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家宴

簡秋白到達正廳時,廳中央的雕花紅木桌上只坐着納蘭宛如,其餘人等還未到。簡秋白心有疑慮,便悄悄遣了木香去大夫人屋裡問問情況。

納蘭宛如見簡秋白進了廳,視線在她頂上的金絲楠烏木簪上留駐了一會兒,旋即站起身,落落大方欠了欠身,莞爾道:“韶小姐,今日這番打扮很是雅緻,別有一番風味。”

“納蘭姑娘謬讚了。”簡秋白落座在她對面,南面主位左手邊第三個位置,對於納蘭宛如的讚賞一笑了之。

若要論清雅,眼前的納蘭宛如似乎更勝她一籌。今日她一襲翡翠煙羅綺雲裙,外罩素白對襟紗衣,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不過略施了粉黛,便溫婉盡顯、清新怡人。

“韶小姐,何不嚐嚐宛如的手藝?”納蘭宛如將一道翠綠剔透的糕點推到簡秋白麪前,巧妙的避開了她的注視。

“這是?”簡秋白撿了一小塊放在鼻尖,聞了聞,一股淡淡的甘草味撲鼻而來。

“這是甘草綠豆糕。”納蘭宛如耐心地解釋,“我曾給您把過脈,您脾胃虛弱,今日恰逢重午,待會兒少不得飲用雄黃酒,吃了幾塊甘草綠豆糕,可減緩飲雄黃帶來的不適。”

簡秋白莞爾,頷首致謝,感恩她的貼心。她細細地品了一塊,味道不僅甘甜還帶了一絲青草的清新,確實可口。

兩人談笑間,二夫人與柳氏一行也到了,小少爺蕭兒則被乳孃抱在懷中,小臉有別於初次見到時的紅潤,眼下兩道淡淡的青紫,瞅着十分疲倦。

“二孃好。”

“見過二夫人。”

簡秋白和納蘭宛如默契的一齊起身,分別給二夫人行禮請了安。

“都起來吧。”

二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就座在了主位右手邊第一個位置,柳氏坐在了納蘭宛如的旁邊,奶孃則將蕭兒放在二夫人與柳氏中間。韶老爺的一些丫鬟侍妾,則因地位卑微無法入桌,同下人們一起站在一旁伺候着。

二夫人將蕭兒攬在身側,愛*撫着他的額頭,隨後擡頭看着簡秋白,狀似隨意地問道:“你娘身體可好了些?”

簡秋白盯着她那張即便化了濃妝,也掩蓋不了眼底的憔悴的臉,有些受寵若驚,難得她沒有對自己爭鋒相對、話帶譏諷。正想着該如何回答,此時木香恰巧趕了回來,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簡秋白隨即回答道:“多謝二孃關心,母親依舊需要靜養,今日恐怕無法赴宴了。”

“哦?”二夫人似乎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她的臉上沒有顯現半點波瀾,只是略挑了挑眉,“你有空不妨陪你母親多坐坐,興許哪天心情舒暢了,病就好了。”

簡秋白分辨不出她話裡是否夾帶着它意,於是從善如流地應道:“二孃說的是。”

二夫人點頭,之後便沒再說什麼,將注意力都放在了蕭兒身上。

餐桌上一片寂靜。依柳氏的脾性,昨夜陵遊在她那裡過夜,若在平日她斷然是不會放過這個在簡秋白麪前炫耀的機會,今天竟也安安靜靜地低着頭,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聲不吭。

簡秋白拿眼睛悄悄撇了納蘭宛如一眼,發現她保持緘默的同時,若有所思地盯着蕭兒看。

大夥兒這都怎麼了?

詭異的氛圍很快因韶老爺的到來而被打破,只是他人還未進門,洪亮的笑聲便已傳入廳堂內。

簡秋白聞聲望向門口,只見韶老爺臉上泛着油光,身後跟着一衆家奴,拍着陪同在側的陵遊的肩膀,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

“遊兒,漠北的生意有你顧着,爹很放心,今日佳節就不談生意上的事了。我已吩咐了廚房,準備了一大桌子的菜,今日你我一定要好好暢飲一番!”

話音未落,背後有眼力見兒的管事給餐桌旁候命的領隊使了一個眼色,那個奴僕立刻招呼傳菜。待婢女拉開南面的主座位,伺候韶老爺入座時,菜已上了大半。

韶老爺似乎知道大夫人無法出席宴席,招呼了陵遊坐在自己左手邊第一個位置,簡秋白與他之間便隔了一個位置出來。柳氏見狀,身子往前傾了傾,張嘴欲言。陵遊卻先她一步將手探向簡秋白,說道:“蘭曦,坐到我身邊來。”

簡秋白遲疑了幾秒,試着不去在意柳氏僵硬的嘴角,默默地移到了他身邊。

韶老爺對此並沒有發表什麼意見,他掃視了桌上擺滿的各式的山珍海味、美酒佳餚,而後執起銀筷,敲點着桌前的骨碟,朗聲道:“今日重午節,大家難得聚在一塊兒,只許開心。來,杯中酒都倒滿!”

除柳氏以茶代酒外,其餘衆人皆滿酒舉杯,杯盞相碰之際,似乎真有了節慶的氣息。一頓飯吃下來,也勉強稱得上是其樂融融。

飯後,家奴們撤去了菜餚,擺上了茶壺小點。韶老爺和陵遊開始飲茗,柳氏則尋了個機會在一旁伺候。簡秋白將她的心思看在眼裡,並沒有試圖去爭。她慢慢踱到二夫人身邊,看着她緊蹙的眉頭,似乎能感覺到她周身散發出的壓抑,那是一個母親對於生病的幼子的擔憂。

她無法對此置身事外,在另一個世界,她的母親也是如此相似,這樣悲傷壓抑地看着昏迷中的她。

她蹲下身,看見小男孩藏在桌子下,緊緊握在手中的捕夢網,訝異地開口:“蕭兒……”

小男孩怯怯地擡起頭,看着她的臉,竟害怕地往後縮了縮,並試圖藏起捕夢網。簡秋白不知他在懼怕什麼,他的行爲像是神經衰弱。當她試着和他進行進一步溝通時,納蘭宛如卻在此時打斷她。

“韶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簡秋白遲疑了幾秒,站起身,跟隨她走到廳堂內的偏角。

“小少爺想見您,曾不惜捏造夢魘的假象。”有些事情已超出了納蘭宛如可以理解的範疇,她覺得如今已沒有隱瞞此事的必要,或許她還需要簡秋白爲她解疑。“可是,您剛纔應該也看到了,今天那個孩子是真的病了,並不像是前幾日那般玩笑。”

“納蘭姑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簡秋白不知道納蘭宛如想從她身上獲得什麼,她是醫者,若她想幫助那個孩子,自己自然是不會拒絕。

納蘭宛如從腰間香囊中拿出一個東西,拉起簡秋白的右手,放在她手中,然後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韶小姐,您對我師兄真的一點記憶都沒有嗎?我是說,在您遇見陵公子之前。”

簡秋白感覺到手中一股冰涼,低頭一看,那是一塊玉珏,浮面生動地雕刻着一隻鳳凰。納蘭宛如的問題令她陷入沉思,那是關於韶蘭曦的記憶,而她對此知之甚少,這塊玉珏看着像是一塊信物……

“韶小姐?”納蘭宛如頗有耐性,仍在等着簡秋白的回答。

簡秋白握緊那玉珏,搖搖頭,繼而反問她:“這和蕭兒有什麼聯繫嗎?”

“事事皆有聯繫,不是嗎?”

納蘭宛如的視線越過她,望向背後坐着的二夫人和蕭兒,說得隱晦。簡秋白因她的話而心跳加速,猜不透她到底發現了什麼。那雙柔和的眼睛透着從未有過的堅定,她接下來的補充卻令她足以窒息。

“韶小姐,我在府上的目的只有一個——彌補師兄犯下的過錯,將一切……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