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的都過去了嗎?其實誰也說不準。
由於發生了這件事,下半夜裡兩人哪怕睡着了也還是下意識地繃緊神經的,因此都沒怎麼睡好。
臨近天亮時,紅蓮先起牀給宋棠煎藥。
這時宋棠睡着了,因爲最近消瘦得厲害的緣故,她的下巴看起來尖尖的,原本就不大的臉顯得更小了。
已經好幾年了,宋棠夜裡病痛都會發作一次,因而都是臨近天亮纔可以睡去的。此刻睡夢中的她看起來是如此的恬靜,彷彿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孩。
紅蓮盯着她的臉看了一小會,心想——大師兄那麼喜歡她,而她也不討厭大師兄,那爲何大師兄做了那麼多努力都無法打動她呢?她究竟想要找一個什麼樣的呢?還是說真的如她先前所說的那樣自覺自己配不起大多數人?
在紅蓮看來,宋棠似乎從小就不太能正確地看待自己,她總覺得自己比別人差,以至於把自己的心給關閉了起來。
但是紅蓮卻認爲宋棠其實已經比很多人都厲害了,畢竟換做別人,未必能像她那般堅強地面對這無休止的病痛折磨,更不能像她那樣在身體如此痛苦的情況下還堅持提升自己,以至於年紀輕輕便已博聞強識,擁有着不輸男人的見識與勇氣。
儘管紅蓮經常誇讚她,但她都只當是奉承,一笑而過了事。
紅蓮想,小姐也許真的需要有一個跟她能量相當的人不斷地給予她鼓勵和肯定,纔會讓她重新認識她自己吧。
單從這個方面來看,大師兄又似乎不是最佳的人選。
想到這裡,紅蓮也就多少明白爲何方桐沒法打動得了宋棠了。
可是方桐真的很好啊,不僅武功高強,學識上也基本上能跟宋棠持平,而且外形條件也非常不錯。
按理說,宋棠跟方桐算是比較般配的了。
紅蓮邊想邊往爐子里加火,不知不覺間天色便亮了起來。
當她端着煎好的藥來到牀前時,宋棠已經坐立了起來,正自己給自己梳頭。
紅蓮將藥放下,幫她換了衣服,然後再將藥端給她,她便自個兒喝了起來。
“小姐,”紅蓮斟酌着說,“奴婢看大師兄對你真的是掏心掏肺,你就不考慮考慮他麼?”
說着她瞄了宋棠一眼,見宋棠沒有生氣,又接着道:“老爺和夫人平日裡雖然不說,但是奴婢知道他們心裡也是有操心這事的。眼下此案真相尚未大白,大家自然不好開口跟你講,但是小姐,你的雙腿......病情有變嚴重的趨勢,萬一......看在宋家香火的份上,還是爭取在案子真相大白前成個家吧。”
宋棠瞭然一笑,隨即將手伸向紅蓮的肩頭,藉着紅蓮的力下了牀。
當她的雙腳到地時,一股鑽心的疼立即從腳底升騰,疼得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她試着邁開步走,但是疼痛讓她完全沒法邁開步,只想着趕緊坐下來。
紅蓮忙攙着她到一側的椅子坐下,然後蹲下去給她按摩。
坐下後,宋棠雙腿的疼痛才慢慢消減,於是她說:“生命的延續並非只能依靠血脈相傳,這世上有那麼多的人,我沒了,或者宋家到這一代沒了,並不算什麼。”
聽着她這豁達得過分的話,紅蓮心裡不免一疼,道:“雖然你不在乎,可是總有些人是在乎你和你們宋家的未來的。”
宋棠搖頭道:“不必那樣,沒有誰能保證讓所有關心他的人不失望,能夠做到無愧於心已經很不容易了。”
紅蓮頓了頓,然後點點頭。
藥湯喝下去後不久,宋棠感覺血液流動得更快了點,心口也有些發熱,不過雙腳的疼痛暫時消失了,於是她讓紅蓮扶着去了外面的小客廳。
其他人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一行人便下樓去用早膳。
此時天色已大亮,但是客棧的一樓裡仍然只有寥寥可數的幾位客人。
宋棠一行人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們坐着的地方正好跟客棧的大門口遙遙相對,因此他們可以看得到門口外面數丈以內的景物。
飯菜很快便端上來了,大家也餓了,所以拿起碗筷便專注地吃了起來。
大家正吃得津津有味時,忽聞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出門在外,自然對周遭發生的一切都格外的敏感,因此他們立即朝門外看去。
但見一輛鏢車在一羣身穿勁裝的鏢師們的掩護下從客棧門口不遠處的那條大路疾馳而過,那鏢車上的三角旗迎風飄揚着,上面印着一個碩大的金色虎頭。
宋棠大略地數了數,鏢師大概有十一二個,其中一個騎馬跑在前頭的背影顯得格外的窈窕,應該是個女的。
見了這鏢車,劉義的眼睛頓時亮了,道:“這是騰威鏢局的鏢車。”
方桐忙問:“蕭四海家的?”
劉義點頭。
蕭四海所創立的騰威鏢局在江湖上極有名聲,一來是因爲蕭四海本人行走江湖數十年創下的好信譽,二來是因爲他們所用的鏢師全都身懷絕技,是土-匪-路-霸們不敢惹的主。
正因爲這樣,騰威鏢局自創立到現在整整十三年,從未出現過被人半路搶劫之事。隨着聲譽的擴大,找他們押運貨物的人也越來越多,因此他們也被譽爲近十年裡最賺錢的鏢局。
宋棠也聽說過此鏢局,但這纔是第一次親眼所見,因此也一直看着他們,直到看不見爲止。
雖然他們已經走遠了,但劉義還朝着他們遠去的方向巴巴地望着。
他小時候也曾將辦個鏢局當做自己的理想,無奈後來飽經現實的暴擊,漸漸認清了自己的能力範圍,便不再奢想了。
只是今日見到如此威風的騰威鏢局,他的心裡依然有熱血在翻涌。
若不是要顧及到宋棠的身體,劉義真的很想現在就率衆人上路,跟着前面的鏢車走。
方桐:“我早在幾歲時便聽人說起過此鏢局了,當時蕭四海才二十五六的樣子,尚未成家,不過後來沒幾年就聽說他成家了,娶了位將軍的女兒。不過聽說沒過幾年她便病逝了,只爲蕭四海留下一個才兩三歲的女兒。”
劉義:“嗯,他們的女兒大概小我們家小姐兩三歲,聽說武功十分之厲害......”
還沒待劉義把話說完,外頭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着一大隊人馬疾馳而過。
經過時,這些馬匹揚起了滾滾塵沙,一時間整條路都被籠罩在這濃濃的塵煙之中。
這一隊人大約有五六十個。
方桐朝着那滿路的灰塵道:“不知這羣人是幹什麼的。”
他們穿着普通百姓的服裝,但是從其體型和身手來看,應該也都是武功高強之人。
劉義:“看不出來。”隨即又道,“總之不關我們事。”
衆人點頭。
早膳一吃完,大家便立即啓程了。
接下來的兩天裡,除了宋棠的雙腿依然會時不時地發作之外,其它事都非常的順利。
這天午後,一行人在烈日之下不疾不徐地行進着。
宋棠昏昏欲睡,便靠着座位閉目養神。
劉義和方桐各騎一馬走在前頭。
隨着太陽的上升,天氣越來越炎熱了,劉義和方桐都戴上了寬沿大草帽,身上的披風也脫了。
但他還是覺得炎熱難忍,想到隨身攜帶的水已不多,便對坐在馬車裡的宋棠說:“小姐,從地圖上看,前方不遠會有一條溪,要不我們到了那裡就停下來歇息一會吧,我到時順便把大家的水壺都滿上水。”
困得渾身無力的宋棠聽了點頭道:“嗯。”
說罷她又閉上了眼睛。
到得那溪水旁,劉義便帶着大瓶小罐去溪裡裝水。
他才往溪水看,整個人便驚住了——溪水是紅色的。
這......
他忙朝遠處看,見前面的溪水也是紅色的。
他又趕忙伸手捧場起一捧水來用鼻子聞了聞。
這一聞之下更是驚慌——溪水裡有淡淡的血腥味。
那麼,前方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
劉義忙返回來向宋棠彙報。
宋棠聽了也覺有些蹊蹺,便讓大家沿着這條溪流往上走,看看前方發生了什麼。
走了約莫不到二十丈遠,便聽見前方傳來了激烈的打鬥聲,還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
劉義忙來到宋棠的馬車邊低聲說:“小姐,好像是在打鬥。”
宋棠:“你帶上一名護衛到前面去看個究竟吧。”
劉義立即帶着一名護衛騎馬往打鬥現場去。
很快,劉義便看到了方纔他看到過的騰威鏢局的鏢車,而跟他們對打的正是後來的那一隊人。
從現場的打鬥情況來看,騰威鏢局的人已明顯處於了下風。
劉義趕忙返回來告知宋棠。
宋棠沉思了一下後才答道:“火速前去幫鏢局。”
劉義:“好,那你在這邊等着,我們幾個去。”
宋棠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
紅蓮和一名錦衣衛負責留下來守護她,其餘人則騎着馬提着劍迅速地往前衝了。
劉義、方桐和那幾位錦衣衛皆是武功高手,有了他們的協助,騰威鏢局這邊很快便扭轉了局勢,對方見勢頭不妙,其頭兒便一聲令下,立即有近半數的人從打鬥中撤退,朝騰威鏢局的鏢車給包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