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官員應該感到慶幸,他們只是遇到王淵而已,北方邊鎮的武將們纔是真倒黴。
越接近秋天,朱厚照治軍就越嚴。
陝西行都司都指揮僉事陳源,只因買馬(茶馬貿易)吃了回扣,被皇帝派去巡視的心腹發現,直接削職爲民,並且追繳贓款!
若放在以前,這也就罰俸的小事兒,頂多進行降職處理。
朱厚照在邊疆治軍卓有成效,大量空虛兵員被補齊,重要衛所實現五日一操,軍餉也最大程度的發放到士兵手中。
就是,錢糧不夠了……
王淵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家裡見老婆孩子,而是直接提刀衝向戶部衙門。
今年的新科進士,有些已經在戶部實習,見此情形驚得瞠目結舌。
“這便是王侍郎?”
“除了他,誰敢提着刀子到戶部?”
“那是什麼刀?好長啊。”
“倭刀,我在南邊見過,只是沒見過這麼長的倭刀。”
“這刀比人都高,怎麼出鞘啊?”
“嘿,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這時候了還聊刀的事情。”
“不然呢,你敢上去擋着?”
“……”
戶部尚書石玠迎出來,對王淵手裡的野太刀視而不見,反而質問道:“王侍郎爲何執兵刃到戶部?”
王淵拖刀而行,刀鞘棄於地上,邊走邊說:“陛下來信,命我執刀問石尚書,他要的糧餉爲何還沒到?若是籌不齊糧餉,便讓我將石尚書一刀砍了。”
“那你就砍吧,”石玠伸出脖子,“戶部錢糧不夠,巧婦乃爲無米之炊。”
王淵冷笑:“自我總督杭州以來,浙江北關稅銀翻了十倍,去年底便運送三十萬兩白銀進京入庫。還有杭州海關,雖然只是初步開海,去年底也運了五萬兩銀子到戶部。這三十五萬兩白銀,都被石尚書私吞了不成?”
石玠鬼扯道:“各地賑災皆需銀兩。”
王淵氣得不行:“我若不去浙江,便沒有這三十五萬兩,難道戶部的日子就不過了?”
石玠嘆氣道:“若沒有王侍郎的銀子,許多地方的災情就難以賑濟。”
這位清流嚇唬不住,王淵也懶得裝腔作勢了,他指着一個戶部佐官說:“把我刀鞘撿來。”
佐官連忙撿起刀鞘,小跑過來遞給王淵。
“進去說吧。”王淵收刀回鞘。
石玠引着王淵回自己辦公室,大喇喇坐那兒,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王淵接過吏員端來的茶水,跟石玠聊道:“去年建海港用了許多銀子,今年浙江北關的稅銀,至少能上交戶部四十萬兩。杭州海關的稅銀,也能上交戶部二十萬兩。”
“真的?”石玠終於沉不住氣。
王淵反問:“我騙你作甚?”
石玠怒道:“歷任浙江北關主事,竟貪污至斯也。往年的稅銀三萬兩不到,王侍郎一去浙江,便能上交四十萬兩!”
王淵笑道:“小小北關主事,哪能一個人貪幾十萬兩?從地方到京城,層層貪腐而已,我這次整頓北關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石玠居然拱手說:“王侍郎一心爲國,鄙人佩服之至。”
王淵又說:“杭州海關那裡的稅銀,每年都會增長不少,估計十年之內能每年上交百萬兩。”
“百萬兩?”石玠難以置信。
王淵說道:“這還是分潤給地方,又分潤給陛下之後的銀子。”
石玠是北直隸人,且一直在北方爲官,根本沒去過南方。他跟海商利益集團毫無瓜葛,此刻竟問道:“開關一處便有百萬兩,何不多開幾處?”
“哈哈哈哈,”王淵忍不住大笑,“石尚書,去年我只在杭州開關,你就站出來反對,我哪有能力多開幾處?”
石玠有些尷尬,他反對開海,只是想當然而已,認爲百害而無一利。現在聽說一處海關就能上稅百萬,他自己又是戶部尚書,怎能不動別樣心思?
這位清流,如果一直當戶部尚書,估計會成爲堅定的開海派!
王淵突然話題一轉,問道:“石尚書遲遲不發糧餉,是想逼着陛下回京?”
石玠不言語,算是默認了。
這餿主意,是大臣們集體想出來的。
皇帝不是想御駕親征嗎?糧餉不夠,看你怎麼親征,到時候還得乖乖回來。
王淵又問:“石尚書,以陛下的性格,會因爲糧草不夠而放棄打仗嗎?既然無用,那爲何還要扣發糧餉?若因爲石尚書不發糧餉,導致陛下親征戰敗,再來一個土木堡之變,石尚書當得起這個罪人嗎?”
石玠額頭開始冒汗,“土木堡之變”這句話太滲人了。
歷史上,石玠本打算一分糧餉都不發,被朱厚照連番催促,他頂不住壓力才發了一半。而朱厚照就是用這半額糧草,親自跟蒙古小王子開瓢,並且還打了一個大勝仗。
幸好當時打贏了,朱厚照心情愉快沒追究,否則石階必定丟官下獄。
“唉,”石玠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嘆息道,“陛下要得也太多了,張口就是百萬兩銀子。我發去一半,已經使出渾身解數,若沒有王侍郎弄來的三十五萬兩稅銀,戶部現在都揭不開鍋了。”
王淵說道:“石尚書巡撫過邊鎮,自然曉得糜爛到何等程度。陛下想一年時間就整頓邊軍,花出去的銀子能不多嗎?”
石玠苦笑道:“那就再撥二十萬兩,絕無更多的可能。若陛下和王侍郎還不滿意,便一刀將我砍死便是。”
“二十萬兩也行,”王淵說道,“我半個月後,要率六千士卒出征,石尚書幫我籌集一下糧草。”
“真要打仗了?”石玠正色道。
王淵說道:“能不能打仗,就看蒙古小王子會不會南侵。他前年大舉南侵一次,去年沒什麼動作,今年很可能又大舉南下。若蒙古小王子要來,必定是秋天出兵,最早不過九月,最遲不過十月。”
石玠擔憂道:“陛下從未打過仗,他……能應付嗎?”
“不知道,”王淵說道,“估計陛下自己心裡也沒底,所以纔多次寫信催促我北上。陛下親率萬餘士卒(豹房邊軍),張永又掌握萬餘邊軍,我再帶六千人過去,地方衛所也能出幾萬,那大明兵力至少五六萬。若不輕敵冒進,據城而守等待戰機,再加上陛下親征,沒有武將敢玩忽職守,遇到蒙古小王子還是能打的。”
石玠問道:“若韃靼兵力十萬以上怎麼辦?”
“那就安心守城唄,”王淵笑道:“若陛下不在,我還敢冒險。陛下親征,我可不敢亂來,只能以守城爲主,尋找戰機吃掉敵方小股兵力。”
石玠聯想到王淵的歷次戰績,感慨道:“有王侍郎在,我心裡稍微踏實些。若無王侍郎,真不知陛下會怎麼打仗,他這番舉動快嚇死滿朝文武了。”
王淵起身說:“石尚書,六千士卒的糧草,就拜託閣下了。我只有半個月的時間準備,兒子生下來,現在都還沒見過呢,我也想快點回京陪妻兒過安適日子。”
石玠說:“六千大軍的糧草,包在我身上,戰爭之事就拜託王侍郎,千萬要維護陛下週全。”
“竭盡全力而已。”王淵拱手告辭。
石玠親自把王淵送出戶部衙門,這變故把衆人看呆了,不知道他們兩個是怎麼和好的。
怎麼和好?
銀子唄!
去年戶部多出三十五兩稅銀,王淵還保證今年又能多出二十五萬兩,而且稅銀似乎還能逐年遞增。作爲窮得叮噹響的戶部尚書,石玠必須跟王淵搞好關係,這位可是財神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