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滕文公(下) (4)

孟子回答道:“難道是我喜歡辯論嗎?我是不得已而辯論啊!人類誕生已經很久了,總是一時安定,一時動亂。在堯的時候,水勢倒流,在中國氾濫,蛇龍到處盤踞,人們無處居住;地勢低的地方,就在樹上搭窩棲身,地勢高的地方,就打相連的洞穴。《尚書》上說:‘洚水告誡我們。’洚水,就是洪水。堯派禹治水。禹開挖河道,讓洪水流注進大海;驅逐蛇龍,把它們趕進荒草叢生的沼澤;水都順着地中間的河道流泄,這就是長江、淮河、黃河和漢水。險阻排除了,危害人類的鳥獸消滅了,然後人們才能夠在平地上居住。

“堯舜去世以後,聖人之道衰微了,暴君相繼出現。毀壞民房開挖成深池,使人民無處安身;廢棄農田改作園林,使人民斷了衣食來源。荒謬的學說、暴虐的行爲紛紛出現,園林、深池、沼澤多了,禽獸又聚集來了。到了商紂時,天下又大亂了。周公輔佐武王殺掉紂王,討伐奄國,三年後除掉了奄君,把飛廉驅逐到海邊殺掉。消滅的國家達五十個。把老虎、豹子、犀牛、大象驅趕到很遠的地方,普天之下人心大快。《尚書》上說:‘多麼輝煌啊,文王的謀略!後繼有人啊,武王的功業!扶助、啓迪我們後人,都正確完美沒有欠缺。’

“太平盛世和聖人之道又一次衰微了,荒謬的學說、暴虐的行爲又紛紛出現了,有臣子殺國君的,有兒子殺父親的。孔子感到憂懼,編寫了《春秋》。《春秋》,糾正君臣父子的名分,褒貶諸侯大夫的善惡,這是天子的職權。所以孔子說:‘瞭解我的,恐怕就在於這部《春秋》吧!怪罪我的,恐怕也就在於這部《春秋》吧!’

“如今聖王不出現,諸侯放縱恣肆,隱居不仕的人橫發議論,楊朱、墨翟的言論充塞天下。天下的言論,不是歸向楊朱一派,就是歸向墨翟一派。楊朱宣揚一切爲自己,這是心目中沒有國君;墨翟宣揚對人一樣地愛,這是心目中沒有父母。心目中無父無君,這就成了禽獸。公明儀說過:‘廚房裡有肥肉,馬棚裡有肥馬,而百姓面黃肌瘦,野外有餓死的屍體,這好比率領着野獸來吃人啊!’楊朱、墨翟的學說不滅亡,孔子的學說不光大,這會使邪說矇騙人民,堵塞仁義。仁義被堵塞了,就導致率領野獸吃人,人與人將互相殘食。我爲此憂懼,決心捍衛古代聖人的思想,批駁楊朱、墨翟的學說,排斥荒誕的言論,使邪說不能產生。邪說從心裡產生,就會危害事業;在事業上起了作用,就會危害政治。如果再有聖人出現,也不會改變我這話的。

“從前大禹制服了洪水而使天下太平,周公兼併了夷狄,趕跑了猛獸而使百姓安寧,孔子編寫了《春秋》而使犯上作亂的人畏懼。《詩經》上說:‘打擊戎狄,嚴懲荊舒,就沒有誰敢抗拒我。’目無父母、國君的人,正是周公所要討伐的。我也想端正人心,撲滅邪說,批判放縱、偏激的行爲,排斥荒誕的言論,以此來繼承禹、周公、孔子三位聖人的事業,這難道是喜歡辯論嗎?我是不得已啊。能夠用言論批駁楊朱、墨翟的人,纔是聖人的信徒啊。”

【闡釋】

在這一章裡,孟子的學生問孟子道:“人們都說先生喜歡辯論,先生爲什麼喜歡辯論呢?”孟子聽了,有些惱火的回了一句“予豈好辯也哉!予不得已也”,哪裡是我喜歡辯論啊?我是迫不得已,不辯不行啊!

不辯不行,真有這樣的事嗎?孟子生活的戰國時代,既是諸侯割據爭霸的時代,又是各種學說和思想“百家爭鳴”的時代,作爲儒家學派在戰國時期的代表人,如果孟子在辯論之風盛行的當時,保持沉默和退避,那麼也許儒家的發展和影響就要大打折扣了。也的確不是孟子好辯,但爲了捍衛儒學,他又被迫不得不通過辯論爲儒家在社會思潮中贏得一席之地。所以他才說“予豈好辯也哉!予不得已也”。

然而,也正是由於孟子在“不得已”間被迫站出來,參與到“思想大辯論”之中,並憑藉他的才華和能力,贏得了“外人皆稱夫子好辯”的名聲,儒家的聲威才因此日漸大振。不僅如此,甚至有人認爲,即使在遙遠的漢代以後,儒家依然能在“百家爭鳴”的局面中登上“獨尊”的局面,都是因爲孟子“好辯”的功勞。也有人認爲,孔子和孟子雖然並列爲儒家“二聖”,但卻又各有所長。孔子是“述而不作”,而孟子則流傳下許多鴻篇鉅著,爲儒家創造了許多珍貴的文字資料。在漢代以後的兩千多年的時間裡,儒家思想一直是中國的主導思想和主流文化,還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影響了周邊國家的文化和思想。

回到本章的內容,我們可以發現,在孟子說“予豈好辯也哉!予不得已也”這句話時,儒家學派也是到了進一步發展的關鍵時期。當時,楊朱學派和墨翟學派已經是影響力特別巨大的兩大學派,不論是從系統上還是從理論上,都遠遠超過了儒家學派在社會上的影響。而反觀儒家,除了孟子以外,再沒有合適的人選能夠抵擋住楊朱學派和墨翟學派的進攻。

那麼,孟子和其他的儒家人物相比,有什麼過人之處呢?孟子還真有三個過人之處。其一,孟子繼承了孔子流傳下來的儒家正統思想,這使他超越了幾乎同一時代的儒家另一位代表人物荀子;其二,孟子學問根基深厚,能夠代表儒家學派的最高水平;其三,孟子善於辯論,他的辯論技巧豐富多樣,氣勢磅礴大氣,不僅儒家少有對手,就是整個戰國時代都鮮遇敵手。因此,抵擋其他學派的攻訐的任務便非孟子莫屬了。事實證明,孟子也確實扛起了“閒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和“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的重任。

【原文】 Wшw ☢TTκan ☢¢Ο

匡章[1]曰:“陳仲子[2]豈不誠廉士哉?居於陵[3],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4]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將[5]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

孟子曰:“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爲巨擘[6]焉。雖然,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黃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盜跖[7]之所築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跖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闢壚[8],以易之也。”

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9]祿萬鍾。以兄之祿爲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爲不義之室而不居也,闢兄離母,處於於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己頻顣[10]:‘惡用是■■[11]者爲哉?’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之肉也!’出而哇[12]之。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弗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爲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

【註釋】

[1]匡章:齊國名將。

[2]陳仲子:又稱田仲、陳仲、於陵仲子,齊國人,趙岐注說他是“齊一介之士,窮不苟求者,是以絕糧而餒也”。

[3]於陵:齊國地名。

[4]螬:即蠐螬,金龜子的幼蟲。

[5]將:拿、取。

[6]巨擘:大拇指,在這裡意爲在某方面傑出的人物或事物。

[7]盜跖:傳說中春秋時的大盜,還是柳下惠的兄弟。

[8]闢壚:績麻和練麻。績麻稱爲闢,練麻稱爲壚。

[9]蓋:地名。

[10]頻顣:即顰蹙,不愉快的樣子。

[11]■■:鵝的叫聲。

[12]哇:嘔吐。

【譯文】

匡章說道:“陳仲子難道不是一個真正廉潔的人嗎?住在於陵這個地方,三天沒有吃東西,耳朵沒有了聽覺,眼睛沒有了視覺。井上有個李子,金龜子的幼蟲已經吃掉了一大半,他爬過去,拿過來吃,吞了三口,耳朵才恢復了聽覺,眼睛才恢復了視覺。”

孟子聽了,說道:“在齊國人中間,我一定把陳仲子看成大拇指。但是,他怎麼能叫做廉潔?要推廣陳仲子的操守,那只有把人變成蚯蚓之後能辦到。蚯蚓在地面上吃乾土,在地面下喝泉水。可陳仲子所住的房屋,是像伯夷那樣廉潔的人所建造的呢?還是像盜跖那樣的強盜所建造的呢?他所吃的糧食,是像伯夷那樣廉潔的人所種植的呢?還是像盜跖那樣的強盜所種植的呢?這個還是不知道的。”

匡章說道:“那有什麼關係呢?他親自編草鞋,他妻子績麻練麻,用這些去交換其他生活用品。”

孟子回答道:“陳仲子是齊國的宗族世家,他的哥哥陳戴在蓋邑的俸祿便有幾萬石之多。可他卻認爲他哥哥的俸祿是不義之財而不吃,認爲他哥哥的住房是不義之產而不住,避開哥哥,離開母親,住在於陵這個地方。有一天,他回到家,正好看到有人送給他哥哥一隻鵝,他皺着眉頭說:‘要這種呃呃叫的東西做什麼呢?’過了幾天,他的母親把那隻鵝殺了給他吃,他哥哥恰好從外面回來,便說:‘你吃的正是那呃呃叫的東西的肉啊!’他連忙跑出門去,‘哇’地一聲便吐了出來。母親的食物不吃,卻吃妻子的;哥哥的房屋不住,卻住在於陵。這能夠算是推廣他的廉潔的操守嗎?像他那樣做,只有把人變成蚯蚓之後才能夠辦到。”

【闡釋】

這一章裡提到的陳仲子,也是當時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據《孟子》記載,陳仲子是齊國人,以廉潔著稱,因此被人稱爲“廉士”。包括齊國名將匡章在內的幾乎所有人都認爲陳仲子確實是“廉士”,還主張推廣他的操守。

可是,孟子聽了匡章的話,卻並不認爲陳仲子的操守是廉潔的,更不認爲值得提倡和推廣。孟子認爲,陳仲子的所作所爲有些過分,已經是走進了一種極端。於是,孟子舉例說,陳仲子住的房子不一定是哪個不廉潔的人建造的,吃的糧食也不一定是哪個不廉潔的人種植的。更何況,他平白無故地認定他哥哥的房子是不義之產,俸祿是不義之財,因此離開母親和哥哥,一個人居住在遙遠的地方。即使回到家以後,都不吃母親做的飯。這樣的操守,怎麼算是廉潔的呢?又怎麼能提倡和推廣呢?

那麼,什麼樣的行爲纔算是廉潔的呢?什麼樣的操守才值得提倡和推廣呢?孔子認爲,廉潔就是“見得思義”,孟子認爲,廉潔就是“非其道,則一簞食不可受於人;如其道,則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爲泰”,如果過了頭,該接受的沒有接受,那就不是廉潔,而是虛僞和沽名釣譽了。在孟子眼裡,廉潔不是儉樸,而是要根據具體情況分析該不該接受,所以也就不是越清貧越好了。

在否定了陳仲子是“廉潔之士”的公論之後,孟子批評和諷刺了陳仲子那樣的極端行爲。孟子指出,如果想做到陳仲子那樣,那麼就得先變成蚯蚓才行,因爲蚯蚓吃的是泥土,喝的是混着泥土的水,是真正做到徹底廉潔的動物。因此,可以看出,如果要按孟子提出的真正的廉潔標準來衡量的話,陳仲子其實是沒有做到廉潔的。

那麼,陳仲子的行爲算什麼呢?按照孟子的說法,陳仲子這樣做只能算是沽名釣譽,是一種虛僞。按照宋代朱熹的說法,陳仲子不僅不是“廉潔之士”,而且連綱常人倫都沒有,因爲他“避兄離母,無親戚、君臣、上下”。

在批評和諷刺陳仲子時,孟子除了用到蚯蚓的比喻外,還用到了“巨擘”的比喻。一方面,孟子用“巨擘”諷刺了陳仲子,另一方面,陳仲子之所以被稱爲“巨擘”,是因爲像陳仲子這樣的人已經算是齊國最好的人了,可見齊國百姓的素質有多麼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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