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舞臺綴滿繽紛的彩燈, 臺下黑壓壓的人頭隱在夜色中,看不清臉,卻能看到他們手中揮舞的熒光棒, 點綴這一片漆黑, 如同漫天繁星, 晶亮耀眼。
秀一穿着雪白的禮服, 出現在舞臺的一側——一架色彩厚重的鋼琴前面, 坐下。聚光燈打下朦朧的白光,少年胸前的嬌豔薔薇映着他文秀的面容,煥發出一種淡淡溫柔的味道。
把手指放在琴鍵上, 秀一微微闔眼,面色平靜地, 摁下悅耳的音色, 細流繾綣, 安寧而美好。
他漸漸沉入一種靜謐之中,指尖流瀉溫暖的音符, 神色安詳。
然後,突然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他睜開了眼,擡頭。
人羣不知什麼時候自然分開兩邊,中間緩緩走來了個熟悉的身影, 紅髮碧眸, 文雅而從容, 脣邊一抹淺淺的笑容。
一時間, 秀一彷彿置身夢裡……不然, 他怎麼會看見兩個自己?
長相容貌、衣着裝扮,全都是一般不二。
這個人……這個人……
秀一眼波一點一點柔和下來, 與那鏡像般的人對視着,輕輕一笑。
這瞬間,他明白了對方想做什麼,也明白了自己想做什麼。
整個場地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盯着這雙子一般的兩位少年,怔怔然說不出話來。
秀一慢慢地把身子往旁邊挪了一挪,留出一些位置來,接着,他提起左手,而對方則自然補上。
這一刻他們心靈相通,不需要刻意配合,彼此就是對方。
琴聲淙淙,在最後一個音敲響的時候,秀一左邊的少年突然笑得肆意……這是與秀一完全不同的笑容,帶着高傲與一絲戾氣,眸光冰冷,囂張到狂妄。
衆目睽睽之下,秀一站起身,走到舞臺中央行禮,而另一個少年卻不見了,彷彿化作輕煙,在空氣中倏然散去。
……難道真的只是幻覺嗎?
秀一嘴角抿着淡淡的笑,他的目光掠過衆人,直直投射到人羣后方,某個浸透了月光的冷僻所在。
那裡,銀髮的妖狐斜斜靠在白衣的貴公子身上,正懶懶地看向這邊。
秀一不禁笑意更濃,再眨眼時,那塊地方就空了,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回想之前,秀一知道,這將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那個人。
“永別了……哥哥。”他默默在心中說着,轉身,走下舞臺。
這種沒有告別的告別。
秀一剛走下臺,還沒從情緒中□□,就“呼啦啦”被一大羣人圍在中間。
“南野君,剛纔那個是誰?跟你長得好像哦!”
“真的好像……啊~他現在到哪裡去了?爲什麼沒跟南野君你一起下來?”
“南野君!剛纔那個人是你的雙胞胎兄弟嗎?”
“南野君介紹給我們認識吧,他是哪個學校的?”
“南野君我想知道……”
“南野君……”
基本上都是嬌脆的女孩子聲線,當然是讓人無法粗暴對待的。
“那個……”
“其實不是……”
“我……”
秀一每一說話必被打斷,到後來,他乾脆安靜着聽女孩子們嘰嘰喳喳,若是被人盯着問,就開口……反正也會被另一個人打斷的。
這時候,後面有人伸長手臂勾住秀一的胳膊,硬是把他拖了出去,秀一回頭,是還穿着侍者服的部長大人。
啊~啊,終於得救了。
秀一長吁一口氣,衝幸村笑了笑:“幸村君不是在店裡的嗎,怎麼會突然跑到這裡來?”
“我是專門過來欣賞南野君的節目的……真是大開眼界。”幸村意有所指。
秀一無奈:“哥哥的舉動我之前也沒料到的……”
“不過,真的非常出色。”幸村讚道,笑容柔和,“你們之間的默契無以倫比。”
秀一聽着神情溫柔:“嗯……我們上輩子原本就是一體的。”接着像是想到了什麼“噗嗤”笑出聲來,“說起來,立海大的大家真的很榮幸呢,有像哥哥那樣的大妖怪親手演奏……”
幸村也笑了:“是啊,真沒想到。”頓了一下,“那麼,他們現在呢?”環顧四周也沒看到人影,似乎走得很遠了的樣子。
秀一聞言一窒,隨即聲音放輕了些:“大概,以後都不會再看到他們了。”
“是嗎……”幸村斂眸,“可是南野君會想念哥哥大人的吧。”
秀一笑笑:“想念並不代表一定要在一起,這一次的見面本來就在意料外……已經足夠了。”說到這裡,他甩去不該有的淡淡離別情緒,轉頭看向自己之前被包圍的地方。
那裡還是人山人海的,中間好像圍着什麼人,仔細看時,才發現是個頎長個子的小辮子少年,挑着眼角笑,手裡高舉着紅色假髮套晃盪着,不停地在說些什麼。
“……仁王君?”秀一一愣,“這是在做什麼?”
幸村摸摸鼻子,低聲笑道:“南野君沒發現麼,這是在爲南野君解圍啊。”
“哦……”秀一看着那隻從一開始的遊刃有餘到後來垂死掙扎的影妖,終於忍俊不禁,“真是失禮了。”
兩個人正說笑時,天邊突然飄來瑩白光點,紅眼的紙鶴落在幸村掌心,眼中光芒忽明忽暗,彷彿在說些什麼。
幸村慢慢聽着,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而晦暗。
“……幸村君?”秀一感受到對方身上壓抑的氣息,有些擔心地問道。
這一刻,之間那派輕鬆氣氛蕩然無存。
幸村緩緩勾起嘴角:“沒什麼,只是祖宅裡有點事情需要處理罷了。”他看向秀一,“我的店大概也將要關門了,可我不太放心讓他們胡鬧……南野君可以幫我去收拾殘局麼?”
秀一認真看了會幸村的眼,努力分辨裡面蘊藏的情緒,卻什麼也看不到,只好嘆口氣,點頭:“好……幸村君,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啊,我會的。”幸村露出個笑容,脣邊的弧度冰冷。
告別了秀一的幸村,很快走到人跡很少的地方,從兜裡掏出兩張符紙扔到半空。一張隱去他的身形,另一張化作一條蒼龍,馱着他急速朝山中飛去。
不多時到了祖宅,門口已經簇擁了許多白衣高冠的靈術師,有的臉色茫然,有的卻是很緊張地踱來踱去。
見到幸村來了,趕快分開站在道路兩旁,齊齊躬身:“家主大人。”
幸村從龍頭上跳下來,擡手收回符紙,冷冷說道:“都站在這裡做什麼?按照上次除妖的分配,所有人回各自組別等候命令。”
“是!”靈術師們又是齊聲回答。
只聽一陣腳步凌亂、衣袖摩擦之聲,原本聚集的人羣如同潮水一般,很快退去。
幸村沒有多留,衝身邊沒走的幾個僕從說道:“去叫理事的幾個過來。”走了兩步,又說,“還有各組組長,包括祖父大人給我留下的幾個得力干將,都讓他們到裡屋來。”
“是。”僕從應聲聽命,而幸村也步履匆匆,很快地先進入大廳,跟着轉入屏風之後。
不到一刻鐘,外面就陸陸續續進來很多人,幸村坐在主位上,來人躬身行禮後,各自歸位,跪坐在兩邊的榻榻米。
掃視衆人一眼,幸村開口說道:“各位,精市承蒙祖父和衆族人看重,登上家主之位,心中十分喜悅,也一直希望能擔負起這副重擔,讓人界與異界保持平衡,最大限度地保護人類存在。”
開場白一出,下面諸人不知幸村葫蘆裡賣什麼藥,只好都一言不發。
“但是精市還未成年,論起資歷來,自然是不夠的。”幸村閉閉眼,不讓人窺見其心情。
底下人面面相覷,再有幾個人急忙低頭。
“哪裡,家主大人實力擺在這裡,我們不敢有所非議。”
“正是正是,對於家主大人我們十分尊敬,絕無不滿的意思。”
“家主大人雖然年輕,但能力不凡,我等都是心服口服……”
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通,幸村擡眼看着這些人,他們每一個都至少比自己大二十歲以上,是自己祖父的班底,在這個靈術世家裡呆了很多年,有經驗、靈力也不錯。要等真田和柳能夠拿出所有時間輔助自己,還需要一段時間,所以目前的事情,都必須倚重這些人。但是……他們對於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心臣服,做起事來,是不是能夠完全遵照自己的命令,這些都不可知。
上一次魔界通道被打開,他們被幸村分到各個小組去帶領年輕的靈術師除妖,也安排了式神逐個監視,爲的也就是完全掌握他們的想法……不說令行禁止,最低限度,也必須要能夠服從自己。
腦子裡晃過很多想法,幸村放緩了語氣,柔聲說道:“剛纔我收到你們傳訊的紙鶴,大概的嚴重性我已經有所瞭解……現在,我需要有人具體說一下發生的事情。”
“紅蓮殺陣的壓陣靈石被偷走了……是怎麼回事?”說到最後一句,他藍紫色的眸子中,倏然刺出犀利的冷光。
紅蓮殺陣,幸村世家最古老的殺陣,需要百名靈術師才能發動,但是一經發動,能夠封印大妖怪,甚至是誅殺。
這個殺陣,是靈術世家跟妖怪談判保證人界和平的……最大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