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覺得一切都是上天的特意安排,既然命已早定,何必還去爭取多活一些時日的折騰。當發現我的病時,張偉一再要求去大城市治療,說我們的錢夠用,一定會有奇蹟出現。但是,這種病目前沒有很好的治療方法,也僅是實驗性的嘗試。我雖然有過偷生的念頭,有時候還會很強烈,但是理智的時候又是那麼願意隨其自然,而且也很接受、感謝上天對我命運的安排。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會以哪種方式結束,也不願去猜想,而如今我離世的方式已經展現在了面前,像是一種忐忑不安後的平靜,至少心安了下來。雖然開始覺得這種方式有些被動的尷尬,希望要是自己能主動的選擇就好了,可是上天哪能會給你這樣偉大的權利。比起好多人,死的前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我想我是幸運的,因而我接受這種方式,也慢慢的感謝上帝對我的格外眷顧。
這病開始時,有一段時間我吃飯有梗阻感,沒當一回事,在山裡誰也不會有個小毛病就去瞧的,沒有那麼矯情,可能山裡人認爲自己皮實,也可能艱難的生活環境,讓人們把生死已經置之度外,死亡比起生的艱難可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所以都海闊天空的去活,把所有的生老病死都當成一種謎底,哪天上帝開心打開一個答案,幸運的人去接受就是了。他們從不反抗,從不埋怨,那樣溫順的聽從上天的一切安排,之後去默默的遵守規則,以至於能夠達到上天想要的結果來。
後來這種梗阻感加重,吃飯時特別是固體事物會感到吞嚥有些困難,再後來流食也感到不舒服,就去做了個檢察,說疑似是食管癌,去了大一點的醫院確定了一下結果,的確是食管癌,而且到了晚期,治療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即使有意義,我也不會去爭取,我只想在生命的最後一段路上能安安靜靜、心平氣和的走,不想被各種化療的折磨摧殘,我見過那樣的病人,像是受了酷刑之後的苟且。既然不久之後就要經受死亡的痛苦,何必在經受之前先給自己更多更深刻的體驗呢,難道死亡還不夠殘酷。我理解他們對生的渴望程度,但是沒有結果的治療就像是一種毒品,先讓你靈魂體會到麻痹的快感,之後摧殘你的身心,讓它更多一些悲哀、悽慘,那種結果像是一個穿着羊皮的狼一樣僞裝的讓人猝不及防,之後你就會徹底消失。而這雖不是你的期望結果,但是至少安慰了你恐懼死亡的心,那一絲絲細的似乎可以忽略的希望一直在支撐着你面對那人間地獄的摧殘,支撐你走完最後一段恐怖又沼澤不斷的路程,最後你無奈的看到盡頭等你的死亡之神,笑着向你迎來,便終於肯從容的給自己一個微笑,淡然的跟着他走了,不再掙扎,不再祈求、徘徊在生與死的門口,畢竟你已經無可選擇,毫無退路和可能,那最後的一絲絲希望嘎然而斷時你已經活成了豁達的代名詞,雖然是逼迫所致,但依然偉大。你生過,又死過,這個生命的載體已完結,你便徹底有了自由。
再後來,流食也困難,就放置了胃管。我整天躺在牀上等待着死亡來臨,一邊是不能自理被人照顧生的苟且,一邊又是遙遙無期又近在眼前的死亡,茫然而落寞的靈魂,每次在萬籟俱寂的深夜,獨自品嚐着誰也解救不了的孤獨。那深沉的魂魄也隨着夜的黑一點點墜入到無淵的盡頭。我是誰呢?
如果問我在生時哪一段日子最美好,我想應該算是在我得了病卻還能自理的那段時間。由於生死已到了門前,其他都不再重要,那段時間突然一下子放空了靈魂,活出了灑脫的自由,每天什麼也不做的浪費着時間,就是這種浪費,虛空的看着太陽東昇西落,不想生死不想未來,就那樣在宇宙空間中的一個小角落待着或者藏着,虛無的、茫然的、飄渺的呼吸着,這是真實存在的活着的真實體驗。簡單而享受,無意義但美好,卻是大部分人的奢侈。
記得張偉用泥土給我鑄造的土色烤火盆子,冬日每天在我家的堂屋中央放着,每天他走時給盆點好火,周圍放好他下班回來路上砍來的木頭、樹根、雜枝,一堆堆整齊的擺好,後來發現他估算的量是那樣準確,每次正好能燃燒到他回來。回來後一切都交給他,他一邊給火盆續着柴,一邊做飯,讓我去休息,休息之後是晚飯,這樣一日一日周而復始。
有時候,我恍惚覺得我倆好像真的適合做夫妻似的,但是隻是一瞬間的滑過腦海,立馬抑制住繼續向下想象的衝動,突然有種不自覺的臉頰發燙,是自己犯了錯誤似的不好意思。每到這時,他會扭過頭來看我,是直覺告訴他我在直直的看他的緣故,問我:
“你在想什麼?”
“什麼也沒想!”他微微一笑轉回去頭繼續忙着。
有時我又會猜想,這個張偉,哪天他結婚了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新娘呢,是哪一個女孩能這麼幸運的嫁給他呢,我真想見見她,同時想祝賀她,但估計這個願望是實現不了的了,呵呵。如果有那天,我祝福他們幸福美滿一生,這是我遺留的美好祝願。
人的一生怎麼過纔算是值得,好像是一個沒有準確答案的問題,返回來說,不管怎麼過結局都一樣,何必在意過程呢。但我們往往很糾結這個過程,而且想去把這個過程好好利用,以至於在最後的時刻不會認爲虛度了光陰而遺憾,但日子一般都會在這種糾結中過完,這一生最後總會是虛度而過。我們像是從來都不會死似的活着,又像從來沒有活過的死去,這是對人的最大諷刺麼。
我一個人,在孤獨寂寥、死寂般安靜的夜中,拿着筆流水帳般寫下了我愚昧殘缺的一生痕跡,只想來和你分享,彷彿只有你參與進來的每一瞬間纔是活着的明證。我不覺得你會笑我抑鬱神經似的行爲和語言,我想應該不會,每一個受盡人生淬鍊的靈魂都能深有體會他人不一樣的經歷,允許每一個獨特靈魂的存在。
我不知道我的筆端有沒有無意間流露出讓人憎惡的語言或者不理解你的文字,若有,請你包含,相信我的真心和一片赤城,我絕沒有絲毫埋怨你的想法,也沒有對你抱有一點一滴的奢望,奢望你會像我一樣對你充滿不捨,充滿記憶,這是絕不敢抱有的。
想想我殘破的一生,如果重來我會怎麼過,這是沒有可能的妄想,何必去費神勞思呢。這可笑又可悲的過往,我細細想着好像是別人的腳印。因爲,我不相信我怎麼能過出這樣的一生,怎麼能過的這樣毫無意義且充滿人情債,並且再也不能償還。
我不知道自己囉囉嗦嗦的寫了些什麼,只知道寫了不少,大多是我對人生的感悟,還有一些過往的場景,他們透進我的生命中,而我一一逮着它們,把他們揪出無形的靈魂,來細細的剖析着,希望能在這種看電影似的回憶中,算是給我的人生一個完結。
我可能還有很多很多想寫出來的文字,他們縈繞在我的腦海中久久不願離去,但是我不能這樣沒有盡頭的雜亂寫着呀,我相信你一定看的眼睛疲憊,身心勞累。我不能這樣自私的被動着你的意識,而獨自痛快,就此結束吧。雖有如和一個摯友永別似的依戀不捨,但終有一別。就此,訣別!
你的學生冰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