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另一頭, 被幸村用“幫忙收拾殘局”理由送走的秀一,其實並沒有相信幸村所說的話。光看那人的表情,他也知道不是這麼輕巧一句“沒什麼”可以帶過的事情, 又看那人似乎有些焦躁的樣子, 秀一也沒有盤根究底, 倒不如放他回去隨便做什麼、自己則回他們店裡找柳和真田問問的好。
“女僕”店中, 秀一剛伸手推開大門, 就被癱倒滿地的美貌“少女”給嚇了一跳。
“你們怎麼……”他別過頭,“這麼狼狽的樣子?”
“南野學長!”趴倒最徹底的“屍體”聞聲躍起,在下一刻又趴地, “我好慘啊……”說着他暗自偷偷到處看了一遍,發現自己懼怕那人沒有出現, 才大聲哀嚎道, “部長不是人, 部長他、他太過分了!”
一般來說,幸村在網球部的權威不可動搖, 然而這時卻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哪怕是最爲嚴肅的真田和做事最爲認真細緻的柳,都完全沒有呵斥切原的意思。
唔,有點奇怪啊,這種反應。
“說得這麼嚴重的……”秀一抽抽嘴角,“切原, 你到底被幸村君怎麼樣了?”接着掃一眼其餘衆人, “還有大家, 都灰頭土臉的。”
丸井舉手, 另一隻手捂住圓滾滾的肚子, 嗝兒一陣陣的:“呃——今天所有的蛋糕都由我試吃,然後推廣給客人們。”
從店子正式開門起, 他就被迫端着盛滿點心的餐盤在桌與桌之間穿梭推薦,而女孩子們爲了與他更親密地接觸,要求他必須每一分糕點都嘗上一口……在部長大人柔和的笑容中,他不得不滿足女孩子們的心願。但是,不管蛋糕有多麼好吃、他多麼喜歡吃,也會覺得甜膩得發慌吧……
“我和仁王被部長要求以‘雙子’作爲賣點,被當成展覽品擺了一整天……”而且現在仁王還被部長拎出去不知道做些什麼用處去了。後面的話柳生沒說完,他只是抖着手指擦着鏡片,眼睛半睜不閉的,“部長不允許休息,一天下來,照相機晃得眼都花了……”
胡狼走了一天腿都快斷了似的,正靠在牆上呈四仰八叉狀態衝秀一有氣無力地說道:“部長讓我一次搬十桌客人所需要的飲品……”只此一句,不需要再第二句語言描述其悲慘。
柳揉揉眉心,攤開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記錄了很多沒用的資料,回去以後必須重新整理。”
對於資料狂人的他來說,唯一杜絕女孩子騷擾的方法就是不停埋頭苦記,這樣才能讓她們望而卻步……然而,當記無可記的時候,就只能不住寫字佯裝記錄……這樣行動的後果就是,之後要花費很多時間找出有用東西謄寫一遍,工程量十分浩大。
真田的臉色黑得跟煤塊一樣,以立海大“黃帝”的尊嚴,被逼穿上女僕裝就算了,因爲個子高而被人盯着不住打量竊笑也算了,但是被幸村威脅必須呆在真田身體裡的海棠愛卻鬧翻了天……他不能出來,就用根鬚在真田身體內部爬搔……一天下來,恐怕真田每根血管裡都多出許多細長的枝葉攀附,渾身都是麻癢難當。
“部長讓我迎賓,我就一直在門口站着。”切原如果還能動,想必應該呈現“淚奔”狀態,“她們都圍着我看,還說要從我身上剪下一塊布作紀念。”說着他滿眼溼潤地擡起自己的胳膊——袖子被人扯得七零八落,原本穿好的女僕裝、裙子的下襬已經變成破破爛爛,就剩下一點勉強遮住那啥的布料……在部長大人無處不在的視線之下,加上之前又犯過錯,他壓根沒敢紅眼,只能呆呆任憑客人動手動腳……看起來好不悽慘!
能引起這樣的轟動並不奇怪。
像這樣由美少年反串而成的“女僕”們,真可以說是異常的“可愛”和“萌”,前者能吸引追逐網球部部員們的女性粉絲,當然是蜂擁而來捧着臉兩眼冒紅心,後者也能吸引一些被此“萌度”誘惑到的男性學員,他們遺忘了這些“女僕”的真實性別,或者還有一點正大光明使喚平日裡作爲大衆偶像的部員們的意思,總之人數也不少。
所以網球部的部員們,啊,應該說美麗的“女僕”們,一整天都在客人們的各種各樣奇怪要求的海洋中浮浮沉沉,忙得足不沾地。
可想而知,他們對他們那位一臉柔美笑容且從容不迫有條不紊躲在櫃檯裡調酒一步不出、還偶爾動動嘴皮子給他們發出更多亂七八糟命令……的部長大人有多麼深重的怨念了。
秀一微微苦笑着,他開始覺得,說不定那位部長大人是因爲早已想到會被抱怨成這樣,才藉機逃走的……吧?
無語地沉默一會,秀一走到切原面前,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髮表示安慰,然後直着身子站起來:“幸村君讓我過來收拾殘局的……那麼,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祖宅中的幸村剛把問題扔出來,氣氛就立刻凝住了。
底下人彼此對視,終於還是推搡出一個年齡最輕的,讓他來報告。
“請幸村大人恕罪!”被推舉出來的靈術師伸長胳膊,儘可能地伏趴在地面,用最大的誠意,作出毫無防備的姿態,高呼着。
“怎麼,你做了什麼事?”幸村不動聲色,端起旁邊快要冷掉的茶水,用火符加熱了,放到脣邊緩緩啜了一口。
“其實……”那靈術師冷汗涔涔而落,“其實一個月以前,前家主就辭世了,靈體失蹤……但是當時家主您餘毒未清,我等不敢打擾。”
話一說完,在座所有靈術師都伏趴下來:“請家主大人原諒我等隱瞞之罪!”
幸村閉閉眼,然後徐徐呼出一口長氣,像是要把一些不良情緒從胸腔裡釋放出來:“這個我已經知道了,我知道是祖父大人的遺命,不是你們的過錯。”
此言一出,換做衆靈術師訝然。
幸村冰冷了臉色又說:“祖父大人過世後,曾經去我養病的那家醫院探望過我,並且給了我一些東西和消息,而如今,祖父大人已經進入輪迴,接受靈界的管轄了。”
回憶追溯到二十五天前,關東大賽決賽當天,清晨——
“南野君,今天的比賽就交給你了。”幸村吃完早飯,抽出紙巾擦了擦嘴,又一根根把剛拿了三明治的手指也擦乾淨。
秀一坐在對面,也正好喝完最後一口牛奶:“嗯,我明白的。”他站起來把杯盤什麼的收拾好,轉身走到門口,“那我走了,回來以後會把情況告訴你。”
“一路順風。”幸村微笑目送。
“啊,希望幸村君今天也一切順利。”秀一回了個溫和笑容,揮手作別後,立刻匆匆離去。
在窗邊看着秀一的身影消失,幸村背過身,拉下窗簾:“祖父大人,既然來了,就出來吧。”
隨着他的話語,牆角的陰影中緩緩走出穿着暗色和服的老者,兩隻手籠在袖子裡,神色莊嚴。
“你對外界的敏感度又增加了,我很高興,精市。”老者的聲音很渾厚,卻在此刻顯得有點空濛,感覺不太安穩的意味。
“祖父大人不是專門過來誇獎我的吧。”幸村皺起眉頭,手指拈起張符紙抖得燃了,不出一秒,符紙化灰,而整個房間也立刻變得暗無天日,“是想瞞着我還是想要繼續考驗我?”他冷冷地看向對面的老者,“我以爲祖父大人是爲了幫我清理最後一點餘毒而來,卻沒想到,現在要先得到祖父大人您的死訊了麼。”他的聲音很壓抑,似乎蘊藏了濃重的情緒。
是的,若是在明亮的天色裡,或者還難以分辨,但是當整個房間暗下來,屬於幽靈特有的淡色白光便出現在那位前任家主的周身,想要忽視也做不到。
“精市,我們這些主要跟靈體打交道的靈術師,難道到現在還看不透生死嗎?”老者的音調提高一些,隱隱帶了些訓斥的意思。
“祖父大人誤會了。”幸村眼中戾光一閃,隨即語氣平和起來,“雖然對祖父大人的倉促過世倍感難過,可是我並不會忘記祖父大人您‘死爲生之始’的教誨。”他慢慢說道,“但是,我也無法容忍在我即將擔任家主期間,居然有人敢趁着我中毒養傷的時候,將前任的家主咒殺!”
“你記得就好。”老者神色緩和一些,他用手在空氣裡招了一招,掌心就出現個黝黑的匕首似的短刀,“這是代代家主傳下的信物,有了這個,就沒有族人膽敢不服從於你。”
幸村伸手想要接過,卻被老者收攏手指,沒能拿走:“精市,你必須答應我一些事情,我才能安心地把家族交給你。”
“祖父大人無須多慮,我不會因此喪失理性。”幸村一皺眉,“關於祖父大人被誰所害一事,我心中亦有所推測。我會爲了家族中的安定而觀察一陣,但是……”他脣角勾起個冰冷的弧度,聲音也是冰寒入骨般的,“我並不確定我容忍度的極限,也希望永遠不要有人打破那個極限。”
老者留下短刀,帶着欣慰的笑容離去,幸村將短刀用心藏在貼身之處……他沒有擡頭,他知道他的祖父大人已然迴歸靈界。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嗎。”空曠的房間裡,淡薄的男聲低緩迴盪,“縱然生死如一,但是,還是有許多活人能夠做到,而死人做不到的事情啊……祖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