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穿過那片幽靜的胡楊林,來到凡提老爹的門口,還未進院,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克里木見此處的煙霧比城中已小了很,心中奇怪,說道:“難道老人家身體不適?”兩人下了馬,輕輕走進院內,推開屋門,見凡提老爹正斜倚在木榻之上咳嗽,小童在一旁侍候,凡提見二人進來,趕緊強止住咳嗽,坐起身,說道:“不知兩位光臨,未曾迎接,失禮,失禮。”
兩人趕緊上前施禮,聖女關切地問道:“老爹身體可有大礙?”
凡提老爹一笑擺手說道:“不妨事,人老了不中用了,這才一點點菸霧,就有些受不了了。”轉頭望着克里木,接着說道:“看來先生已躲過此劫,暫時不必憂慮了。”
“多謝老爹關心!”克里木說道。
凡提嘆了口氣說道:“劫生劫滅,天地循環,小劫已去,怎奈大劫將至啊!”
兩人一聽吃了一驚,齊聲問道:“是何大劫?”
“你們可還記得西山上的那棵樹王?”凡提問道。兩人不知何意,迷惑地點點頭,只聽凡提接着說道:“年輕時我見此樹頂天立地,枝繁葉茂,心中有感,於是占卜一卦,據卦象所指此樹與我的生命大的關聯,更與樓蘭國運息息相關,如今西山大火,此樹一亡,大劫將至啊!”
聖女聽完歸勸道:“老爹不必過於擔心,那樹王高大無比,而且旁邊並無很多樹林,或許可以躲過此次火劫。再說,單一棵樹,怎能決定你的生命和樓蘭的國運呢?”
凡提老爹苦笑一聲,說道:“我今年已經七十有二了,這已是少有的高壽了,而且我生平信命,自知生死皆有定數,即使此刻死去也了無牽掛。可那西山之上,樹木原來鬱鬱蔥蔥,繁茂無比,樓蘭人建房制物燒火肆意亂毀,本來已經所剩不多,今又遭火焚,必然損失殆盡,失去了那綠色屏帳,好比人除去肌膚,樓蘭城怎能經住那如虎般黃沙的侵襲,國運怎能不衰敗。”二人聞聽,也感事態嚴重,心中沉沉地象壓了一塊大石頭。
“你們也不必太過於擔心,我樓蘭國經歷了無數的戰亂與天災都能保持昌盛,足見人民信念的堅強,即便是天要亡我,也決非易事。”凡提說道,忽然象想起了什麼,一拍頭頂,說道:“看我都老糊塗了,都忘記問聖女來此有何事?”
聖女聞聽此言,定了定心神答道:“我心中滿是疑團,想請凡提老爹指點迷津。”
“聖女請講。”
“十八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難道與我的身世有關?”
“聖女何出此言?人人皆知聖女乃月亮神的女兒,你怎會忽然懷疑起自己的身世來了?”
“不瞞老爹,近日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發現自已既食人間煙火,也有七情六慾,遇事傷心無奈,此與凡人並無兩樣。還有我養父十八年前收養我,一夜鉅富,我教父也稱十八年前他時來運轉成爲貴人,這一切難道都是巧合嗎?”
“原來是這樣,你既然問起十八年前的往事,我到可以將我所知全盤托出。”
“請老爹告知。”
凡提老爹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然後喝了口茶,說道:“還記得我十八年前爲人卜得那一卦嗎?後來我自立誓言,每卦‘不解不語’。當年卜卦之人身份極爲尊貴,我想一定是王室中的成員,他所卜的內容也與王位有關,我當時據卦象一一解答。後來宮廷發生鉅變,王位的繼承人喬格里峰王子因故放棄王位,失去了蹤跡,小王子吉拉克繼承了王位。”
“那喬格里峰王子因何放棄王位呢?”
“這個我並不知曉?”
“那當時所佔之卦的內容是什麼呢?”
“時隔十八年,內容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大概無非是教人行使卑略陰謀之術吧?我也正是因此才立‘不解不語’的誓言。”
“這好象與我養父與教父並無關係,與我的身世更是相距十萬八千里之遙。”
“這正是我所知的全部,也許對聖女並無大用。聖女可否還要占卜一卦?”
聖女沉思片刻,點頭應允,當小童拿來占卦之物,聖女握在手中,微微顫抖,“請問聖女占卜何事?”凡提問道。聖女面色蒼白,咬了咬嘴脣,說道:“我的身世。”說完將龜殼中銅錢撒入盤中。凡提雙眼盯住盤中銅錢仔細觀看,有時擡頭看看聖女的臉,面色時而驚異,時而憂鬱,讓人琢磨不定,許久才命小童收起占卦之物。
兩人起身告辭,凡提站起身一直送到院外,忽然問聖女:“你可願讓我爲你解卦?”聖女雙眼一亮,但轉瞬又恢復正常,沉思片刻說道:“我雖十分想知道此卦內容,但卻不想讓老爹自毀誓言,人貴守信,誓言豈能輕易毀掉。”
凡提點了點頭,說道:“你年紀輕輕就知道不強人所難,也真難能可貴。”說着轉頭望着西山上的滾滾濃煙,面色忽兒憂慮,說道:“我還有事相托付,我雖牽掛樹王,但無奈已老朽了,無力再上山,煩勞者位代我看望樹王。”兩人欣然答應,策馬離去,身後傳來凡提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聲。
天色已黑,西山的大火依然在熊熊地燃燒,映紅了半邊天。王宮的望月樓上,三位老者相對而坐,面色憂鬱,沉默不語,正是樓蘭王吉拉克、葉爾羌和弘法主持。過了許久,樓蘭王才嘆了口氣,說道:“你們爲什麼都不說話?看這些事情都有什麼良策?二弟,你平日裡足智多謀,今天怎麼也無計可施了?”
葉爾羌乾咳了一聲,肥胖的身子稍稍欠了欠說:“此事關係重大,我怕稍有閃失,耽誤了大哥的國家大事。”
“二弟此言差矣,”樓蘭王說道:“當年你我三人結拜爲兄弟,相約將來共享富貴,後謀大業,二弟此時怎麼見外了?”
葉爾羌面色一紅,說道:“請大哥恕罪,其實我也並無良策,此時王子殿下已經失蹤,匈奴國和親之事即化爲泡影,縱有千條妙計恐也難免刀兵之禍呀!”
“陛下,”一直未曾開口的弘法主持忽然插言道:“王子謀反之事我有失察之罪,那日王子殿下讓我秘密囚禁聖女,說是怕壞了和親之事,老僧糊塗,助紂爲虐,險些釀成大禍,請陛下降罪。”
樓蘭王擺擺手,說道:“算了,三弟不必自責,他既包藏着弒父奪位的狼子野心,遲早都會發作的,想一想這也是因果報應,我又能怪得了誰呢?”
三人相視長嘆,又是好長時間的沉默。許久,葉爾羌才慢慢地說道:“既然刀兵之禍難免,大哥也不用過於擔心,我們積極備戰,也並非沒有勝算,特別是要籠絡南方部族的力量,讓他們爲大哥效犬馬之勞。”
樓蘭王點頭稱讚,並說道:“明日裡我就下旨賞賜南王,讓他加緊操練兵馬,準備和匈奴決一死戰。”忽然轉頭望着西邊那燃紅的半邊天,面色又重新憂鬱起來,說道:“西山之火,調集人馬一萬餘,竭盡全力不但沒有撲滅,而且火勢仍然在蔓延,看來已是人力所不能及,除非天降甘霖才能消此大禍啊!”
弘法趕緊施禮答道:“陛下放心,老僧回去後馬上召集全寺僧衆徹夜誦經祈禱,求神佛保佑,降下大雨,以滅西山之火。”
西山的大火一直燒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的清晨,忽然黑雲密佈,急風陣陣,剎時間傾盆大雨從天而降,整個被濃煙包裹了三天三夜的樓蘭城此刻沸騰了,人們紛紛跑到戶外,任憑大雨澆在身上,還踩着泥濘的草地歡快地跳躍着,呼喊着。
正當下雨的時候,克里木正在教小艾克爾在竹簡在寫字,大雨傾盆而落,屋檐上雨水如珍珠一般墜地,落入草叢之中,水珠飛濺,十分好看,小艾克兒放下手的筆,歡快地跑到屋檐下,手捧着那紛紛而落的雨滴,然後還覺得不盡興,乾脆跑到屋外的草地上,歡樂地蹦跳着,盡情呼吸着雨水沖刷過的清新的空氣。
母親陽霞從屋裡跑出來大聲喊到:“小艾克兒,快回來,你的咳嗽還沒有好呢!”小艾克兒卻渾然不覺,只顧享受這場及時雨帶來的歡樂。克里木的心裡也十分高興,轉頭望着西山的方向,開始還冒着濃煙,後來煙漸漸小了,最後消失得看不見。
“阿孃,你看,西山的火終於滅了。”克里木指着西山對陽霞說道。陽霞也高興地用手合什,虔誠地說道:“這都是神佛保佑,這場大火要是再不滅,不知有多少人要患咳嗽病啊,感謝神佛!”
正在這時,忽然看見遠處有兩匹馬從遠處跑了過來,克里木心中詫異:什麼人大雨天還要出門呢?到近前一看,原來只有聖女一人,另一匹馬背上是空的。
聖女走到屋前輕盈地跳下馬,合起了手中那把猩紅的雨傘,輕輕拂去額前發間的雨滴,正要開口說話,陽霞忽然欣喜若狂地迎了上去,跪拜於地,以頭觸地,說道:“聖女大架能光臨我這簡陋的茅屋,我真是三生有幸。”
聖女趕緊上前相扶,說道:“老人家不必多禮,你既是先生的長輩,自然也是我的長輩,我怎敢受你如此大禮。”
陽霞站起身來,感激涕零,說道:“我這兒有最新鮮的奶茶,請聖女一定要飲用。”聖女笑了笑,點頭應允。克里木不解地問道:“聖女大雨來此爲何事情?”
聖女一笑說道:“先生真是見忘,難道不記得凡提老爹所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