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紹、湯沐、原軒、徐蕃、樑材、李隆……等浙江官員,集體恭送王淵登船,此刻心情極爲複雜。
他們作爲浙江三司官員、杭州知府,雖然看不慣王淵的許多做法,但卻無法否定其功績。
浙江三司,是有關稅分成的,地方小金庫迅速充盈。
浙江布政司,更是靠鑄造銅錢,搞白銀外匯賺了無數,兩位布政使趁機撈銀子還不算貪污。
浙江都司李隆,現在又跟紹興鐵廠合作鑄炮,每鑄一門炮他都能漁利。而且,這傢伙不知從哪弄了一艘海船,派遣心腹大搖大擺的做海貿,比以前從海盜那裡收孝敬銀子賺得更多。
杭州府明顯更加繁華熱鬧,但凡心思活絡的小民,挑擔上街賣零食都能養家。許多閒散居民和郊區農民,都被拉去碼頭那邊謀生,甚至有小商人開辦洗衣房,僱傭農婦專門爲海員洗衣服。
關於媽祖轉世的傳說,已經通過戲曲、小說,以杭州爲中心迅速擴散。送子觀音怒目像,更是在全省範圍內鋪開。
杭州府各大縣城,已有半年無人敢溺嬰。至於其他各府,以及鄉村地區,不說溺嬰現象絕跡,但也明顯減少了許多,婚嫁奢靡之風亦稍微遏制。
這一切,看得見,摸得着。
大家對總督的觀感,又怨,又畏,又敬,又愛,反正不能簡單概括出來。
當然,也有想法簡單的。
比如兩浙鹽運使吳大有,漕糧總督徐廷光,巡鹽御史劉欒等人。他們被王淵嚇得躲到外地,聽說王淵要走,又假惺惺跑回杭州,熱情備至的禮送王淵回京。
只有商人,對王淵最爲愛戴,甚至將其奉爲財神爺,他們捨不得敬愛的總督大人離開啊!
在多達上千人的送別之下,王淵帶着夏嬋、袁達,以及五百神機營登船。另外還剩下五百火銃兵,留在杭州供張璁調遣,免得有不長眼的鬧事兒。那個叫張慕的皁吏,王淵用起來頗順手,也暫時留給張璁使喚。
有幾個物理學派弟子,留在杭州工商學校,擔任老師並推廣物理之學。
“恭送總督!”
二十多位府學士子,站在碼頭遙遙作揖,他們屬於王淵的腦殘粉,甚至有人自發加入物理學派。
與此對應的,是王淵的無腦黑,這種士子在杭州還爲數不少。
何瑭、桂萼、常倫等人,待船隊消失於海面,才結伴返回城內喝酒,並商量如何壓服那些士紳——總督回京,有些傢伙必定要跳。
船艙內。
火者亞三小心翼翼問道:“總督大人,天朝今後真的要爲滿剌加復國嗎?”
王淵笑道:“這話我可沒說過。”
火者亞三道:“總督大人在杭州建船造炮,肯定是有用途的,許是想效仿三寶太監下西洋。而滿剌加遏制航道咽喉,總督大人怎容許弗朗機人佔據?”
“不要胡思亂想,安心做好翻譯即可。”王淵說道。
火者亞三說:“若有朝一日,總督大人率鉅艦驅逐佛郎機,在下願效犬馬之勞!別的不敢要,在下只想拿回屬於自己的土地。”
王淵只是笑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火者亞三這次北上,是給王淵做翻譯的。
那些葡萄牙鑄炮師,落到咱王總督手裡,等於劉備借荊州,明擺着有借無還了。理由很直接,就說自己沒有熟練炮手,想把這些鑄炮師帶回北京幫忙訓練炮手。
葡萄牙總督對此無所謂,幾個鑄炮師而已,如果能討得大明皇帝的歡心,那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葡萄牙早就佔領了印度果阿,並建起亞洲最大的造船廠和鑄炮廠。馬六甲的工匠不夠,去果阿弄一批過來就是,皮雷斯的身份可是印度總督。
王淵把鑄炮師們叫來,火者亞三擔任翻譯,在船上繼續跟他們討論火炮問題。
有個巨大疑惑,一直盤旋在王淵心中,爲啥在十六世紀初,葡萄牙火炮全都是後膛炮?
王淵問道:“歐洲有前裝火炮嗎?”
一個鑄炮師回答:“如果是用於攻城,那麼全都是前膛炮。如果用於野戰或海戰,則以後膛炮居多。”
“爲何如此?”王淵追問。
鑄炮師說:“因爲前膛炮威力大、射程遠,用於攻城最有效。而後膛炮射速快,用於海戰和野戰更實用。”
“原來如此,”王淵又問,“後膛炮爲什麼威力小、射程近?”
鑄炮師說:“因爲炮膛漏氣。”
早期後膛炮,在景泰、成化年間,就已出現於歐洲。
別一提起“後膛”,就覺得它比“前膛”先進,早期後膛炮的致命缺陷是火藥氣體外泄!
大概再過三十年,葡萄牙人的火炮,就會逐步由後膛轉爲前膛,並且之後兩百年都是前膛炮的天下。
傳到中國的佛朗機炮,目前已算世界巔峰,因爲它屬於歐洲早期後膛炮的改進型,子母銃的設計能稍微減少火藥氣體外泄,並且射速也因此提高不少。
“老爺,喝粥。”夏嬋端着八寶粥進來,臉色蒼白,走路發飄。
王淵搗鼓着火炮,頭也沒擡:“放下吧。你回去多休息,暈船可不是一兩天能適應的。”
夏嬋說:“吐了幾次,感覺好多了。”
王淵說:“那坐下吧。”
夏嬋站在旁邊,好奇問:“老爺在做什麼?”
王淵道:“看能不能把火炮改進一下。”
“哦。”夏嬋不再說話。
佛朗機炮怎麼說呢,完全顛覆王淵對火炮的認知,它有點像放大版的老式後膛槍。
炮腹是開放式的,開了一個巨大的槽。
炮手可提前將鐵彈和火藥裝入子銃,射擊時直接將子銃安進開槽炮腹,再楔上固定子炮用的炮閂就可點火。
這種火炮,射速快,散熱快,換彈快,不到一分鐘就能發射一次。
而且安全性很高,子母炮銃分離,不用擔心炮管過熱而引起火藥自燃。子銃承擔大部分爆炸壓力,用壞了更換子銃就行,主炮身的使用壽命超長。王淵如果想省錢,可以用熟鐵做主炮身,只用鋼澆鑄子銃即可。
但是,氣密性超級差,嚴重時可能炸膛,並且射程近、威力小,非常不適合做重炮。
王淵在船上思考好幾天,抵達天津時直接選擇放棄。
這種炮尾、炮腹設計,根本沒法改進氣密性。想要不漏氣,必須重新設計炮腹,那等於王淵自行設計一種全新的火炮。
如果稱霸海洋的葡萄牙人,普遍使用這種火炮的話。那麼可以推測,此時的火炮屬於海戰輔助,威力太小很難將敵人擊沉,關鍵時刻還得靠接舷戰才行。
不過嘛,用於陸地野戰堪稱利器,幾十秒一發的火炮,你在十六世紀初上哪兒找別家去?
天津海邊,織布廠的工人,早已等候好幾天。
二十門火炮和彈藥搬下船,再將棉布搬到船上。海船繼續前行駛向日本,工人們划船運載火炮前往天津衛,然後順着大運河坐船直奔北京。
朱厚照已經催了好多次,讓王淵快點帶兵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