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夢境,一個白髮男子倒下,卻沒有預期中的紅色出現,爲什麼還做那夢,爲什麼獨獨少了那可恨的妖?
睜開眼,木屋,舊帳,戴着三角頭巾的農婦,繞着幾絲青煙的殘燭。掀開暗黃的被子,輕嘆一口氣,一個月了,到現在,我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會莫明其妙地來到這個地方。穿越時空?這個爛熟於耳的詞,居然真的應驗了。而那隻妖竟然在這個時候玩失蹤,不管夢裡還是現實,都找不到他,難道回到他的身體去了?哼,居然騙我,別以爲來到這裡我就會乖乖合作。
“忍冬姑娘,你醒了?”
“嗯!”
“看你睡着還皺着眉頭,又做惡夢了吧。不礙事,晚上回來我給你捎些蓮子,村裡的大夫說可以安神的。”
“好。謝謝!”
她頓了一頓,扯出一抹笑容,搬起一大盤衣服走了出去。
她叫弄荷,濯蓮村的採蓮人之一,不採蓮的時候就靠爲別人洗衣爲生。23歲,在21世紀還是花一般的年紀,在這裡卻是最年輕的寡婦,清秀的面容上過早地抹上了滄桑。
木屋很簡單,簡單到連張像樣的桌子都沒有,僅有的三張凳子也似乎有了腐朽的跡象,一些大大小小的瓦罐堆放在角落,儘管如此,這裡卻依然乾淨有序。小塌旁的矮凳上傳來淡淡的粥香,想來,我的出現也爲寡婦寂寞的心帶來不少漣漪吧。
古樸的鄉村,接天蓮葉映日荷,夏日清晨略帶微露的風,蓉湖邊浣衣女帶水的敲打,一切是那麼的寧靜,彷彿遠離了塵世。
我在蓉湖畔輕踱,向周圍親切的村民頷首。記得初來之時,一身的傷,一心的惘然,是這羣憨厚的人,讓傷口結了痂。如今蜿蜒的疤痕依然提醒着傷痛,卻已不再刺心。碧蓮紅荷之間,一切開始淡然。但我還是不甘心,我明明舒舒服服地在現代窩着,一穿過來就是一個滿身是傷的身體,而且還不知道以後要替她受多少罪。
“你怎麼出來了?大傷纔好,別又着涼了。”弄荷微惱地放下手中的活,跑到我跟前。
“沒事,大夫說出來走走更容易康復。”
“纔不是那回事!當年我家阿獵就是……”她眼睛微紅,似乎又陷入了回憶。
“我想到湖裡轉轉,好嗎?”
“你……”她微嘆了一口氣,說:“好吧。大豆子,去幫忍冬姑娘搖船。”
小船在荷叢裡穿梭着,人人都說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蓮,如今卻觸手可及,也只有這羣樸真的採蓮人,才配得蓮的青睞,我這他鄉客,怕是褻瀆它們了。
大豆子的手熟練地划動着船槳,眼睛卻不斷地往我身上瞟,碰上我的目光,尷尬地笑笑,黑黑的臉上染上了一抹紅暈,真可愛的男孩。
“我臉上有東西?”
“沒……沒有!”他緊張地一鬆手,槳滑進了水裡,他費了很大勁才又撈上來。爲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開始講起了弄荷。
她十六歲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給了村裡唯一的獵戶施獵,從此甘爲人妻。施獵憨厚老實,長相平凡卻身材偉岸,小兩口日子雖不富裕,卻也溫馨和諧。可惜天有不測,有一天施獵外出打獵時摔傷了,身懷六甲的弄荷心急如焚,動用家裡最後的積貯,甚至典當了許多東西才請來了大夫。施獵不忍妻子辛苦,身體纔剛好轉就又背起了弓箭,只是那一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再聽噩耗,過度疲憊的弄荷終於撐不住,流產了。一夜之間痛失丈夫與愛子,她萬念俱灰,幸得村民們的安慰才勇敢活下來,只是從此便鬱鬱寡歡。那年,她18歲。也有人勸她改嫁,但都被她拒絕了,她說,阿獵會回來的。
會回來?那是你活下去的藉口吧。我靜靜地聽着她的故事,卻感觸不大,這種故事在現代早已耳熟能詳,我隨便編一個都可能比她的感人。現代人學會了淡情,換句話說就是冷血,更何況我這種對很多事都不感冒的懶人。
“自從忍冬姑娘來了之後,荷姑姑開朗了許多呢。”大豆子有意無意的說着。
是嗎?我怎麼覺得自己鬱悶了許多,雖然在哪裡都是窩着過日子,不過如果把電腦、遊戲、小說、動漫還給我的話,我會十分感激的。唉,真沒想到曾經唾手可得的東西會變成奢望,如今在這鳥不拉屎的古代,能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已經很不錯了。可是,我俯視水中的倒影,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麻煩啊!但話說回來,幸虧這張臉還跟我現代的一樣,,否則我還真怕某天照鏡子時被自己嚇倒,只不過這張臉上多了分清冷,眉心有些許皺紋,想不通原來的她爲什麼年紀輕輕的就經常皺眉。
昏黃的燈光,年輕的寡婦,她注視着手中黃舊的香包,母指來回摩擦着上面的“獵”字。每天晚上。她都會重複這樣一件事情。
“這是我們成親後第一個中秋節時繡的香包。”‘荷’字的給他,‘獵’字的留我。“她輕輕地說,眼裡滿滿的柔情。
“有這樣一個可以想念的人,很好。“可是也很傻。我看着她,後半句沒有說出來。
她笑了,像沉浸在幸福裡的小女人。她說,阿獵最喜歡每天出門前由她親手爲他繫上香包;她說,照顧我的時候,她彷彿又回到當年,照顧受傷的阿獵……她睡了,嘴角帶着甜甜的笑。是虛構出來的甜蜜又怎樣?至少那一刻,幸福着。我也笑了。傻女人,卻是最容易獲得幸福的人。我呢,自以爲夠理智,又爲什麼活得那樣渾渾噩噩?算,安心的睡吧!趁一切還安靜。
傷去,痕淡,日落無聲。我靜靜地享受着寧靜,有時,我甚至以爲自己已經溶入了這片荷的世界,只可惜上天不會有永遠的眷顧。
“冬,冬兒……”一聲飽含着思念與疲憊的呼喚結束了兩個多月以來的安逸,我回頭,一個風塵僕僕的身影映入眼簾。
“你……”我話還沒說出,就被捲入了她的懷抱。“冬兒,我終於找到你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她哽咽中夾着欣喜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推推她,她竟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唉,麻煩來得真快,我瞄瞄自己略嫌瘦小的手臂,要把這麼個人弄回去……算,還是叫人來。
弄荷的小木屋裡,燭光正昏黃,弄荷外出收衣尚未回來,我坐在矮凳上看着小榻上睡得正沉的女子,猜測着她與這具身體原主人的關係。只見她頭上梳着一個簡單的髮髻,略帶英氣的臉上脂粉未施,身穿黑色青邊絲衣,腰間別着一把劍,顯然是一個江湖中人。我不禁皺起眉頭,難道我以後就要與刀光劍影打交道?雖然最初醒來看到一身是傷的自己時就該料到的,但我還是不想接受。
“你醒了?”
“冬兒!”她欣切地坐起來握住我的手,彷彿我隨時會消失。
“我叫冬兒沒錯,不過,我確定我不認識你。“
“冬……”她沮喪地鬆開手,眼角滑過兩行清淚,“你恨我,對嗎?恨我連累了你。”
“不要自以爲是。我確實不認識你。”抱歉,也許現實很殘酷,就算名字一樣,就算用着同一個軀體,可我真的不是她。最重要的是我要遠離一切威脅我窩居生活的物體,特別是你。
“你失去記憶了?”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激動地握住我的肩膀。“你怎麼可以把我忘了?我是半夏,你的姐姐啊!”
“我……”
“忍冬姑娘——姑娘,你在幹什麼?”弄荷莫明其妙地看着我們。
“沒什麼。這位姑娘錯把我認作她妹妹了。”我平靜地說,看着半夏無力地跌坐回小榻上,眼神空洞。夜已深,人未眠,只願這認親只是一場鬧劇,天亮以後,一切還是原來的平靜。
不管你記不記得我,你都必須跟我回去。幾天後,半夏堅定地對我說。看來這些天的漠視並不起作用,她還是不死心啊。
忍冬與半夏,我們不是親姐妹,卻勝似親姐妹。一起在刀口舔血的情誼,能不深嗎?沒錯,我們是殺手,更是血風手下的死士。當她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在心底吶喊,那死妖真會開玩笑,那拿劍的在這裡尚且活不下去,我這個那筆的能幹些什麼?
“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你,忍冬,是雪見峰的首席殺手。而我們,從踏上那座山開始,就再也沒有退路!”她眼裡有着不甘,有着愧疚,更多的卻是無奈。的確,有誰喜歡雙手沾滿血腥,成爲別人的殺人武器,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我,更不願意!沒有退路?哼!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可惜,有些事,總與願相違。
我強忍着體內那股噬心的痛,一臉疑惑地看着半夏。她無奈地抱緊我,任眼中的淚無聲地落下。這就是所謂的沒有退路?我中毒了,一種叫九蟲丹的□□,必須每年服一次解藥,虧我還看了那麼多武俠小說,怎麼連這個都忘了?殺手,死士,又怎會沒有絕對的控制?
最終,我連與這個寧靜的村莊也無緣。我那舒服的窩居生活啊!我似乎看到它揮了一揮衣袖,說輕輕的我走了……
半夏用內力強行壓制了我體內的毒,但我們還是必須在一個月內拿到解藥。弄荷什麼也沒說,她也許覺得很心酸吧,畢竟,今後,小木屋裡又只剩下她在燭影中輕撫着過去。
清晨,我和半夏踏上了那條未知的路,心情,很沉重。沒有告訴村民們,連弄荷也不等,送別,也只是圖增傷感而已。
“等一下!”弄荷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我們停下腳步,只見一個翠綠的身影飛奔而來。“忍冬姑娘,蓮子。”她大口喘着氣,額頭上也着了些汗跡。沒想到她還記掛着。我看着那包蓮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忍冬姑娘,我知道蓉湖留你不住。但希望你知道我們都會念着你的,記得回來看我們。還有,如,如果見到我家阿獵……”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會的。”這是我的承諾,對你們,更是對我自己。如果註定回不去的話,也許留在這裡會是最好的選擇。我會記得你們的,以後在江湖裡飄蕩的時候,我會想起這片碧葉紅荷,想起這羣純樸的採蓮人,想起這個善良的寡婦,想起我曾在這裡平靜地生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