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璁死後是火化的,長子、長媳帶着其骨灰,跟奔喪的王淵結伴離開京城。
明代江南地區,火葬極爲常見,不要把古人想得太迂腐。
至於有品級的官員,必須異地爲官,往往客死他鄉,因此同樣經常火化。動輒千里路程,你想運遺體回去?那得真有趕屍人方可。
一些官員家屬爲了彰顯孝道,堅決不把長輩火化。結果運到半路就開始腐爛,只能中途選一塊風水寶地,於是就出現讓人費解的墓葬——浙江官員任職於四川,但卻被埋在湖廣,不看墓誌銘根本搞不清啥情況。
淮安,清江浦。
鐵路已經修到此地,前方被黃河擋住,暫時沒有再往南邊鋪設。
王淵走出火車站,對張遜志說:“張兄,令尊骨灰歸鄉,切記不得宴請賓客。秉用先生恪守禮節,莫要壞了他生前德行。”
張遜志拱手道:“在下謹記。”
按照古禮,喪葬可以大辦,也可以從簡,但絕對不能請人吃吃喝喝。
張璁生前,對江南陋俗極爲鄙視。他說江南之人,父母活着不知盡孝,父母死了卻大操大辦,不但宴請賓客吃吃喝喝,還請戲班子來吹吹打打,可謂不孝無禮至極。臨了,張璁又噴佛教,說這種民風陋習,都是因佛教法事而起,甚至把道教都帶進溝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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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遜志得到王淵的告誡,回鄉之後一切從簡,只設靈堂供親友弔唁,又略備瓜果飲水招待。
張閣老一生守禮,死後亦守禮,在江南傳爲美談。
卻說王淵在清江浦渡過黃河,漕運官員連忙通報消息。來到淮安水驛碼頭時,地方文武官員紛紛來見,有些在那兒等了好幾個小時。
見王淵所乘官船靠岸,有滑頭小吏大喊:“當朝太傅王閣老若虛公大學士駕到!”
官船都還未停穩,岸邊的文武官員,就已經齊刷刷拜倒。
王淵表情平淡,不喜不悲,站在船頭問道:“這裡誰是主官?”
一個文官跪地擡頭:“下官淮安知府賈應春,叩見太傅大學士!”
一個武官單膝跪地:“下官前軍右都督劉璽,拜見太傅大學士!”
王淵踩着梯子來到岸上,沒有理會淮安知府,而是親手將劉璽扶起,笑道:“吾在京中,亦聽聞‘青菜劉’大名?可還頓頓吃青菜?”
劉璽受寵若驚,順勢起身說:“託太傅的福,雖時常還吃青菜,但家裡每月可吃三頓肉。”
“能吃肉就好,”王淵拍着劉璽的肩膀,高興道,“你是清官,可清官也該吃肉。哪有清官不享福,只讓貪官享福的道理?爲衆抱薪者,不可使之凍斃於風雪。哪天清官也能頓頓大肉,這天下便是真正的盛世。”
劉璽激動得渾身發熱,雙臂顫抖抱拳:“太傅謬讚,下官實在汗顏。”
淮安知府賈應春,此時還跪在地上,頓時奉承說:“太傅金石之言,弟子必當一生牢記!”說着,這貨竟當場拿出紙筆,將“爲衆抱薪者,不可使之凍斃於風雪”記錄下來。
王淵撇嘴道:“你是物理門人?”
賈應春喜道:“學生祖籍真定,正德十八年進士。但早在正德十五年,學生就已入物理學院讀書,有幸得到掌院尊師(王晹)的親傳。”
王淵一聽就沒興趣了,正德十五年拜入物理學派,正德十八年高中進士,混到現在居然只是一介知府。
歷史上,此人官至戶部尚書,死後追贈太子太保。
但觀其政績,水份頗多,邊功除了修長城之外,每次都是蒙古入寇,麾下將領斬首百十級。說得直白些,平時就知道修長城,還總被蒙古殺進來,等敵人離開再追去殺些牧民冒功。他當戶部尚書更扯淡,中央財政出現問題,也想不出啥好辦法,只上疏建言,徵稅不足定額七成的地方官員不給升官。漕運有問題,他只說重罰相關人員,怎麼解決事情完全抓瞎。
這個時空,賈應春早早成爲物理門人,並且積極響應改革政策。可他做事實在太糟糕,雖然有心清丈田畝,卻總被士紳豪強矇騙,折騰二十年還是個知府,白瞎了那麼優秀的出身。
正德十五年的老資格物理門人,而且還是進士,這出身真真牛逼!
畢竟是自己的再傳弟子,王淵也不爲難,只說:“快起來吧,我是丁憂大學士,你是地方知府,怎能以官身向我下跪?”
賈應春笑着站起:“弟子跪師祖,應該的。”
王淵又對其他官員說:“你們也起來吧,今後不可跪上官,只能跪皇帝。”
“謝太傅!”衆人紛紛起立。
黃峨、宋靈兒及諸多子女,此刻也已下船,妾室們則留在京城照顧小孩。
王淵邊走邊問:“我出京時,劉兄已經調任前軍都督府,爲何還滯留在淮安未走?”
劉璽答道:“前陣子病了,沒來得及動身。”
王淵笑道:“那就一起去南京。”
南京也有五軍都督府,劉璽這種沒有背景的武將,而且得罪了那麼多文官,能調入南京前軍都督府已經很幸運了。
衆官吏簇擁着王淵一家,前往府城歇息。沒走多遠,突然又來一艘官船,船上奔來太監大喊:“太傅慢走,陛下急詔!”
衆人連忙停下,紛紛跪地等着太監宣詔。
還有錦衣衛跟在太監身後,專門負責擡桌子。太監讀完詔書之後,要把詔書放於桌案,王淵對着桌案磕頭接旨,反正不能直接對着太監磕頭。宣旨太監嘛,當然也受不起王淵一拜。
這種急詔沒必要沐浴更衣,太監當場打開宣讀,卻是奪情挽留王淵回京。
王淵聽完瞬間無語。
小皇帝爲了彰顯君臣之誼,在北京就玩過三留三辭。沒想到,半路上還來這個,估計中途會連發三封急詔。
王淵只能守禮辭謝,說什麼忠孝不能兩全,自己得先回家奔喪丁憂。
接完詔書,地方文武官吏紛紛讚歎,大拍皇帝和太傅的馬屁。
朱載堻這道急詔,不是發給王淵看的,而是發給天下官員看的,其目的顯然已經達到了。
果然,王淵剛剛進城,第二封急詔又發來。
王淵剛剛落腳,還未享用齋飯,第三封急詔再次送至。
淮安城的官員百姓,就跟看戲一般,全程目睹盛況,估計幾十年後,還能講出來跟孫輩吹牛逼。
終於,第四封聖旨送達,這玩意兒纔是乾貨:加官太師!
全城震驚,轟動莫名。
特別是官員和士紳,雖然對此早有預料,但王淵真的加官太師,還是帶來前所未有的震撼。
自大明開國以來,太師也有不少,但基本都是死後追贈。活着的太師多爲勳貴,未死而加太師的文官,僅開國謀主李善長一人而已!
李善長是誰?
如果把朱元璋比作劉邦,那麼李善長就是蕭何。
只不過,李善長死得有點慘,文官當了活太師很不吉利啊。
“恭賀太師!”
淮安的官員、士紳、富商,紛紛前來送禮道賀,把王淵下榻的賓館大門都堵死了。
親隨張慕推門呵斥:“太師丁憂歸鄉,何喜之有?再有聒噪的,休怪我棍棒相向!”
衆人面面相覷,是啊,人家要回去奔喪,確實不適合送禮道賀。
翌日,王淵離開淮安。
知府賈應春,以再傳弟子的身份送行,臨別前說道:“陛下連發三封急詔,召師公回朝秉政,又發一封急詔加官太師。此足見陛下對師公尊崇有加、恩遇備至,淮安百姓有幸,竟目睹此盛事。弟子欲在淮安建‘四詔祠’,撰表刻文,以備後人永記。”
王淵駐足轉身,盯着自己的再傳弟子,良久吐出一個字:“滾!”
賈應春都被罵傻了,呆立原地。等王淵上船之後,他才問自己的師爺:“師公爲何發怒?”
師爺也是個不靠譜的,居然解釋說:“四詔祠,四詔祠……念快了便是‘死詔祠’,多不吉利啊。太師功高震主,本就忌諱此事,哪裡能用‘四詔祠’之名?”
賈應春恍然大悟,自責道:“是我疏忽了。”
師爺出主意說:“可在淮安水驛碼頭,立一亭臺,謂之‘三詔亭’。用以紀念陛下連發三道急詔,奪情召太師回京之美談。建亭而不立祠,也省去許多閒言碎語,這‘三詔亭’說不定還能成爲淮安一景。今後文人雅士,在此亭送別親友,吟詩作詞皆念府尊之功。”
“好主意,便在碼頭建‘三詔亭’!”賈應春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