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遊接下來的闡述有些隱晦, 或許是爲了考慮她的感受,也或許是考慮到逝者已逝,對亡者的最後一點尊重, 雖然大夫人做的是敗壞名節的事。
當初那道士忽悠韶老爺的所謂亂*人*倫, 其實不過是受了二夫人的指使胡謅罷了。真正的隱情是大夫人和他通*奸生下了韶蘭曦, 這其中有着迫不得已的緣由。韶老爺與大夫人成親的頭幾年, 一直都沒有懷上孩子, 府上的幾個通房妾婢也無所出。找了幾個大夫給夫人們瞧過了都說沒問題,那問題自然就出在韶老爺身上了。當時韶老爺這一支家大業大,族裡其他幾脈旁支都眼紅着, 若爆出韶老爺生孕有障之事,韶老爺辛苦打拼下來的產業怕會落入旁支口裡。
爲了避免將來老無所依, 大夫人將幾房妾婢召來給了封口費, 通通打發出了韶府。然後將做了道士的遠房表親悄悄招進府, 忍辱行了苟且之事。大夫人懷上孩子後,便將表親打發走。只是沒想到數年之後, 這道士竟私自潛回韶府說是要看望‘侄女’。大夫人看出了這人不過是爲了索財,爲了不生出事端,她狠下心給了他足夠多的銀兩首飾,並囑咐近身侍女將之送出城再也不許回來,沒想到卻還是被疑心的二夫人盯上了。
二夫人這招一箭雙鵰委實毒辣。一則設計讓韶老爺誤會她和陵遊是兄妹關係, 縱使韶老爺先前再看重陵遊, 也會對此層關係感到膈應, 爲堵悠悠之口, 韶府將來的產業自然要傳承給名正言順的小兒子;二則將大夫人逼上絕路, 剷除異己,坐穩這正牌夫人的寶座。
簡秋白苦笑, 想起那晚大夫人囑咐自己不要隨便出房門,必定就是爲了堤防二夫人採血驗親,自己與別人苟且的事敗露吧。可她還是中招了,二夫人房裡的侍女偷潛入她房內,取了她的血離去……
記憶中大夫人留給她的那封絕筆信,信上點點滴滴寫滿了一個母親對女兒深沉的愛和忍辱負重,現在看來,卻更像是爲了一己私利。試想,有哪個母親寧願自縊,讓女兒背上亂*倫的虛名,也不願將實情相告?
這謊言堆砌的愛,這利益糾葛的背後,到底有沒有半點真心?
“秋白,你別想太深,或許娘她真有自己的苦衷……”陵遊見簡秋白額頭滲着細細的虛汗,臉色發白,不忍她陷得太深,他輕輕地開口,試圖寬慰她,但在血淋淋的真相面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簡秋白擺了擺手,打斷他的勸慰,腦中想起一件事來,眉間皺痕更深:“若爹真的無法生孕,那瀟兒和柳氏肚子裡的孩子不就是……”
陵遊無奈地點頭,默認了她的猜測,他也不曾料到結果竟會是如此的醜惡。不過從今而後,這些之於他們都將是前塵往事,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韶蘭曦和陵遊了。
“秋白,你離開後,我也佯裝患病身故,如今這世上再沒有我。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並不富足的普通百姓,你願意接受這樣的我嗎?”
經過了這麼多分分合合,他們最終又遇到了一起,上頭賜給他們這個難得的孩子,但他依舊不敢確定她的心之所屬。他不願勉強她,若她真的選擇離開,他也做好了準備終其一生在暗處守護着她,哪怕無名無份。
簡秋白已經失去了做決定的能力,今晚經歷的、聽到的事超過了她能承受的範圍,她感覺自己瀕臨崩潰的邊緣。對於陵遊此刻的問詢,她無法立馬給出承諾。
“我現在心裡亂得很,你給我些時間,容我好好想一想……”
這樣的答覆雖令陵遊有些失落,但勝過直接的拒絕。他明白她此刻內心所受的煎熬,體貼地不再言語相逼。
“我等你,無論多久。”他格外溫柔地撫摸着她的肚子,在她的髮絲和眉眼留下點點細吻,這輩子他都不會放下她。
兩人溫存了一會兒,陵遊將她小心安置在馬上,然後才翻身上馬,緩緩地下了山。
葉官兒一行人早在山下等了許久,若不是陵遊早前的吩咐,他們恐怕差點就要折回山上確認他們的安危了。現在見公子騎着馬,將夫人置於胸前,親暱珍視地環抱,他們都暗地裡替公子高興。
簡秋白坐進了四平八穩的馬車,她這晚情緒起伏十分大,在車上時昏昏欲睡,眼皮子不停地耷拉下來。爲了照顧她,馬車走的並不快,等到了陵遊的新住處,天已破曉。
“爺,您回來了。奴等了您好久呢。”
隔着馬車簾子,簡秋白聽見一個熟悉的女嗓,帶着小女兒特有的撒嬌,而那女子對自己的稱謂意味非常。簡秋白雙手交叉在一起攥緊,不知爲何心裡突然升起了一絲莫名的反感,瞌睡也醒了大半。
“嗯,出了些事耽擱了,你下去吧。”
她沒想到,陵遊竟會費心向那女子解釋他的行程。簡秋白忍了又忍,終究抵不住心尖泛的酸意,一把拉開馬車簾子,笑着對那轉身即將離去的女子說道:“葉姑娘,好久不見。”
“韶姑娘好。”
葉冉兒施施然回過身,身上着的粉色襦裙隨着她的動作飄揚,聘婷婉約若仙子一般。不若以往只着男裝,臉上輕施了些粉黛,出落得越發有女人味。反觀她,因爲懷孕的關係腰身豐盈了一圈,以往纖手可握的楚腰不復存在,不僅如此,因爲思慮過度的緣故,她的眼底浮起了烏青,實在失了顏色。
簡秋白十分受挫,同時也留意到了葉冉兒對她並沒有以夫人相稱。她看向此刻已下了馬,站在馬車旁的陵遊,沉默着沒有出聲。
陵遊見簡秋白探出身來,臉上掠過一絲不安:“秋白,冉兒她……”
冉兒?多麼親暱的稱呼。簡秋白心一沉,沒聽他着急的解釋,橫生打斷道:“我困了,有事改日再說吧。”
陵遊眼皮垂了幾分,她盈滿笑意但疏離的姿態說明了一切,他知道她終究是介意了。葉冉兒似乎還嫌不夠熱鬧,在一旁火上添油地插了一句:“韶姑娘既然乏了,就讓冉兒略盡地主之誼引您去廂房歇息吧。咱們院子雖不比您從前的韶府,但乾淨的客房倒還有幾間。”
簡秋白定了定心神,託着肚子艱難地跳下馬車,避開了陵遊遞來的手。她無視他落寞的雙眸,對於葉冉兒的暗諷也權當沒聽出,淡然地說道:“有勞葉姑娘了。”
葉冉兒的眼神在她肚子上停留了幾秒,並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輕哼了一聲算是答應。然後頭一扭,巧笑焉兮地對陵遊撒嬌道:“爺,奴去去就回,待會兒再伺候您。”
陵遊臉上登時青白交加,倒是他身旁牽着馬繮繩的侍從葉官兒站出來解圍:“冉兒,爺有我照顧,夫人舟車勞頓了一夜,你還是快帶夫人下去歇息吧!”
葉冉兒聽罷低眉順眼,狀似受教:“哥哥教訓的是,自是不能怠慢了客人……”只是她刻意拉長了尾音,‘客人’二字聽在有心人耳裡着實刺耳。
葉官兒氣結啞了聲,自家妹子畢竟跟了爺,身份地位不比從前,他也不能真當着爺的面跟她說教。只好衾滿歉意地望着簡秋白,希望夫人能體諒。
簡秋白勉強一笑不作迴應,此時的她不僅身子疲倦,心裡更是煩亂,無力再應付葉冉兒宣誓主權的挑釁。她垂着頭,用盡渾身的力氣道了聲“叨嘮了”,也不去看三人的反應,提步將惱意撇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