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放豪言今晚要與她怎樣怎樣的男人,並沒有如約現身。簡秋白緊繃了一宿的神經終於放鬆了,她還沒做好準備與他進行夫妻間的親密行爲,但心裡卻情不自禁地因他今夜的缺席而有些小小的失落。
她坐在房門口的迴廊長椅上納涼,眼睛忍不住瞥向瑾園外邊那燈火通明的院落,想象着他此刻在做些什麼。
晚膳早些時候,他身邊的貼身侍衛葉官兒來報,說姑爺在柳絮院陪柳氏用完膳後,柳氏肚子不適,哭鬧着央求他在柳絮院過夜,姑爺不便拒絕,便在柳絮院宿下了。
簡秋白耐心聽他說完,並沒有發問,便讓他下去了,她知道葉官兒臉上的小心謹慎是何意。
這是個男人沒有義務守貞*操的年代,陵遊的一妻一妾在別人看來或許已算是極君子的了。如今他體恤妾室,在那裡呆上幾晚,何嘗不可呢?
可他在大漠裡對她說過的那些話,讓她明白他並非是那將妻妾成羣視爲尋常的人,今晚他有心派貼身侍衛過來親自傳話,她領會這其中的用心和體貼。
夜深,起風了。她衣着略單薄,獨自蜷縮在夜裡,抱緊自己的肩膀,視線望向草叢中的虛無,沉浸在漫無天際的思緒裡。
客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
靜夜之中,有個聲音,從她腦海裡或者更深處的虛空世界裡傳來。她恍恍惚惚地輕搖着自己的身體,像是陷入了催眠。
是誰在說話?是她嗎?
客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
誰在反覆說着同樣的話,是她嗎?
客從何處來……
簡秋白的視線落在草地上一棵十分眼熟的植物上,只是上次看到它時是開着花兒的。
欲往何處去……
夜風吹拂過那片綠色的海洋,那異於尋常植物細長堅毅的葉子像是被賦予了靈魂般舞動着,如同傲然的劍客不顯山不露水,舞劍只爲自己。
依米花。簡秋白回過神,手心開始冒冷汗,她記得這株植物當初是被種植在蘇神醫的醫館後山上的,怎麼會……
是誰?是誰把它栽種在這裡的?又是何時栽種的?難道是……
秦天遙?
衆人絕口不提秦大夫,簡秋白自打從漠北迴了韶府,便再也沒有見到他,更是不知道他的行蹤,她隱約覺得他的離開和她缺失的某段記憶有關。如今,是他回來了嗎?
但是,方纔又是誰在說話?
她越琢磨後背越涼,風也漸漸急了起來,她冷得開始打哆嗦,便匆匆起身小跑回了屋。蓋上暖和的被褥,她矇頭數着羊試着入睡,本以爲又是一個難眠的夜,可數了不到五十,她便受不了兩眼皮上下打架,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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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起了嗎?”門外,是木香焦急的問候。
簡秋白今天不知爲何睡得格外沉,反覆做着同一個夢。她聽見門外有人在叨唸着什麼,迷糊間應了句:“進來吧。”
“小姐,剛纔老爺派人來傳話,今兒個重午節,正午各房均在正廳用膳。我給你端來了蘭草湯,您趕緊趁熱沐浴,去去今歲的污穢。待會兒奴婢再幫您好好梳妝打扮一番,可得讓隔壁那院都瞧瞧您的風采。”
簡秋白側躺着半眯着眼,把手遮擋在額頭上,有些適應不了外頭照射進來的光。待木香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將門關上出去後,室內又恢復了晦暗,她纔看清那擺在屋中間,木香費勁搬進屋的木桶,上頭還冒着絲絲蒸汽。
今天是端午節?
她懶懶的起身,伸了伸胳膊腿,活動活動了下筋骨,感慨自己都快忘了今夕是何年。褪去被汗濡溼的衣裳,躺進溫度適宜的浴湯裡,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舒服的嘆息,回想起小時候。
那時,每年的端午節都是在外婆家過的。外婆家門前是塊寬敞的大平地,家裡曬穀子、村裡擺流水宴席都在那兒。一到端午節,便成了她的公共澡堂。也不知母親是怎麼想的,或許屁大的孩子沒有性別之分,母親總是一個大澡盆子在那兒一擺,然後也不管她樂意不樂意,一把將她抓過來丟進去洗藥湯。
她一開始總要掙扎一番,但真的縮在那一盆子暖和的水中後,她便舒服的乖乖任由母親洗刷。不過在出浴時,又不免上演一出捂着光腚逃難的戲碼。
她起身出了浴桶,擦拭乾身上的水珠,一件件套上木香準備好的衣裳,透過面前的銅鏡看着素面朝天的自己,想起遠方的父母,有些鼻酸。
每逢佳節倍思親。
如果她的軀體真的如她在大漠看見的那個幻象一樣,成了植物人昏迷不醒,那麼母親現在恐怕還在爲她神傷吧?父親的病是否又有所好轉?父母的經濟並不十分寬裕,若她長期昏迷,住院所需的費用是否會將這個家壓垮呢?
她自己不願成爲他們的負擔,她能理解若有一天他們選擇關閉維持她生命的儀器。只是,沒有了□□的依附,是否意味着她永遠都無法回到現代了?
她無法想象此生再也無無法與父母見上一面,但對於如何回到現代她幾乎是毫無頭緒。她痛苦地看着鏡子裡的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不禁發問,爲什麼是她?爲什麼偏偏選擇了她?
“小姐,您梳洗好了嗎?”外頭傳來木香試探性的催問,也打斷了她混亂的思緒。
簡秋白雙手捂在臉上用力一抹,試圖將那沉重的陰鬱從面上抹去。她費力的調動嘴邊的肌肉,朝着鏡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才朗聲喚木香進來。
木香並沒有察覺出她的異樣,徑直高興地替她梳妝打扮起來。
“素雅就好。” 簡秋白見她拿起了一根閃瞎眼的金髮簪,適時地阻止,順手將手邊一根金絲楠烏木簪遞給她,“用這根幫我盤發吧。”
木香見那根簪通體黑褐,並無出彩之處,心裡想着未免太過樸素。可既然自家小姐喜歡,她也只好從了,小心翼翼地將那根簪子插在她烏黑的髮絲間。
整理完後,她又從盒子裡撿了幾片玫瑰花瓣,在手中細細揉碎,欲將那汁液輕輕塗抹在簡秋白髮尾,卻再一次被她攔住。
“小姐,您這也太‘清雅’了吧!”木香癟着嘴,泄氣地拍掉手上的花瓣碎末,賭氣道。
“一頓家宴而已,要是再讓你打扮下去,府裡上下真以爲我要去相哪家的公子哥呢!”簡秋白故意打趣她。
“您是小姐,奴婢笨嘴拙舌說不過您,理兒總在您那!”木香不服氣地吐了吐舌頭。
“行了,你就別跟我計較了,咱們趕緊過去吧,待會兒要是讓爹他們等着得多不好看啊?”
簡秋白忍俊不禁,見時候也不早了,便轉移了話題,起身作勢欲走。木香沒啥心眼,下一秒便忘了抱怨,趕忙替她弄了弄裙襬,小心地跟在後頭。
出門時,簡秋白特地留意了草叢一眼,那株依米花俏生生地長在哪兒,昨晚果真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