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是神賦予人類的思維火種,藉助語言,形成了思想,產生了模式。大腦的構造與變數如此繁多,即便計算至宇宙末日,也來不及窮盡腦海中的秘密。唯有通過語言,我們可以粗淺的掌握大腦的種種功能,從而超越靈魂與軀體。
這與高級編程語言操縱計算機類似,但其過程要艱難億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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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深受其害時,我反而能夠冷靜的觀察這個咒語,分析周遭魔力的流動。我意識到觀星者並未完全掌握那剝奪靈魂的法術,它原本的威力遠比現在的效果驚人,它本該剝離靈魂,從而將大腦與軀體分解,令其灰飛煙滅,抹殺其物質存在,可現在呢?它僅僅禁錮了大腦與軀體,讓它們變成了石頭。
觀星者絕非這法術的發明者,他從某人那兒學到了這法術,他不過是一個不到家的使用者而已。他體內的魔力無法影響更強大的生物。
我欣喜若狂,因爲藉助這個法術,我目睹了大腦解構的全過程,在靈魂的狀態下,我將觀察的速度放慢了上萬倍,於是,大腦的結構以完美的細節,呈現在我眼前。
整個過程宛若最精細的建築工程,井然有序,有條不紊,每一個步驟都不能錯亂,大腦彷彿一艘即將退役的船,被珍而重之的緩緩分解成部件,碎末乃至分子。
如果反過來呢?我瞭解該如何從靈魂瓦解大腦,但如果我試圖用靈魂來創造大腦呢?軀體呢?
透過觀星者對我施加的法術,我領悟了靈魂創造物質的語言,就像梵卓的真名咒語一樣,它的繁複程度毫不遜色,甚至更勝一籌。
靈魂是模糊奧秘的極致。它也是一個包含完整信息的模板,藉助靈魂,我能無中生有。還原一個靈魂應有的軀殼,這是...這是上帝的力量啊。
範.海爾辛、綠面具、亞克.墨慈、末卡維.....如果我能找到充足的能源。我可以讓他們各自的靈魂擁有獨自的大腦與軀體,這是多麼神聖的成就感。
關鍵是能源,龐大的能源。
......
我躺在地上,意識彌留,靈魂卻已經被剝離,我從未想過,意識能獨立於靈魂而存在,但我依舊望着觀星者將我的靈魂取走。送入了他那神秘的存儲空間。
啊,我與靈魂之間仍然存在着連接。
那是一根連真實之眼也無法看破的細線,這就是爲什麼我依舊能透過意識進行思考和學習的原因。
當觀星者將我送入虛空的剎那,我找到了我無比渴望的能源。
那是一個龐大而靜默的靈魂火種,一個正在死去的沉睡之人,我見到許多靈魂圍繞着它,就像行星圍繞着太陽,恆星點綴着宇宙一樣。
觀星者本人的靈魂也步入了這個空間,在這個空間中,他呈現出虛幻的人形。像是個握有大權的管家一般。
他對那個浩瀚靈魂無比崇敬,滿懷深情,他將我們的靈魂細心擺放在浩瀚之靈周圍。用由衷的喜悅望着它,過了一會兒,他悲哀的哭了起來。
他哭泣着說:“主人,主人,你寂寞嗎?不要難過,我會捕捉更多的靈魂,讓它們來陪伴你。”
過了很久,他才戀戀不捨的退出了這靈魂的空間。
......
我將海爾辛他們的靈魂匯聚到一塊兒,從這個靈魂中汲取能源。念動創造的咒語,開始我的逆轉法術。
我重塑了海爾辛、雙竹、天雅、奈特與塔利的軀體。所需的能量微不足道,因爲他們本身並未徹底瓦解。只不過暫時被變成了石頭。
我試圖創造亞克.墨慈之軀,但所需能量極大,那會徹底破壞這個偉大的靈魂,我猶豫許久,終於沒有動手。
但我用其中百萬分之一的魔力,創造了另一具軀體,釋放了我體內的另一個靈魂。
一個瀕於瘋狂的靈魂。
......
在強光之中,我睜開了眼,試圖活動手腳,發現他們仍然是石頭,不過卻在慢慢恢復成肉身。
我虛弱的躺了一會兒,爬起身來,還沒來得及擡頭,耳畔就傳來觀星者驚訝的呼喊聲。
他喊道:“怎麼....怎麼回事?你通過了法術的考驗?”
我咳嗽幾聲,喉嚨乾澀,想要嘔吐,但觀星者立即扶住了我,用手在我胃部輕輕一碰,我頓時感覺神清氣爽,彷彿重獲了新生。
我望着他,試圖驅散他的容顏對我的干擾,他衝我微微一笑,我的防禦頓時功虧一簣。
我跪倒在他面前,嚷道:“殺了我吧,觀星者大人,用你那撥弄阿波羅琴絃的手割破我的喉嚨吧,我死而無怨。”
他說:“我不會殺死你,除了德古拉之外,你是第一個從解離囈語中生還的人,你是怎麼做到的?當悲痛來襲時,你沒感受到任何負面感情嗎?”
我瞪着他,望着他那清純的臉,他一臉茫然的望着我,過了良久,我說:“你根本不知道這法術的原理,對嗎?”
他稍感窘迫,勉強說:“難道我說的不對?”
“它不會讓人產生負面情緒,而是直接將靈魂剝離,這一過程幾乎是無法抵禦的,你是從哪兒聽到這荒唐的說法的?”
觀星者說:“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我翻閱過許多剝離靈魂的法術書,大部分類似的法術原理皆是如此。”
我搖搖頭,說:“你想錯了。難道傳授你這個法術的人沒有告訴過你嗎?你的主人....”
剎那間,他臉上的表情如此震驚悲傷,我的心幾乎因此而融化,他跌跌撞撞的坐在地上,用淒涼的聲音說:“你...你怎麼知道的?你見到過主人了嗎?”
事實上,我差點兒毀了你主人那垂死的靈魂。但這一點可不能對你說,我美麗的觀星者,不然你肯定會把我掐死的。
“當你剝離我的靈魂時。我感受到了她,如此龐大的靈魂。離我如此接近,這簡直令我感到惶恐萬分。”
觀星者扶住一張椅子,慢吞吞的做了下來,他的舉動如此舒緩而優美,好像在跳着一支緩慢的舞蹈。
他哭泣着說:“主人....主人,我多麼想再見見我的主人。”
我輕聲說:“阿麗科爾?”
他彷彿觸電般跳了起來,尖聲叫道:“該隱啊!你是誰?你怎麼知道主人的名字?”
我抿住嘴脣,手心滿是汗水.....阿麗科爾。洪水先民,無以倫比的雕塑家,擁有絕色容顏的女血族,我猜的沒錯,那個靈魂屬於她。
但如今,連她的靈魂之火都將熄滅,她已經瀕臨徹底的死亡了。
我問:“觀星者,你是她創造的人體雕像嗎?”
觀星者將腦袋埋在手掌中,痛苦的連連點頭,喊道:“是的!是的!一個忘恩負義。不知珍惜的傀儡,一個毫無感情的笨蛋。”
我問:“她怎麼會....成爲如今這個模樣的?”
觀星者哭泣着說:“我不知道,我根本....根本沒有人類的感情。我麻木無知,一直沒感受到主人對我的寵愛。她將我創造出來之後,似乎....似乎她愛上了我。她爲此而幾乎忘卻了世界上的一切,她不吸血,不玩樂,不外出,甚至不再與旁人說話....但我卻狼心狗肺般對待她,在她還活着的時候,我對待她簡直...簡直如同對待自己的仇人...”
恍惚間。我眼前浮現出那樣的景象,那像是一場遙遠的夢境。一片久遠的回憶,回憶中。我走入了宮殿般的房間,見到昔日美輪美奐的阿麗科爾正跪在她創造的傀儡前,她披頭散髮,臉有病容,雖然依舊令人沉迷,但卻不復過往無上的容顏。
她的傀儡面無表情的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厭惡之情。
這景象爲何會出現在我腦中?
也許是阿麗科爾的靈魂令我看到了這一切吧。
我問:“你爲什麼曾經厭惡阿麗科爾呢?”
觀星者追悔莫及,他說:“我是個白癡,自以爲是的混蛋......主人能夠捕捉世上所有遊蕩的靈魂,她將這些靈魂重塑之後,令它們自動創造軀體。我就是她重塑靈魂之後生長出來的雕塑,是她最得意的一件作品。我之所以曾經憎恨她,因爲我的靈魂被她篡改了,我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麼樣子,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劫持的孤兒一樣。
但後來,主人消失了,她的靈魂留了下來。在她消失的剎那,我被難以忍受的罪惡感所淹沒,我痛恨昔日無情的自己,渴望再一次見到我的主人。所以...所以我將自己囚禁在這座密室中,與主人的靈魂待在一塊兒,我發誓,除非我的主人肯饒恕我,我絕不會離開這裡。”
我這才注意到,這座密室各處都刻有精美的浮雕,但這些浮雕其實是強大的咒術,禁止密室中的某人離開這地方。阿麗科爾正在沉睡中死去,她如何能饒恕你呢?觀星者呀,你的愧疚正在將你逼瘋,你自願永遠流放,成爲無罪的囚徒嗎?
我走上前,捧住他的臉,他身子一顫,雙眸凝視着我,眼中滿是淚水。
我說:“上帝,你和阿麗科爾長得一模一樣。”
他低聲說:“是的...是的...主人依照她自己的模樣塑造了我。”
“並非如此,觀星者艾赫里斯。”
他猛然一哆嗦,緊緊抓住我的衣袖,喊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說:“艾赫里斯,你原先的模樣並非如此。當阿麗科爾將你創造出來之時,你的美貌遠不如此刻。是阿麗科爾將無盡的感情與才能傾注到你的體內,她潛移默化的改變了你的身軀與靈魂。她就是你,你就是她,她犧牲了自己的生命,爲的就是讓你變得盡善盡美。她雖然瀕死,但她卻在你的體內活着呢。”
艾赫里斯愣了片刻,突然抱住我痛哭起來,他的淚水化作斷線珍珠,落在地上,滲入地面,我伸手替他擦拭,卻又怎麼擦得盡他心中的悲哀呢?
我說:“是你禁錮了自己的軀體與靈魂,無知的孩子,你就是阿麗科爾的化身,當你饒恕你自己時,你將擺脫囚籠,恢復自由,問題在於,你能解開自己心中的困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