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揚帆起航嘍
“你怎麼在這兒?你也要坐船麼?”
“是您哪——學生是代幾位同窗一起來送周先生的,這次他隨同學政大人上京,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了。”
“周先生?周先生不在這條船上,你看到那邊那隻船了麼?他在那裡。”
“……多謝。”
溫華循着聲音望去,見一艘大船上有着不少僕從,船頭上立着個少年,正和船下岸邊上的一個書生說話,那書生在周圍人似笑非笑的神色中有些倉惶的離開了,照着那少年所指的方向尋去。
那少年似是不明白爲什麼周圍的人都一副奇怪的表情,正欲開口詢問,一錯眼珠卻瞧見溫華站在不遠處朝他微笑着,他跟身邊的人說了兩句便飛快的跑下了船,後面立即跟上了兩個小廝。
溫華見他看到了自己,倒不好再躲開,便站定了,直等到他來到跟前。
“小師傅!”他氣喘吁吁的,臉色微紅,“你是來送我的麼!”
溫華很想直接告訴他不是來送他的,不過還是換了一種更爲委婉的說法,“我和家裡人也準備入京呢,只是原先定下的船不能成行了,所以來看看還能不能再找到一艘合適的。你要回京了麼?以後還回來麼?”
顏恕眼睛一亮,“小師傅你也要去京城?太好了!和我們一起走吧?”他身後的小廝立即輕輕咳了兩聲。
他卻彷彿沒聽見似的,“我這就去和叔叔說!”轉身就要上船去。
“唉!等等!”溫華有些無奈,官家的船哪裡是隨便坐的?上去以後不管見了誰都要矮一截,這就不是方便而是受罪了。
於是她笑道,“不麻煩你啦,我們也不着急,你們這是官船,哪能隨便捎帶人?不要讓你叔叔爲難啦!”
“那……”顏恕的熱情被打斷,他有些無措的看了看河面,“聽說這裡的好船都讓地方上徵調過來了,叔叔正爲此不高興呢,去找他要一艘應該……”
真是個實誠孩子——溫華扶了扶額頭,擡頭看看身旁的二哥和秦池,顯然他們已經猜到這孩子是個官宦子弟,二人朝她使了個眼色,秦池指了指船上,道,“這位小公子,你家裡人正找你呢。”
顏恕一回頭,見自家管家果然在船上踮腳看着這邊,還帶了兩個人準備下船的樣子。
知道接下來沒有多少時間說話了,他索性也不多問,直接道,“我們明天才走,小師傅,你找到住處了麼?住在哪裡?”
自家住的客棧沒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於是溫華答道,“在朋來客棧住着呢——我們還要去找船,就不多說啦,再聯繫吧——”
“哦——”顏恕臉上清清楚楚的寫着失望二字。
溫華覺得好笑,心裡涌起一陣暖意,伸手從身上的荷包裡取出了一隻鳥形的木哨,上面塗了彩漆,“呶,這個送給你!看到這三個孔沒?按住鬆開的時候會有不同的聲音呢!”
顏恕接過這個做工略有些粗糙的木哨,緊緊的捏在手裡,抿了抿嘴脣,“去了京城你住在哪裡?”
“呃?”
溫華擡頭看了看身邊的二哥。
鄧知仁想了一下,說道,“我們大哥家在京西的萬字營附近,應該會住在那兒。”
告別了顏恕,他們在碼頭上又尋訪了許久,果然像顏恕說的那樣,略好一些的船都被地方官員徵調了,他們不死心,又去了碼頭附近的茶棚和酒樓打探,依然沒有找到合適的。
天色將晚,三個人一身疲憊的回到了客棧,剛進店門,就被夥計熱情的請進去了。
“兩位爺,您二位可算是回來了,趙師爺已經派人來找了兩回了,您都不在,這不——這回他老人家親自來了,正在雅間裡候着您呢!”
鄧知仁和秦池不明所以,止了腳步,“哪位趙師爺?”
小二臉上幾不可見的僵了一下,隨即又堆起笑容,“還能有哪位趙師爺?自然是咱們這兒的趙師爺!已經等了您許久了,快請進吧!”
鄧知仁擺擺手,溫華便聽話的後退了幾步,見鄧知仁又瞪了兩眼,她只好不情不願的轉彎向後面的店房走去,鄧知仁他們也隨即跟着小二去了雅間。
溫華走了沒有幾步,剛到了一處拐角,便又轉動步子躡手躡腳的返了回來,想着偷偷跟上他們去聽聽看怎麼回事,卻發現店小二領他們進去的那座雅間外站着兩個衙役,很是不好惹的樣子,於是只好再次回頭。
回了自家所住的院子,她先去梳洗了一番,換下穿了一天的灰撲撲的衣裳,這纔去見了宋氏,宋氏已經得知有衙門的人把鄧知仁找去了,正暗自焦急,見溫華回來了,便問她是否見到了來人,對方是什麼樣的人,溫華搖搖頭,把自己看到的略作了一番修飾告訴了宋氏,要令她寬心,宋氏聽了溫華的勸,倒安定了些許,卻仍有些心不在焉。
溫華陪着宋氏說了會兒話,見她回答的前言不搭後語,明顯還在牽掛前院的鄧知仁,便不再羅嗦,藉口自己要去洗頭而回了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鄧知仁他們仍然沒有回來,她有些不放心,換了衣衫,打算叫上在屋裡讀書的平羽,一起去前面找店小二問問,她剛拽着平羽離了房間,便聽到院外熱鬧了起來,急忙走出去看,卻原來是鄧知仁和秦池回來了。
聽兩人說話,顯然是喝了些酒,她和平羽相互看了一眼,略微一猶豫便跟着進了主屋,恰好聽到鄧知仁在向宋氏稟報,“這回是咱們造化,遇上州府的大人回京,嫌地方上徵用民船過多擾了民,恰好溫華和官船上的一位小公子認識,就挪了一條船給咱們,明天一早就過去,晌午就能開船了。”
宋氏聽了默不作聲,瞧見溫華站在門口,便叫她進來,“可是從前認識的人?”
溫華連忙搖頭,“上回陪平羽哥一起去晉陽的時候認識的,不過是一面之緣。”
宋氏點點頭,“今天跑了一天了,您們回去歇息吧,明天還要早起上船。”
兩個丫鬟,瑤珠服侍宋氏,滴珠服侍溫華,因爲明天就要上船了,在船上可不能洗頭洗澡,於是溫華便讓滴珠幫着她提水,洗了個乾乾淨淨的熱水澡。
如今住在客棧裡,她和滴珠一間屋子,她睡炕,滴珠則在炕旁用門板搭了一張簡易牀,上面鋪了被子被褥——倒不是溫華講究尊卑,而是滴珠說丫鬟不能和主人家同起同臥,堅持要和溫華分開睡,溫華沒有勉強她,只是——如今天氣還不算太冷,睡這樣的簡易牀也沒什麼,然而等到真正冷起來的時候,就不能再這麼睡了——她想着,等到了京城,怎麼也要給她們姐妹弄間有炕的屋子,不能總睡門板……
溫華洗完了,靜靜地坐在炕上晾着頭髮想心事,滴珠自己也打了熱水,拆了頭髮準備洗頭。
溫華手指叉開,輕輕按摩着頭皮,自己當初報恩的想法並沒有錯,只是有時候忽略了接受者的想法,今天她沒有看錯,當宋氏得知又是因爲她而使得他們不必繼續耽擱在碼頭上,能夠儘早進京,那時候的神色是不自然的——對宋氏來說,總是接受別人的給予是很不自在的吧?
該……怎麼辦呢?
二哥不是會太過在意這些事的人,梁氏和自己畢竟還隔了一層關係,即便她在意,對溫華而言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最關鍵的是宋氏——溫華不願意因爲這些事情而使得宋氏對她產生隔閡,可是一時之間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的時候,院子裡就熱鬧起來了,待收拾好行李,天色已經大亮,一行人坐着車來到了碼頭。鄧知仁早就先行一步,找到了船和船主,此時見他們到了,便上前領路,將他們領到了一艘民用客船所停泊的岸邊,船上的人早就得了消息——對這幫穿着毫不起眼的客人要恭敬些,因此還未等到車輛停穩,供人上船的木板就都放下來了,岸邊的挑夫們也出來了兩個人,上前問要不要僱人。宋氏他們的行李比較多,僅靠家裡這幾個人搬運就太吃力了,因此鄧知仁便和挑夫們講定了價錢,讓他們幫着把行李擔上了船。
昨天睡得晚,今早又是天不亮就起牀了,溫華困得迷迷糊糊的,略微收拾了自己的艙房便打開鋪蓋睡下了,待一覺醒來,船隻已經行出去好遠了。
她揉揉眼睛,拽了拽身上壓皺了的衣裳,走出了船艙,外面是或黃或綠的田野,散發着秋日的冷意,船順流而下,風打在臉上和着挾裹的水珠,冷不丁讓人一哆嗦,她趕緊回到艙房,找出一件薄棉襖披上,這才感覺暖和了些。
“滴珠,一會兒咱們得把厚被褥拿出來些,照這個樣子,夜裡要是不蓋得厚些,恐怕要凍着呢!滴珠?滴——”她猛地一轉身,卻是平羽站在她身後微笑的看着她。
“滴珠在你房裡幫你重新鋪牀呢,你可真是……”他搖了搖頭,“睡個覺能折騰的像是地動了一般!”
溫華面不改色的橫了他一眼,揶揄道,“天天把枕頭被子都睡到地上去的人可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