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晚笛

這是一處乾淨的廂房, 傢俱並非名貴木材製造,但貴在主人的巧思,案几上、書架上或東或西的擺放着小小綠植, 給深秋的季節平添了幾抹生氣。這樣的住處雖不是頂好, 但也很難她挑剔。

“韶小姐, 就是這兒了。”葉冉兒收起方纔的熱絡, 將簡秋白領到一間離主臥最偏角的廂房, 私下無人她便不願再對簡秋白有好臉色。“爺現在不比從前,行事只能低調。宅子裡外沒有丫鬟伺候,凡事皆親力親爲, 哪怕是我也不能例外。”陵遊不惜假死隱姓埋名,沒了往日的威風, 她固執地認爲都是眼前這個女人所害的。

“這個世上再沒有韶蘭曦, 葉姑娘往後還是喚我簡秋白。”簡秋白理解葉冉兒話中的遷怒怪罪從何來, 她沒有費勁去替自己辯駁,她和陵遊之間的恩怨情仇無需對第三個人言說。

葉冉兒眉一揚, 甩手離去。

簡秋白懶得去看她桀驁得意的風姿,裹着衣服躺到了牀上。身下軟綿的被褥舒緩了腰間帶來的酸脹感,她發出舒服的喟嘆。頭疼並沒有緩解,她的腦子也依舊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葉冉兒方纔對陵遊的種種曖昧。

是誰曾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是誰那麼傻就相信了呢?簡秋白嘗着心中難抑的苦澀,閉上灼熱的眼, 眼角強忍的淚終究悄悄滑落……

她或許是真的累了, 這一覺睡了好久。待到醒來時, 推開窗, 窗外夜空已佈滿了星辰。簡秋白手扶窗櫺, 一時間分辨不清自己身處哪個時空,直到悠揚的笛聲穿透離離樹影草木, 她才緩過神。

他現身在夜幕中,橫吹笛子,肩上沾染雨露向她走來。所行之處,發出輕微支離的爆破聲響,那被踏碎的落葉如堆積的回憶。她心上落滿了寂寥和寒意,咫尺天涯,他們之間曾如此近,但如今卻隔着一個人的距離而變得如此遙遠。

她當着他的面,關上了窗,將他眼中的愧疚和熱忱一併阻隔在外頭。

“秋白,你聽我解釋……”陵遊伸出手急欲阻止她關窗的動作,她的拒絕令他揪心,但終歸是慢了一步。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最終只能無力地抵在窗上,帶着沉重的無力感和頹然,渲染了他臉上的灰敗。

“我有苦衷。”

他說,他有苦衷。簡秋白背抵着窗,怒急反笑,笑過之後心中卻泛起深深的無奈。其實她又何必在意呢?納妾這件小事兒放在這個時代大約是極爲稀鬆平常的,何況以他的身份地位哪怕再多納幾房妾都不爲過吧。

只是,他既無法保證有朝一日會有“不得已”的苦衷,那當初又何苦許她那樣的妄想呢?簡秋白扶着肚子的手顫顫發抖:“這話你留着說給別人聽吧。”

陵遊喉頭一哽,竟無言以對,隔着窗子,他羞愧地往後退了一步。他找了她好久,從一開始的堅定不移,到後來的籌措滿志,再到最後的幾乎絕望。他好想她,那夜他又想起了她,平日怎麼喝也喝不醉的他,一罈子老酒下肚後竟茫了眼,誤將葉冉兒當作是她……

那雖是一場措手不及的意外,可他確實不該,她若怨他,他也無法可說,是他負了她:“你不肯聽我解釋也沒關係……膳房準備了食物,我讓人給你端過來吧。”

“有勞。”她不會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況且就算她不吃,肚子裡還有個小人兒要吃。

他停留了一會兒才離去。簡秋白聽着窗外那漸行漸遠的沉重步伐,心情盪到了谷底。若昨日只是猜測,今日他的迴應坐實了葉冉兒與他的關係。原來無論在哪個時空,她的人生都不可能順遂。對於旁人而言唾手可得的幸福,到了她身上卻變得遙不可及……

這樣胡思亂想一番竟也過了好久,門外又來了個人。

她開門,看到了替自己送來吃食的葉官兒。是了,葉冉兒說過這府邸沒什麼伺候的丫鬟,倒是委屈了葉侍從當跑腿。

“葉大哥,真對不住,還要勞煩你跑一趟。”葉侍從比她虛長几歲,如今她與陵遊之間是否能再續前緣並無定數,她這樣稱呼他身邊的侍從也不爲過,倒是葉官兒被她屈尊降貴的姿態嚇得手腳不知該往哪裡放。

“夫人,您千萬別客氣,屬下怎敢擔您一句‘大哥’!”

簡秋白也不勉強,接過他遞上來的食盒,順勢說道:“那也請葉侍從收回‘夫人’二字。”

“夫人……”葉官兒一時改不了習慣,但在看到簡秋白臉上的堅持後,他險險打住了。他不似一般頭腦簡單的練家子,也大概看出了簡秋白心中的芥蒂,方纔爺落寞的神態猶在腦中,爺都無法說動夫人,他也不敢造次,“屬下遵命。”

簡秋白點了點頭,看着面前困窘的葉官兒,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木香還好嗎?”她當時離開韶府時十分匆忙,之後又沉浸在悲傷絕望的情緒中無法自拔,竟是忽略了木香。

聽她提起心上人,葉官兒緊繃的臉有了一絲鬆懈,會心答道:“回小姐,木香無礙,只是受了些驚嚇。爺出走時將她也帶出了府,木香與屬下成親後,被安置在葉家村,與屬下的母親一起生活。”

“恭喜,你們能走到一塊兒,我很替木香高興,若下回你見着她,替我問聲好。”簡秋白聽說木香有了好歸宿很是欣慰,對於他們的結合她也是樂見其成。那次路過葉家村,葉侍從母親對木香很是親熱,所以現下木香和婆婆一起生活她倒不擔心,只是有些觸景傷情。

“屬下替木香謝過小姐關心,定會將小姐的問候帶到。”葉侍從拱了拱手,語帶感激。他頓了頓,遂又問道:“小姐可還有其他吩咐?

簡秋白想了想,還真有件事需要他幫忙。她目光堅毅地看着葉侍從,說道:“請轉告你家主子,我不願在此地叨嘮太久,可否請他替我尋找納蘭姑娘的下落?”她既然能來,也回去過一回,憑宛如的能力必然能再幫她一次。她不屬於這個時代,現在更找不到留下來的理由,她必須爲將來早作打算。

“是。”葉侍從雖一臉爲難,但也沒說什麼,抱拳應承,然後在簡秋白的默許下匆匆離開了。

簡秋白坐在桌旁,打開食盒,有魚有肉,還有她喜歡的桂花糕。她縱然沒有胃口,還是勉強自己吃了一大碗飯菜,唯獨那盤桂花糕,她一塊也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