大的期待呢……”

“我當然沒事啊。”切原也笑了,好像是對學長們的關心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讓南野學長你擔心了真不好意思啊哈哈哈!”

“切原怎麼還在客氣……”秀一依然溫和地說話,慢慢地走在前面,只是也走慢了些,彷彿在等着學弟儘快趕上來。

而他心目中單純的小學弟也的確趕上來了……不過三四米左右距離,切原一瞬間撲到秀一背後,漆黑的爪子狠狠地往他背心戳去——對準了心臟那處的。

祖宅後山。

幸村看着面前幾具屍體,慢慢地陷入了沉思。

靈術師們在前任家主手下做了這麼久,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所以在發下屍體以後,並沒有搬動或者毀壞環境,也沒有火化或者下葬什麼的,而是採取比較能夠保持屍體原狀的方式……將原地以結界封好,用符咒把能夠引起屍體變化的氣體燃燒殆盡,形成一個類似於真空的狀態。

幸村走上前的時候,就有靈術師在旁邊喃喃唸咒,很快把結界打開。

死去的靈術師臉色蒼白,神情並不平靜,像是忍受了什麼強烈的痛楚一般,筋肉都絞成一團的樣子。

先遠遠地觀察了一下,幸村微微皺眉,然後靠近了些。爲了小心起事,他隨手摺了根樹枝,輕輕地將屍體撥弄一下,再等半刻,發現並沒有異常,才走到屍體前方,半蹲下來。

他從兜裡拿出薄而透明的手套戴了,伸手觸及屍體……它的頸子中間,有明顯的污黑的指痕…… 是被掐死的麼?不應該啊,能夠殺死靈術師的必定是靈術師,或者乾脆就是妖怪等異類,但是,靈術師一般習慣用術法殺人,一般妖怪的手指又不至於這麼纖細……而真正完全人類化的妖怪們實力通常高絕,他們真的會沒事來湊這個熱鬧嗎?

然而,就在幸村手指接觸到屍體表面的時候,屍體炸開了……肉末橫飛、鮮血四濺。

切原的嘴角露出一絲獰笑,他的爪子,距離秀一的後背已經不足一公分……馬上就要得手了!

眨眼間,秀一的身影消失了。

切原衝勢不穩,堪堪往前方滑動十多米,就被一堆藤蔓纏上,五花大綁地捆在地上。他爪子尖上放出腥臭的毒汁,還要腐蝕了藤蔓逃掉——下一刻,一根青色鞭子繞到了他的脖子上,一圈圈縮緊……到剛剛好不危及他生命的地步。

“我勸你……還是不要亂動的好。”溫潤的少年聲線在他頭上響起。

切原擡頭,滿眼的不知所措:“南野學長,你這是做什麼?”

“第一,幸村君告訴我,他從來沒有教導過切原部分半魔化的事情,也沒有認真跟他講過關於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剛纔你說話時那麼多專業詞彙,難不成是切原無師自通了嗎?”秀一的語速不疾不徐,聽這口氣,似乎是把地上人與切原完全區分開來。

“第二,切原的氣息一直都很穩定,在暴走過一次以後,大家對他的氣息都很敏感,尤其是柳,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他的數據測試。他一直都沒有出現問題,而今天居然會全無徵兆地突然發狂……這本身就概率極小。”

眼看着地上的“切原”眼中慢慢染上赤色,秀一豎起三根手指,眸光沉靜:“第三,即使是再怎麼單純,下位者在面對上位者的時候,身體都會產生‘無法抗拒’的恐懼感,切原不可能感覺不到,更別提主動攻擊了……更何況,幸村君在場的時候,切原從來不敢放肆,而今天的‘切原’,爲什麼會這麼大膽子,不僅怒瞪他向來畏懼的真田君,甚至連幸村君在危急時刻的命令都不聽了?”

地上的“切原”不再試圖狡辯,秀一的脣角,慢慢勾起個淺淺的弧度。

“如果之前都只是懷疑,那麼你後來偏偏一個人留下來等我,就更加大了我推測的可能性。後來我故意把後背暴露出來,若是切原,早就一邊大喊‘南野學長怎麼趁我想事情的時候走這麼快太狡猾了’,一邊快步地跑過來了吧。”秀一略偏頭,像是在想黑髮少年可能會有的反應,輕輕地笑。

感應到地上“切原”妖氣的變化,知道對方想要全身魔化睜開束縛——秀一不慌不忙地後退一步,一擡手,竟是收了薔薇鞭。

妖風凜冽,風停時,文秀少年的手臂上纏着枝葉遒勁的血紅植物,分着許多股蔓延出去,莖杆前頭連着猙獰的巨口,利齒獠牙涎水勾連的,好不森然可怖!

而莖杆最長的那根,正好就觸到“切原”的鼻頭。

秀一微微笑着,眸光冰冷:“還不快點給我滾出來,要讓我請你麼!”食妖花的巨口,倏然又張大了些。

山頭上。

屍體炸開的剎那,幸村反射性地揮袖,連掃幾次,硬生生把那些血肉阻擋在外……也算好運,幸村雖然回來得急促,卻因爲身爲家主不能太過隨意而換上了莊重的服飾,而靈術師的衣袖十分寬大、布料也很紮實,倒是能夠用帶過的風力將肉末血塊彈開。

血肉落地,染上地面碧草,碧草沒有出現異象……也就是說,對方來這麼一出,並不是爲了要暗算幸村什麼,而是單純只想嚇嚇他?

這時候,屍體的心臟處坐起來一個靈術師打扮的小人,跳着腳嚷嚷道:“幸村精市,幸村精市,我們的比試還沒完,我們的比試還沒完!沒完!”

“傀儡嗎……”幸村緩緩把沾了血的手套取下,隨手扔到一邊,口中柔聲說道,“是我的錯……之前太過於心軟了啊……果然不能太放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