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嵐衫的那一夜睡得很不好。

她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最後是怎麼挪動到牀上的。她的記憶斷在了被親的那一秒, 之後就彷彿像是一個被寫入了既定程序的人工智能一樣,機械地表現着她希望自己表現出來的一面,渾渾噩噩地把一切表演到極致。

等到嵐衫躺到牀上的時候, 她拼命閉上眼睛, 想讓自己陷入沉睡, 不去想剛剛的那個吻。

她一直都有着良好的作息, 她的身體早就叫囂着睏倦了, 但真正能夠閉上眼的時候,她卻沒辦法命令自己沉睡。

嵐衫又把眼睛睜開了,門口傳來輕微的響動。嵐衫再度閉上眼睛, 很快地,她感覺到了, 她的小白來到了她的身邊。

小貓輕鬆地躍上了牀, 爲了防止自己的尾巴亂甩, 它乖巧地把自己的尾巴圈到了牀上,繞着自己的爪爪打了個卷, 尾巴尖的白色彎折了一點。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裡很亮,小貓歪着頭,看着牀上的女孩。

女孩的睫毛很長,像小梳子一樣蓋着下眼瞼,輕輕抖動着, 暴露了女孩根本沒有好好休息的事實。

小白想不太明白, 本來是好好的一個夜晚, 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兩個人正在爲屬於她們的歌像坐了火箭筒一樣地躥紅而高興, 突然地,嵐衫就變了。

小白想不通這一切, 只好選擇守護。它在嵐衫的身邊團成了一個貓球,沒有打起幸福的小呼嚕,而是睜着琥珀色的眸子,凝視着困窘於半夢半醒的女孩。

嵐衫轉了個身,背對着她的貓。小白沒有再動,再去驚擾不遠處的女孩。不知過了多久,一人一貓才各自入眠。

在夢裡,嵐衫只看見了白之彤的背影。她對着那個背影殷殷呼喚,但無論她怎麼叫白之彤的名字,那個背影也完全沒有轉身的打算。反而,那個背影在嵐衫一聲一聲的呼喚裡,開始向更遠的地方走了。她起先只是慢走,然後越來越快,最後奔跑了起來。她的前面是一道光門,她向着光跑,影子被越拉越長。

她的影子蓋住了身後的嵐衫,如同厚重的幕布,把嵐衫整個人吞沒。嵐衫被吞沒在影子裡,眼睜睜地看着白之彤的背影消失在了光中。

她屬於光,而她屬於陰影。

嵐衫睜開眼睛。

宿舍的窗簾被拉得很緊,連一條縫都不曾留下,不知道是哪個珍惜嵐衫後半夜來之不易的深眠的田螺姑娘做的好事。嵐衫一時忘了今夕何夕,還好吵鬧的鬧鐘告訴她現在是幾點。她不說話,從牀上爬起來,低着頭,在陰影中完成了一切洗漱。

沒有開燈。

門外的白之彤竟然已經坐在沙發上等她了,捧着手機像是捧着什麼武器一樣,惡狠狠地在屏幕下方噼裡啪啦地敲擊着,不知道在打些什麼字。

嵐衫倚着宿舍門,沒說話,靜靜等在那裡。

貓耳朵已經捕捉到了身後的動靜,白之彤回過頭去的時候,已經把自己一臉的吃人表情給換回了平時的笑臉,把手機藏在口袋裡,蹦跳着跑去捉嵐衫的手:“走啦走啦,吃飯去啦!”

嵐衫還沒來得及刷手機。或者說,嵐衫今天的心情亂得很,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刷手機什麼的。她被白之彤抓着,感受着手腕處傳來的觸感,那種觸感真實而虛假。很多時候嵐衫都鄙夷自己的膽小怕事,但在鄙夷之餘,嵐衫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嵐衫就選擇了什麼都不做,任由自己沉溺在這真實的虛假當中。

這一天嵐衫在課上又沒能聽進去。

但這一次下課的時候,她卻是直接被殷馮半夢攔住了路。

冷清的女孩子抱着胳膊,隨手抓着筆記本,那裡面夾着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字條。殷馮半夢在寫字條的時候語言雖然簡練但並不節省,每次都能寫很多,嵐衫回的時候也會回上很多。雖然在筆尖上有來有回,但通過口頭,兩個人卻並沒有太多的交流。

嵐衫這一次被殷馮半夢攔下來,原本以爲對方還是在和自己交換筆記。最近這幾次,嵐衫並不是單方面在從對方手裡拿筆記了,而是也會把自己的筆記遞交過去。兩個人的筆記風格不一,交換也是一種學習和鞏固的過程。

她垂下眸子,正緊張地摸着自己懷裡的本子,本子上今天記錄的根本不是筆記,而是嵐衫隨筆塗鴉的五線譜,上面的音符連綿成什麼樣的曲子,嵐衫自己都暫且還不知道。她現在腦子裡很亂。這樣的東西,嵐衫並不認爲能夠交給對方去看。

“對不起,那個,我……”嵐衫想着實話實說,說明白自己今天的狀態不佳。

“我看你上課的時候在寫譜子。”殷馮半夢說,她把一切都看見了。但殷馮半夢並不認同嵐衫的這一舉動,她鎖着眉心,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又沒說出口,反而嗤笑了一聲。

那聲嗤笑太清晰,像針一樣扎入了嵐衫的耳朵裡。

“你幾次三番這個狀態,是不是不想要C位了?虎視眈眈盯着那個位置的人很多,我也是。”殷馮半夢說話很不客氣。

她不是那種有着細膩心思和柔軟心腸的人,她把自己認定的競爭對手兼可以共同進步的夥伴放在了眼睛裡,對於那個人的自甘墮落感到不恥。她用嚴厲而尖銳的刺刺痛對面的人,希望對面的人能夠振作。

她不會小意溫柔,從嵐衫苦惱的最淺處抽絲剝繭,一直盤剝到最深處的病變,幫嵐衫消除那頑固的舊膿的。殷馮半夢不是那樣的性格。

而嵐衫,其實知道殷馮半夢是好心的。

“我……”她剛要說。

殷馮半夢用手裡的筆記本搭在嵐衫的脣上,柔軟的脣立刻就印上了被兩個人反覆翻閱而翻起毛邊的封面,在尋常的日子裡不加口紅點綴的脣只在那個毛邊留下了一點濡溼。嵐衫的話被堵在了口中,殷馮半夢甚至並不知道嵐衫要說什麼。

“煩心事誰沒有?我也有。我的日子一團地遭,說出來咱們還不一定誰比誰悽慘。”殷馮半夢說這種話的時候脣角溢出了冷笑,她是會在訓練的時候也帶薄妝的,今天選用的口紅顏色偏深,像是凝固在脣角的血,“但我真的珍惜這個機會,我不會讓那些惱人的事把我的機會弄丟,我也不會讓你拖我們一整個團隊的後腿,把我的這個機會弄丟。”

嵐衫接過了殷馮半夢遞過來的筆記本:“我……也不會拖你們後腿的。只是這件事……太長時間了,我都把它當成一件不敢想的事,擱淺在了一邊。我現在覺得,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了。”

然後,嵐衫笑了:“謝謝你。”

殷馮半夢卻在嵐衫的謝謝話音未落的時候就立刻轉了身,她的動作太快,彷彿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要做,不得不離開似的。但在嵐衫沒看到的地方,殷馮半夢的耳朵根略略泛起了一點點的紅色。

那抹紅色被很好地遮擋在了烏髮下面。

*

嵐衫有個小秘密,嵐衫自從意識到那件事起,就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埋藏起來,不敢去處理。嵐衫那時候想,如果能埋藏一輩子,那麼這個苦惱也便不再是個苦惱了。至少對於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這個小秘密都會變得毫無意義。與此同時,她也可以非常幸運地避免開因爲這個秘密而帶來的給自己的傷害了。

但那時候的嵐衫還小,還不會喜歡一個人。那時候的嵐衫不知道,會有這麼一個人突然地冒出來,突然地闖入她的世界,突然地在她的夢想裡也佔據一席之地,像一塊又甜又黏的糖漿池,把她整個人浸透在裡面,甜膩地包裹着她,用那種蠱惑人心的香氣鑽進她的鼻翼,同時也讓她窒息。

現在的嵐衫變得很喜歡一個人了,想要被那個人接觸,想要和她擁抱,想要她那種不帶任何邪念的吻,想要更多。嵐衫用手裡的本子擋住自己的臉頰,偷偷地摸了摸被白之彤親吻過的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很熱。那種熱度並不僅僅是來自軀殼,而是燒自心底裡的一把火。

嵐衫需要想想自己該怎麼辦,需要制定一個確切的章程。她曾經覺得能假裝若無其事,然後一點點拉開兩個人的距離,說不定會讓一切變回最開始的簡單,讓自己重歸陰影。但是現在她覺得,自己做不到。

她屬於光,而自己屬於陰影。原本以爲自己一輩子都甘於隱藏在陰影裡,但嵐衫其實已經掩蓋不住真實的想法了,她也想被光沐浴,想要走到那扇光門的前方,想要知道她藏在陰影裡的這些年錯過了什麼樣的世界。

嵐衫覺得自己是個貪心鬼。

貪心鬼嵐衫這才摸出手機,想要打開微信,看一看和白之彤之間的聊天記錄。但剛一解鎖屏幕,嵐衫就突然發現,在自己沒有注意手機的這半天時間裡,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好像發生了很多的事,都和她有關。

首先就是應人歌接連三條的微信:“網上的事你少看,公司會處理。你剛一出道,應付那些事還沒經驗。”

“?”

“收到了嗎?”

嵐衫趕緊回個收到,然後纔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