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戀去見了網友,周棉棉的心已是鬱悶無比,隨遇而安的心開始像滾燙的開水一樣沸騰。他不明白秦戀爲什麼會犯他最憎恨的那種錯誤。於是他又無比恨他這個讓他養家,曾經也讓他無比喜歡的打工生活了。這是一種沒有什麼本事,一輩子只過一種生活,只幹一種工作,像太陽一樣東昇西落,甚至是按分按秒地走在他該走的路上。他想他就這樣活了一輩子,突然覺得很委屈,於是在半夜醒來偷偷地哭了。
過了五一,天就無比熱了,太陽照得地球熱浪翻滾。走在上班的路上,走過馬路邊的楊樹林,周棉棉突然覺得,季節也是這麼的相似,包括樹上的葉子。他想,季節有輪迴,時間有輪迴,唯有人沒有,可人卻活在輪迴裡,這是多麼悲哀的事。想到這,熱愛生活的周棉棉,想創造激動想創造感動想成功,想成爲人上人的周棉棉突然不怕死了,因爲活着也是活在萬物的輪迴裡,而他卻在輪迴之外。
周棉棉相信自己就是這世界上最笨的人,可他又不明白上天爲什麼又給了世上最笨的這個人多彩豐滿的思維。他不知道那些聰明的人是否也早已想到了這些?如果是,爲什麼他們還是那麼的高興,而他竟是這般的悲傷。
這日下班突然有人後面喊他“棉棉”,還是個女人,親切如媽媽的呼喚一般。他回頭看,卻認不出女人,正在他用大腦的記憶迅速搜尋女人是誰時。
女人又說:“在後頭看走道都像,一扭一扭的,還真是你。”
他還在想,女人?女人……
“我是你立秋嫂子。”女人說。
他立刻就想起吳立秋結婚那天,一個身穿紅衣,頭頂紅蓋頭,面無表情的女人。
“早聽你媽說過,你也在這個城市,就是沒遇着過。”女人說完,又拉了她身邊一個男人的一隻手說:“他是我一村的。”
那男人聽了,沒有表情地笑了笑。
他又想:女人男人,男人女人。
“還是不愛說。”
他聽了正要叫“嫂子”,可女人搖一搖手說:“我們還要上夜班去,再見了說話。”說着,抱住男人的一隻胳膊快樂地去了。
他愣愣地站了,心裡有了許多事。
心裡裝滿了男人女人,腦子就閒不住地煩亂,周棉棉下班車騎到半路就撞上了馬路牙子。把前車圈都撞變型,人飛出去好遠來了個嘴啃泥。眼鏡耷拉鼻子那,倆爪已脫離了耳朵。大門牙那流出血來,胳膊肘也蹭破了大片的皮。他爬起來拍拍土扶一扶眼鏡,伸伸胳膊踢踢腿還都能動彈。又看看車還能騎,心情便好了很多。
回到家,秦戀正在那咬着手指玩手機,豫東豫見在牀上玩秦爹在外面撿來的洋娃娃。豫見給它編辮子,豫東給它畫眉毛。
“回來時,腦子想事操了外心,騎車撞了馬路牙子,車也給撞壞了。”周棉棉笑了下嘬了嘬還在流血的牙花子說。
“別跟我說。你原是怎麼說我的,死在你面前你都不帶回頭的,這你還是活着回來的,完完好好的。你最好是被車撞了,軋扁了。還最好是下了大雪,軋扁到雪裡摳都摳不下來,我們去給你畫印……”
他本想說說,讓秦戀知道他多麼的愚蠢,卻不想秦戀會這麼說。他的心頓時很疼,便長長吁了口氣。
“你籲什麼氣,當時你把我推倒時可沒吁氣。對了,家裡又沒錢了,明天你給我取錢來,我不管你發沒發工資,反正明天我得看到錢。沒錢就給你們斷糧斷飯。”
“爸爸,我要吃烤腸。”豫東聽到媽媽說錢,停下來畫眉說。
“豫東想吃烤腸呀,我夜個給買的腸子嘞,吃完啦?”
“沒有,還有三個。”
“你識不識數?那是兩個,不是三個,一天還去看好幾回呢。”豫見邊編辮子邊說,連頭都沒擡。
“還剩倆呀。那我給你們煎了吃好不好?”
“好!剛我就說煎,媽媽說等你回來讓你煎。”
周棉棉聽了瞪了一眼秦戀沒說什麼。
“你瞪什麼瞪?一分錢沒花你娶了個媳婦兒,我們還倒貼你,我就那麼不值錢。我告訴你吧,離開你我活得好好的,別覺得我沒人要,想養我們的有的是。想給你戴綠帽子,現在就給你戴得上。”
聽到綠帽子,豫東又停了畫眉說:“生活想要過得去,頭上就得頂點綠。”讓周棉棉聽了一怔,整個人生都開始顫抖。
“還有,你說有了孩子你給我請保姆。現在倆孩子都有了,你請的保姆呢?我到成了你家老媽子傭人了。別覺得你上班辛苦上班累,掙錢養着我們。你要是在河南也像現在這樣把我們養得好好的,我什麼也不說。可你能嗎,沒有我你班都上不成家都沒有,要不咱就試試。沒孩子時你那樣對我。沒想到吧,老天對我秦戀是公平的,兒女雙全。你做什麼都是對的,我們做什麼都是錯的。等你死了,我們給你立個碑,上面什麼都不寫全是√號。”
對於秦戀的嘮叨周棉棉都已接受,嘮叨來嘮叨去就是那些事情。有些話他說過就忘,秦戀卻給他記着。比如請保姆,買貂皮大衣,給她做一回蒸麪條,說過就忘,或許當時想哄秦戀開心只是說說而已,而秦戀卻記得刻骨銘心。也許這就是女人,你對她的好她記得,你對她的不好她也記得。
他是瞭解秦戀的,也知道她是愛他的,但他受不了秦戀說給他戴綠,說他什麼都沒有。這讓他委屈,讓他想到這世界遍地的骯髒。
看着鍋裡冒泡的油花包裹着兩個腸子,他想不到油燒熱了也竟是這般快樂。再看那兩個腸子,在熱油的浸泡下迅速膨脹變了顏色隨之炸開來,露着粉紅的肉色和饞人的香氣。他想,那腸子多像一個手指,粉粉的紅紅的胖胖的。他突然想,把手指放進去會不會很疼,會不會也炸開花來。
凝視很久鍋裡的香腸後,他突然把他的食指伸進了翻騰的油鍋。就像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強往鍋裡按。奇怪的是,他沒有掙扎,就那麼順從地進了油鍋。也沒有疼痛,只有剛入鍋時那“哧”地一聲微響。
對於這個廚房,那是多麼微不足道的一點聲音,更別說對於這個世界。而對於周棉棉,隨着這一聲響,他的心已死於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美與骯髒,以及那清純的美少女豐滿的少婦,潔白的梔子花,紅彤彤的錢幣,在他的心裡都已激不起任何漣漪。
就那麼幾秒,他身體的全部感觀就傳遞到了一股熱浪的麻木。他把手慢慢抽回,聞了聞食指上的油香,咬上一口輕輕地咀嚼起來。那種味道治癒了他所有的疼痛。隨之,油花濺到之處迅速起來無數紅點,隨着那紅點的不斷放大,更加灼心的痛隨着淚水浸滿全身。
“爸爸,你的手怎麼包着布了?”一口把腸子吃下去的豫東說。
“炸腸子時不小心濺上油了。”
“爸爸,你要小心呀,你的手還要幹活給我們掙錢呢,可別壞了。”
周棉棉摸了摸豫東的光頭笑了笑說:“腸子好不好吃?”
“好吃!”
“他吃出味了嗎,一口給吃完了,還好吃。”豫見輕輕咬了小口香腸。然後又說:“爸爸,你吃。”
周棉棉搖了搖頭,然後進了那面的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