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蠱人的命運是什麼?孤、貧、夭。
養蠱,便是把本來互不相干的毒物放在一起,自相殘殺,或者用怨毒的念力來禱告,達成自己的目的——這種事情,終歸是有違天和。所以,要麼孤獨終老,要麼窮困潦倒,要麼英年早逝,這便是養蠱人的命運。
千年以來,自古如此。
然而,真的是這樣麼?我從來就不這麼認爲。或許,常年在深山中,跟蛇蟲鼠蟻打交道,心裡面難免有些晦暗扭曲,而且與人溝通的時間少,交際能力就不行,找不到快樂,或者得到的是畸形的快樂,所以纔會覺得孤獨;而且手中有了力量,便蠢蠢欲動,想與人發生爭端,槍打出頭鳥,一山更比一山高,故而身亡,這都是有可能的。或許是因爲濫用自己手中的力量,有傷天和,怨念集中於一人之身,各種倒黴事便紛呈而來。
性格決定命運。
這便是我對“孤、貧、夭”三途,最合乎邏輯的看法和解釋。
我外婆龍老蘭,一輩子行善積德,安康活至八十多歲,兒女齊全,雖然我外公死的早,勉強靠近一個“孤”字,但是她死之前,那麼多兒女陪着,按我的想法,卻不是。她死後託夢給我,交代了三件事情,最後一項,也是最重要的一項,便是“積德行善,好自爲之”八個字。
這八個字,字字珠璣,是我外婆一生的寫照,也被我奉作爲座右銘,行事的基準。
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唯有讓自己心安,方能夠讓別人安心。
我靜靜地看着黃菲的父親,若無其事地說是麼?那又怎樣?
黃菲父親搖了搖頭,說黃菲自小便是一個懂事的乖乖女,聽話,唯一一次的出格,是高考添志願的時候,自己偷偷做了主。她這輩子,都沒有吃過苦,受過傷。但是你看看,就在昨天,她被一個職業殺手給襲擊了,職業殺手啊!我寶貝女兒,這一輩子,如果不是遇見你,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她是一朵溫室裡面的花朵,是經受不住雨打風吹,寒風磨礪的!
我點頭,說我會照顧好菲菲的。
黃菲父親盯着我,似笑非笑,說你怎麼照顧菲菲?用你的蠱術來照顧?還是用你這些仇家?
我說同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第二次。前天晚上的那個兇手,我已經抓到了,幕後的指使人,我也已經連夜查到。這只是一次意外,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的。他若無其事的摸着桌子上的杯子,說是麼?你確定?他說着這話,一臉的嘲弄,讓我感覺自己的保證,分外的蒼白。
是啊,他的質疑非常有道理。
自從我踏進這一個圈子裡面,基本就沒有閒下來過,沒有接觸這些東西的時候,日子過得就像白開水一樣平淡,覺得到老死,也就是這樣了。然而外婆給我種了蠱,彷彿給我的人生打開了一扇門,各種各樣詭異紛呈的事情都出現了,蠱、鬼魂、殭屍、降頭、山精野怪……與之對應的,是麻煩,接踵而來。
雖然我並不願意,但是我總會得罪這樣或者那樣的人。
我無力抗拒。
黃菲父親添油加火,說陸左你有沒有真正想過,你以後到底應該怎麼辦?真像你自己所說的那樣,在這裡做點小生意?你就真的能夠安安心心地在這個小地方,待到老?不能吧?若是這樣,你又何苦去養這個蠱呢?——“這也不是我想養的啊?”我插嘴說話,他擺擺手,誠懇地說:“我跟菲菲她媽媽不一樣,她做慣了領導,眼皮子高,所以嫌你窮,嫌你高攀了菲菲;但我不是,說實話,你這人,前途無量,你和菲菲在一起,是她高攀了你。但問題在於,你現在,究竟有沒有能力,保護好菲菲呢?你想過這一點沒有?”
我皺起了眉頭,我孤孤單單一個人,談什麼能力,去保護黃菲呢?
我想起了我那便宜師叔王洛和,想起了巴頌,這些潛藏在暗處,來歷莫名其妙的傢伙,到底有多少?所謂“鳴槍易擋,暗箭難防”,我即使一天到晚都待在黃菲身邊,也無法保證她的絕對安全啊?更何況,我還只是一個半調子,甚至連自己,都不能保護。
一個男人,爲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責任,壓在肩頭呢?
黃菲父親端起桌上的杯子,一飲而盡,說陸左,你是一個優秀的年輕人,我個人也很喜歡你,但是,顯然你跟菲菲在一起,其實是在害她,你知道麼?我的意見是,你要麼足夠強大,能夠保護到她;要麼,便不要再讓她牽掛了,要知道,女孩子最美好的時光,也就這麼幾年,你們,不要彼此耽誤了。
我低頭,想起了黃菲嘴角那絲微微的笑容,溫馨得仿若冬日裡的一米陽光。
我要放棄麼?我捫心自問我自己,得出的答案是——我不能!
愛情的領域裡,永遠都是自私的,我不認爲黃菲投入別的男人懷抱中,而我就獲得了快樂。這種放棄的愛情,是偉大的,是讓人敬佩和崇拜的——如果我是那個“別的男人”的話——但不是凡人的。我沒有這麼神聖的情操,會把這麼漂亮、溫柔和善解人意的軟妹子,推到別人的懷抱裡,酷酷地說一聲:“這是爲你好!”,然後揚長而去,落山的夕陽,將我孤獨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你妹啊!這世界上有很多受虐狂,但我明顯不是其中的一個。
我不想到時候看着黃菲和別的男人手拉手,然後唱着“我難過的是放棄你、放棄愛、放棄的夢被打碎,忍住悲哀,我以爲是成全,你卻說你更不愉快……”所謂命運,不就是讓人來打破的麼?我爲什麼要讓自己陷入這怪圈子裡面,不能自拔呢?
我爲什麼不能夠像電視劇裡面,那些霸氣側漏的男主角一樣,仰天長嘯,說一聲“我命由我不由天”呢?
爲毛不行呢?
我擡起頭,看着他,發現他眼中有一絲掩飾不住的高興,顯然他以爲說動了我。
然後,我說一聲“對不起”,他的臉立刻就垮了下來。
我告訴黃菲父親,說我決定這一年會繼續離開晉平,去別的地方,我會辦妥手頭上所有的事情,瞭解一切因果,然後打拼出一份成績,回來,找到黃菲,如果那個時候她還依然愛着我,我會向她求婚,讓她做我的妻子,相伴一生,並且用我的生命,去愛護她,保護她,不讓她沾惹這世間的一切因果,一切罪惡……
黃菲父親的臉色似乎又好看了許多,他盯着我,想從我臉上看出我真實的想法。
於是我面無表情,像一個天然呆的白癡。
他放棄了,說這樣也好,你離去,麻煩便隨之而離去。他說他渴望我的強大,如果我有資格證明我有保護黃菲的能力,那麼,他不介意有一個這般身份的女婿。所以,請好自爲之。還有,你能夠保證你這一年裡,不主動聯絡菲菲麼?
我驚詫,說爲什麼不能夠聯繫她?
他也很驚異,說你不是說要離開一年麼?這一年之間,就不要招惹她了,給她一個自由的空間吧!
我閉上眼,鬱悶。我這未來的老丈人,看來跟我還是有一些溝通障礙。
我以爲我的雄心壯志能夠打動他呢,而他到底還是不相信我,重點放在了我的離開上面。莫欺少年窮,地球是圓的,我總要走出一條讓人側目的道路,叫這老傢伙看看,我陸左,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物。我問他,說菲菲好一點兒沒有?他說還好,幸好沒有傷到要害。
他說這話時有點兒尷尬,我也有點兒尷尬。
黃菲之所以沒事,跟她令人驕傲的身材多少都有一點關係——大mimi的女孩子,果然在各個方面,都佔盡優勢的。
我提出來去看黃菲,黃菲父親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於是我們出了咖啡館,我去附近的花店買了白色的百合和粉紅康乃馨,然後乘黃菲父親的車子一起到了醫院。黃菲住的是獨立病房,我們到的時候,她母親正好也在,陪她吃午飯呢。我們進去,黃菲高興地叫我陸左,而她母親則冷冷地看着我,好像我便是傷害她女兒的那個兇手,然後她眼神似冰,說你還好意思來?
我捧着這束鮮花,也不敢反駁她母親的話語,小心陪着不是。
好在黃菲父親爲我解了圍,他把黃菲母親拉到一邊,嘀咕兩句話後,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兩人這才走出門去。黃菲父母一走,在我心頭那如山一般的壓力立刻卸了一般。黃菲要起來,我攔住了她,將鮮花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然後搬着板凳坐過來,拉着她潔白晶瑩、暖嫩如玉的小手,看着她。
黃菲臉色並不好,有點兒慘白,飽滿的脣也是淡紅色的,不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美得讓人驚心動魄。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頰生飛霞,不好意思地看像了桌子上的鮮花,說哇,陸左你這是第一次給我送花呢,真是值得紀念哦!
我有一點兒不好意思:哪個女孩子不希望自己喜歡的男孩子,手捧一束鮮花,站在自己面前呢?可我情人節的時候,卻將本來訂好了的鮮花給我忘卻了,當時一想,本不用這麼惡俗。然而,花,終究代表的是浪漫。
而我能夠給予面前這個美麗的女孩子,浪漫和幸福麼?
我疑惑了,手卻越抓越緊,生怕一放掉,這輩子都再也抓不住。我們相對無言,沉默了好久。黃菲看着我欲言又止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陸左,你是準備離開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