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十六歲了,放羊的差事轉由弟弟來做,平常幫父母做些家務什麼的來消磨着日子,其實此時的我就像一個等待被客人買走的物件一樣,在家擺設着,因此他們不僅沒給我固定的事情做,還會給我足夠的錢財以便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進而能賣一個好價。
那天,我端着洗衣盆去村邊的壩上洗衣服,正蹲在地上揉搓着一隻衣袖,壩前是一條土路,我看到不遠處一個人緩緩的向我走來,無意中扭頭瞄那麼一眼便確定那是你,你的音容笑貌、步履形態我是深刻於心的,即使閉上眼睛數百米之外,根據腳步挪動時觸動地面的聲響,我也能準確的猜出哪個是你。
我馬上又回過頭去,好好的重又看了一眼,的確是你。見你一隻手揣進褲兜另一隻手在外前後搖擺,步履輕盈、姿態大方、瀟灑迷人。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着急的直冒冷汗,心也慌亂的咚咚直跳,無意識的把手在清水裡洗了洗,用白色的裙襬擦乾,然後發現手是多餘的,無處安放。
余光中看到你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的慌張也越來越明顯於外,但我立馬知道必須調整好,不能讓你看到我失態的樣子。我重把手放進盆中,假裝在洗衣服,而你到我背後時放慢了腳步,我多想和你打個招呼,但是頭沉重的擡不起來,只是自顧的用力搓着已經反覆搓了十幾遍的袖子。我多想你能認出我來,而不是我找着你相見啊!感覺你要走過我的身邊時,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希望引起你的注意,而不至於你和我擦肩而過。
在你從我身邊走過五米遠後,在我幾乎要絕望你還會繼續向前走時,你停下了腳步,扭頭看了看我,轉過身去停了兩秒,彷彿想起來什麼似的,又回頭看着我恍然大悟道:
“你是那個誰,誰,哦,是王冰妹對吧?”
我把衣服放下慢慢站起身來,頭腦有些眩暈,穩了一穩站直了身體看向你說:
“是的!”
“你還認識我嗎?”顯然看到我你很驚訝。
我怎麼能不認識你呢,自從第一次見你,到現在,五年來,哪一天你都會在我的腦海中晃動數百次,我怎麼能不認識你。這樣說吧,即使你投胎輪迴三世,我也能從一個呱呱落地的嬰孩身上尋出你這世的影子,從而認出你來。
“認識!”我的目光不再遊離不定,變得大膽起來,我不是夢裡都想和你相見嗎,這正是最好的機會,不能錯過,我體內的狂野勁被激發了出來。
“李老師,我當然認識你,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你才二十歲,那麼陽光開朗、年輕瀟灑,我可從未忘記過你啊!”
見我突然變得這樣大方直白起來,他道反而不好意思起來,笑了笑說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我了,現在老了,風韻不再了呀!”
“哪呀,我看你幾年不見,這是越來越韻味風雅、瀟灑迷人啊!”
我帶着火辣辣的眼神望着你,而你從開始的淡定從容變得有那麼些不自然起來,帶着掩飾性的溫暖微笑對我說道:
“我們好久不見了,晚上有時間聚聚嗎,就在我家。”你含情脈脈的看着我,我明白那是我的年輕美麗和直白表達奏了效,進而引起了你的興趣。
“有,那晚上見哈!”我應允的是如此之快,定板是這樣的迫不及待。你可知道這種嚮往我等了五年,怎能不好好的把握住呢,而你一定會覺得我是一個輕浮的人,才那麼輕易的答應一個男人的邀請。而我只是內心慾望的自然流露而已,追隨心靈的嚮往,因此並太不在意你對我的的誤解。
你走後,我立馬回家,找出最漂亮、性感的衣服,向鄰居家的小美借了化妝品,雖然沒用過,但是看過豬走路,刷完牆塗好眉眼口紅,的確又美麗了八分,我志在必得的朝自己笑了笑。
第一次覺得時間流失的是如此之慢,不停的看着牆上繼父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表,看着黑色的分針“嘭、嘭。。。”沉重的邁着艱難的步子,看着時針微微的晃動着身子卻並不移動,有些着急。我祈求時間之神能把七點之前的這段時間剪掉,放到七點之後的夜晚,我寧願爲此少活十年。可能時間之神真的聽到了我的祈禱,我纔會早早的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但是它忘了給我前半句的承諾,並沒有把時間剪貼過去啊!
太陽總算戀戀不捨的落下山去,黑夜也緊接着來臨,到了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了,我開心的無以言表,這可是此生我最美好的時光!的確是,直到即將離世的現在,我依然承認那天晚上是我這生最幸福的時刻。從未後悔過。
我興高采烈、小心翼翼的避開父母的視線,從學校大門相對的另一側繞到你的房後,這樣可以避免遇見熟人,我站在你房子後的窗戶下,發現稍一踮腳就能看到你家裡的情況,不像以前我拼命的想朝裡看卻怎麼也夠不到窗沿,有一次找來石頭堆砌高後踩上去朝裡望,被裡邊的你一句“是誰?”嚇得摔了下去,從此再也不敢去你窗前,只能在房頂趁着夜色的掩飾默默的張望着你。
我透過似掩非掩的藍色細紗布窗簾,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家裡就你一人,這正是我所推斷的樣子。看到你斜對着我坐在靠近外牆一側的書桌上批改着作業,那樣聚精會神,專注的你看起來是如此的溫文爾雅和有知性魅力,瞬間又開始嫉妒起你的妻子,她是前世積攢了多少美德,今生上帝纔給她安排了和你共度餘生呢!
我想立馬見到你,和你說上話。於是,我快步的離開窗戶,走到大門前,趁看門的爺爺一不留神,我躲閃進了校園。校園是如此的美麗,一池一池五顏六色的月季花爭相開放,還有奇特紅的木槿、翹紫色鳶尾、四周結滿種子的扇子樹、碩大花朵的大麗。。。我先是被風中瀰漫的濃郁香味所吸引,繼而被黑夜中也能奔出幾分姿色的花兒所陶醉,我隨着小小的磚鋪甬路一邊走一邊撫摸着它們。突然,我很想送你一些花,也不顧是否行爲文明,悄悄的折下幾朵又大又嬌豔的紅色月季,它們長得幾乎和玫瑰一樣,我也辨別不出真僞,想着就此代表玫瑰花吧!
我把玫瑰花藏在身後,敲開了你的門。你看到我一陣驚訝中透着喜悅的表情,可能我的確是驚豔到你了,也可能你沒想到我會來。你熱情的把我迎了進去,找了一把老式的乳白色木質背靠椅子讓我坐下,我把花朵慢慢的插進你書桌上的筆筒裡,你看着向我笑了笑表示謝意。
啊!就是這間房屋呀,讓我張望了多少年,總想方設法想去偷窺儘裡面的每一件物品和人,今天我終於坐在了裡面,像是坐在了天堂的金座椅上般心滿意足,對一切都沒了奢望,我已在天堂。我趁着你去倒茶,用眼睛急速的瀏覽完每一件物品,同時把他們吸收進我的靈魂,以備以後再想你時可以更具體、生動的去回味。
你遞給我一個白瓷的茶杯,我認出那是你一直使用的杯子,喝了一口溫熱的菊花水,嘴脣接觸杯沿的那刻彷彿覺知到了你的脣溫,那個你無數次接觸的茶杯啊,我是那麼陶醉着那份溫存。如癡如醉中,聽到你說:
“菊花可以明目,我眼睛不太好,所以經常泡它喝!”
我看着你微笑了一下,沒有接話。可能是由於太近的尷尬,你起身坐到離我遠些的書桌前了,然後側着身子和我說話。
“你師母回孃家了,最近我們關係不是太好,她回去靜靜也好。”我沒有搭話,你接着又說:
“我最近幾年過得很累,有時候就是想找個朋友隨便聊聊,今天遇到你了就冒昧的邀請你來家了!”你看了看我,我注視着你的眼睛,示意你繼續向下講,這種難得的良辰美景,我怎麼可以浪費着去說一些毫無意義的話呢,只是默默的聽就已經幸福的無法言喻了。
“哦,對了,你沒吃飯吧,我準備了一些酒菜,咱倆好好敘敘舊!”你起身去菜櫃裡端出四個盤子,順手又拿了一瓶老白乾放在你攤開的摺疊桌上。
我倆對面而坐,你倒了一盅放到我的面前,又給自己倒了一盅。我看着你,熱情奔放的心早已按耐不住激情肆意的衝動,端起酒盅一飲而盡。你滿臉驚訝的看着我:
“你會喝酒呀,下次吃點東西再,要不傷胃!”
我哪裡會喝,只是向嘴裡倒誰不會呢,這是我第一次喝酒,至今仍清清楚楚的記得那種感受。像是一團火,順着嗓子直下到胃裡,好像還在向下走,總之它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火辣辣的焦疼感!當時很不明白,人們爲什麼會對這種毫無美味的東西上癮,太不可思議了!我雖然體內翻江倒海的受着折磨,可忍耐的是如此的平靜如水,只是端起水杯喝了兩口水算是掩飾着那份不淡定吧,也許欲蓋彌彰也不置可否!
你拿起酒瓶把我的酒盅續滿,又給我的盤子裡夾了幾片牛肉說:
“壓壓酒吧!”
接着自己也喝了一盅,張着嘴哈了一下馬上開始吃菜了,看來你也不會喝哈,我心裡樂想着。
第二盅,我們互碰,表示紀念我們相識這麼多年,我想笑,五年來這是第二次相見呀,那次我還是個孩子,如果見一面可以稱爲相識的話,那我們每個人相識的朋友可多了去了。
我知道你也是在想着法的找話題,以此拉近我們之間的關係,其實不用,我和你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了,只是你和我還生疏而已。我任你去東拼西扯的把我們彼此向近處拉,以使你和我的關係更近些。
就這樣,你說着我聽,彷彿是你一個人的傾訴專場,因爲我說的話總共也不下十個字而已。我們就這樣在觥籌交錯中慢慢的熟悉、親密起來,我不確定真的是我們的關係近了的緣故,還是酒帶給了我們更多的灑脫放鬆以及隨心所欲。
我想你是喝醉了,不過醉不醉又何妨呢,我不在乎。我們有了關係。
半夜,我踉踉蹌蹌的摸回了我的那間破屋,發現一切的破舊都是一種獨特的創意美,很像我隨意的人生,我越來越愛它們了,以至於想起哪天會離開它們而傷心的哭了起來。
我不愛別離,只喜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