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錚是徹底服了,雖然他也算是仇人滿天下,而且還大都藏在未知角落裡,但論及被看得起的程度是遠遠比不上老頭子的。
就算那些人總是想方設法駁秦錚面子,但撐死也就是派個小輩來砸砸場子,比如眼前這個魏蘇南,比如那個崔家大少,像老頭子這種一到京城就有人來砸場子,而且是世家豪門老爺子親自到場的待遇,是絕對沒有的。
老頭子得罪起人來,可真的比他這個學生厲害多了啊!
聽魏省身這麼說,全場人都算吃不下去了,紛紛停住筷子,想聽聽這段前塵往事。
可是老頭子居然趁機從林慧心幽怨的目光下解放下來,手裡筷子像有靈魂附體一樣在各種美食間肆意穿梭,似乎要把剛纔那壓抑的食慾全都找補回來。
別說理這位魏老爺子了,就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秦錚已經服氣了,他一直自詡爲裝逼能手,可是在老頭子面前,他連提鞋的資格都沒有吧?
“沐危樓!”魏省身惱火地吼道,“你以爲不說話就算了?當年之事,必須血債血償!”
老頭子依然沒理他,繼續夾着自己的菜。
對於老頭子的反應,陳、李、喬三位看來是熟知的,李百味臉上更是透着不是滋味的感覺,似乎沒少被老頭子這麼對待過。
“魏兄,”喬風骨笑着說道,“有仇歸有仇,報仇歸報仇,可時間和地方都不合適。”
魏省身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也知道不合適,可是如果現在不抓住他,天知道他又會跑去哪裡!”
陳嘯虎面色一沉,說道:“這話說得就不對了,當年軍中五柱石,哪個是沒有擔當的人,哪個是臨陣逃脫的貨色?魏兄不只是在嘲諷他,也沒把我們幾個老傢伙放在眼裡吧。”
老爺子動了怒,陳家人自然不會坐視。陳霸先率先站了起來,立刻就有一些隱藏在保鏢中的白袍子也站了出來,冷冷盯着魏省身和他帶來的人,眼中綻放出怒意。
“不要東拉西扯,”魏省身冷笑,“我敬你們曾是國之柱石,可今時今日,燕京沒有你抖威風的地方!我找的是沐危樓,無關的人不要隨便插嘴,以免殃及池魚。”這番話連敲帶打,已經說到了陳嘯虎等人的臉上,立刻引得白袍子齊聲怒喝。
陳嘯虎一擡手,壓下了白袍子們的聲音,說道:“好啊,二十年不怎麼來燕京,真的被人瞧不起了?魏省身,論不講理,你比得上我陳嘯虎?劃下道吧,講打,我奉陪;講理,我們現在就去上面說!來啊!”
話沒落地,陳嘯虎身上忽然有絕大氣勢席捲而出,居然引得飯局上的人們大驚失色。那些坐在他和魏省身中間的人趕忙四散奔逃,單單這份氣勢就已經讓他們肝膽欲裂了!
“厲害!”秦錚不由讚歎道,這就是第二重巔峰的實力麼?雖然大家同在第二重,但這一重上步步如登天,分毫差距就有天壤之別。陳嘯虎不但有絕大底蘊,更有相當霸道的氣勢修爲,這威風一抖出來,立刻就讓人想到了那當年曾聲震天下的名號。
虎神!無出其右!
魏省身以前的本事如何,秦錚不得而知,但既然成了殘廢,他自然已經是個廢人,幾乎全無招架之力,臉色立刻變得煞白一片。若不是多年見識還在,他恐怕已經尿褲子了!
“說吧,去哪兒講?”陳嘯虎咆哮起來,不少人被震得頭昏腦漲,連站在蘇婕妤身側的於獅子都駭然變色。
這一聲咆哮,可遠遠比他那佛門獅子吼要強太多太多了!當年在蘇家稱王稱霸,是何等的坐井觀天?
“陳嘯虎,你好!”魏省身已經怯了,但口頭上卻不願服輸,只好撂下狠話,然後就要走了。
臨走之前,他惡狠狠瞪了老頭子一眼,說:“沐危樓,你不用裝聾作啞,這筆賬我們遲早要算!”
“你等等。”老頭子終於把塞得如花栗鼠般的腮幫子弄平了,滿足地拍拍肚子開了口。
魏省身怒喝道:“作甚?”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老頭子淡然地說。
魏省身面露猙獰,道:“問!”
“你是哪位?”老頭子臉上居然可恥地浮現出無辜神色。
旁邊的人紛紛掩面,有些自制力不夠的已經笑出聲來。
秦錚愣愣看着自己的老師,幾乎有一種五體投地的感覺。
對方喊打喊殺,氣勢洶洶了半晌,等來的確實一句“你是哪位”,這簡直是裝逼的典範啊!秦錚總算知道爲什麼秦一清溫文爾雅,自己卻變得這麼毒舌了,回想自己人生的前十五年,他似乎也是個溫文爾雅的小哥兒,就是在小山村呆了三年之後,立馬變成了現在的大毒舌。
原來罪魁禍首在這裡!
魏省身現在就像是被丟在旱地裡的魚,兩眼瞪得溜圓,嘴巴一張一合,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老頭子這話只是玩笑麼?當然不是,他只是在向魏省身表明一種態度,那就是他從未將魏省身放在眼裡,魏省身也從沒有資格把自己和他放在同一個平面上。
這不是調戲,而是赤裸裸的無視。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比辱罵更讓人百爪撓心的東西真的存在,那就是無視了。
這句話不只是在提醒魏省身,也同樣在敲打陳嘯虎他們。當年的軍中五柱石威風凜凜,今天對這種人還需要連嚇帶罵,是不是太掉價了?
陳嘯虎立刻收了氣勢,安安穩穩坐在了位置上,開始悠閒地夾起了面前的菜餚。能成爲虎神,能成爲軍中五柱石之首,他可不是個沒有頭腦的莽夫,剛纔一時被憤怒迷了心竅而已。
同樣這樣做的還有喬風骨和李百味,連各家子弟都安穩坐下,不再理會氣得要死的魏省身。
做得好!秦錚擊節讚歎,就算四個老爺子不理魏省身又如何?軍中五柱石雖然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是陳家還在,李家還在,餘山還在,龍膽也在!魏省身真的敢在這裡動手?
不動丟人,動輒作死!
魏家根本不是來尋仇的,他們只是一個挑動大家怒氣的餌,四位老爺子不接還罷,接了就要面對真正的殺招!
對方已經忍不住了?秦錚笑了起來,雖然這個消息沒什麼價值,但己方氣定神閒,對方卻已經開始狗急跳牆總是讓人心裡暗爽不已的。
魏省身也傻了,說實話,他是抱着挑起事端的目的來的,從陳嘯虎剛纔的反應看也確實要成功了,可怎麼沐危樓一句話就讓自己功敗垂成了呢?
重點還不是這個,重點是,他該如何收場?
魏家人有點懵逼,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此時,魏蘇南心思連轉,總算找到了臺階。他笑着向秦錚和簡若寧走來,說道:“秦少,又見面了,一向可好。”說着,他伸出了手,似乎要從秦錚身上打亂僵局,給魏家一個臺階。
秦錚微笑着看他,卻沒有伸手,說道:“你是哪位?”
現學現賣,趁熱打鐵,秦錚樂此不疲。
大家未必敢放肆嘲笑魏省身,但嘲笑魏蘇南總是可以的吧?樓中立刻響起了一陣鬨笑。
魏蘇南僵化了,相比於爺爺,他的境地雖然不兇險,卻更加尷尬。
這伸出去的手,是該放下,還是怎麼辦呢?
“這裡不是蠟像館,不要這麼拘謹嘛!”秦錚總算給了他一個臺階,雖然這個臺階又一次引起了鬨笑。
這對師徒,真的是師徒啊!
老頭子微微一笑,打算繼續往嘴巴里夾菜,一回頭卻又一次對上了林慧心的目光,立馬蔫了。
最後,魏家還是很沒臉地撤出了這裡,就算在樓裡,大家還是能聽到魏省身怒罵魏蘇南的聲音,而且還聽到了清晰可聞的耳光聲,看來魏家少爺也捱上了。
接下來的飯局顯得其樂融融,無論是幾位老爺子,還是那些來撐場地的武林人士,大家載歌載舞結束了這場狂歡,然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
唯獨幾位老爺子沒走,而是把大部分人撇在了樓下,叫着秦錚、李思萌和陳霸先上了樓。
“砰——”陳嘯虎把靜室的桌子拍得震天響,殺氣騰騰地說道:“這麼多年了,他們怎麼還不去死!”
喬風骨性情最好,勸慰道:“算啦算啦,誰讓我們當初不爭氣呢?”
李百味沉默不語,眼中卻閃爍着冷光,說不定已經在想什麼陰招了。
唯獨老頭子依然老老實實坐在那裡,身邊就坐着林慧心,他連頭都不敢擡。
秦錚忽然覺得老頭子很可憐,他自己起碼敢和李思萌犟犟嘴,老頭子連這點勇氣都沒有。
“罷了,”陳嘯虎總算對桌子泄憤完畢,坐在那裡說道,“對東瀛人的事情總算結束了,我們談談正事吧。”
等會兒?秦錚有點愣,問道:“正事?”
陳嘯虎白了他一眼,說道:“小子,你不會以爲大家千里迢迢趕到二三十年沒有回來的燕京,就是爲了個把東瀛人吧?你小看我們這幾個老頭子也就罷了,你自己的師父什麼脾性都不知道?”
秦錚的白眼比陳嘯虎翻得更厲害,他不知道陳嘯虎眼中的老頭子啥樣,但是在他心目中,老頭子那種全無節操的人,太容易被人引到燕京來了,東瀛人已經算是相當大的誘餌了好麼?
“行了,都知道你眼珠子能翻,不用表演了。”老頭子一改往日猥瑣模樣,忽然變得深沉起來,“這麼多年,差不多了,能了結多少就先了結多少吧!”
“好!”其他三個老頭齊聲應道。
“呃……”秦錚還是忍不住插了話,“我們是不是要在燕京過年了?”
幾個老頭子齊刷刷點頭,秦錚鬱悶地抱住了腦袋。
“偶都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