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蜃景

巫術?!

普通的蛇如何能在無任何外力作用下騰空消失?簡秋白被那這一幕驚的目瞪口呆,腦袋中閃過一個可笑詭異的念頭。

“嘔!”此刻,身邊的陵遊開始大口大口地吐出湖水,而後他的腹部不再劇烈的蠕動,但那被蛇吻的腳趾卻逐漸發黑。

別慌,別慌……簡秋白咬着上下發抖的脣,不停地告誡自己。她深吸了口氣,挪着冰冷麻木的四肢,連滾帶爬地爬到了陵遊的腳邊。毫不猶豫地俯下身,吻上他的腳趾,一口接一口地將他的毒血吸出。

他鐵青的臉在那之後漸漸有了血色,她大喜過望,對着雙手猛呵熱氣,使勁在陵遊的身上摩搓着,試圖溫暖他冰冷的軀體,但收效甚微。

她急得出了一身冷汗,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公子?”

綠洲後突然冒出一個矯健的身影,簡秋白被人從後頭一把推開。她跌坐在地上,如破敗的柳絮軟綿無力,眼睜睜地看着葉冉兒焦急地輕晃陵遊。

見他沒有任何反應,葉冉兒犀利地回頭,冷然質問簡秋白:“這是怎麼回事?”

“他被水蛇咬了,或許……是巫術。”

葉冉兒聞言,將手緊握成拳,不着痕跡地在簡秋白臉上審視了一圈,似乎想確認她是否在說謊。她的視線最終落在了簡秋白黑紫的脣上,表情變得有些怪異,她壓着聲音道:“小姐別亂動,我先帶公子回營帳,稍後便來接您。爲了公子,您千萬不可以有事!”

說完,也不等簡秋白反應,橫腰抱起陵遊,腳尖輕點,施展輕功將他帶回營帳。幾乎在同一時間,陵遊餵養的那隻海東青從營帳內疾飛而出。

簡秋白望着海東青一路向東,伴着響徹夜空的叫聲,她再也支撐不了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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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媽去了花市,特地買了你最愛的薰衣草,你睜開眼看看吧。”

“女兒,我拍了兩張貓咪的照片,你起來告訴媽,它們是不是也跟你一樣瘦了?”

“女兒,今天啊你爸沒來,前兩天夜裡他喝多了,在洗手間睡了一晚染了風寒,我讓他別呆在這裡,要是傳染給了咱們的寶貝女兒,我可饒不了他!”

“女兒,你爸他……他很掛念你,可是人這年紀一大,有個病什麼的總是不見大好……哎,不說這個了,說點其他高興的吧。”

“女兒……”

“女兒……”

這是幻聽嗎?還是自己又死了一回?否則她怎麼會聽見母親親切的絮絮叨叨,以及……那躺在病牀上骨瘦如柴幾乎感覺不到氣息的自己?

簡秋白不太清楚自己此刻到底在哪個虛空中,雖然也曾想過靈魂出竅後,她的肉身在現代會有怎樣的際遇,可當真正發現自己成了一個植物人,她還是壓抑不住的難過。

她將目光投向面容憔悴的母親,見她握着病牀上那隻蒼白的手老淚衆橫,終究於心不忍。

“媽,我回來了。”

病牀旁的母親卻無動於衷,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

“媽,你看不見我嗎?我在這裡啊!”簡秋白慌了,心急如焚地叫喚,並伸出手欲搭上母親肩上,但她的手卻像是觸到了空氣,直接穿透了母親的背。

“媽——”

簡秋白聲嘶力竭地大喊,眼淚無聲地從眼眶滑落,母親和病房的畫面離她越來越遠,像是帶了柔焦濾鏡,如夢如幻,最後朦朧成一縷白光……

“韶小姐?韶小姐?醒醒,快醒醒……”

簡秋白睜開眼,看見秦天遙溫潤如常的笑顏。她有些困惑爲何他會出現在此,環顧四周,竟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土窯洞。她想開口,但嗓子卻乾啞難堪無法出聲,下腹也悶悶的,不像是葵水要來的樣子。

“來,先喝口水。”秦天遙體貼地將她扶起,將一碗水遞到她脣邊,“此處是我太師父張神醫的舊居。”

她渾身虛弱無力,就着碗喝了幾口水。乾啞的喉嚨在清水滋潤後舒服了些許,她嘗試着張嘴,但仍發不出聲。她的手心出了一層細汗,蹙着眉指着自己的嘴,焦慮地看着秦天遙。

“您替陵公子清蛇毒時,誤將餘毒吸入了體內,一定程度上傷及了咽喉。好在毒不太深,我已開了幾帖藥,吩咐木香熬煮,這幾日您按時服用,不日便可痊癒。”秦天遙的話打消了簡秋白的擔憂,她鬆了口氣。

但還有一個人她放心不下,簡秋白指着門外,無聲地關切詢問那個人的情況。

秦天遙將碗擱在桌案,會意地回答:“您想必是擔心陵公子吧?銀尾石龍子的毒確實棘手,其中一味解藥‘青鹽半夏’只在南方生長,我們地處漠北,但在下已派出侍衛前往南方地區蒐羅,相信很快便會有結果。陵公子已服用了護心丸,暫時控制了毒性蔓延,現下有葉姑娘從旁照顧,您無需過慮。”

簡秋白不敢想象若當時她有所遲疑,沒爲他吸毒,結局恐怕難以設想。聽說他暫時沒事,她懸在半空的心稍稍落了地,只是……

母親。

剛纔那幕清晰在目,她不確定是真實存在,還是自己中了餘毒出現幻憶的緣故。

秦天遙見她偏着頭,眼神迷離望向虛無,陷入沉思,猜想是跟方纔她夢中囈語的人有關。

“韶小姐,可有心事?”

簡秋白遲疑了一會兒,搖搖頭。

秦天遙並沒有因爲簡秋白的否認而選擇沉默,他開始聊起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事:“在下初到鄔城時,思鄉情切,猶記得當時小姐寬慰在下,‘心安處即故鄉’。自此之後,秦某便再不爲背井離鄉而傷感。”

心安處即故鄉?

簡秋白細細咀嚼着這句話,沒想到韶蘭曦如此豁達,將鄉情羈絆看得如此淡然,似乎她和秦大夫交情不錯。不過更意外的是秦天遙竟是外鄉人,話說回來,若仔細觀察,他的氣質確實有些不同於南方的男子,又或許……是他今日穿着的緣故。

簡秋白留意到,秦天遙今日穿着的並非往常的清雅長袍,而是適合騎射的胡服,那服飾剪裁合體,他看起來竟比以往多了一分英氣,也平添了一抹異域的氣息。

“小姐爲何如此盯着在下,可是嫌秦某多嘴?”

簡秋白連連擺手,見他誤會,趕緊豎起大拇指,對他展露微笑,表示對剛纔那番寬慰的話表示贊同和認可。

秦天遙看了看她豎起的大拇指,咧嘴一笑,也依樣畫葫蘆模仿起她來,並道:“這個手勢秦某倒是第一次見識,着實新奇有趣。”

簡秋白很詫異,他竟不知手語,隨後又試探性地做了幾個手勢,秦天遙顯示了極大的興趣,皆一一模仿,並且好奇地發問:“小姐,您是如何研得這奇妙之勢?”

簡秋白看着他遞來的紙和筆,略一沉吟,寫下了幾句話——

辭藻再美好,也總有詞不達意之憾,肢體語言有時倒更顯得貼近心意,故而學着去表達。

秦天遙見那幾行字,眼中一亮:“小姐所言着實有理,在下唐突,敢問小姐閒時若得空,可否屈尊指點在下一二?”

簡秋白覺得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並無不妥,於是爽快的點頭應允。

秦天遙得到她的允諾甚爲開心,意欲開口閒談,恰巧此時木香端了熬煮好的湯藥進屋。他適時地住了口,柔聲交代幾句注意事宜,便離開了。

“秦大夫還真是關心小姐呢。”木香將盛滿藥的湯匙遞到簡秋白麪前,發出一聲羨慕的感慨。

簡秋白沒好氣彈了下她的腦門,隨後在紙上寫道:“小丫頭片子又亂講話,秦大夫是大夫,關心每個病人是他作爲醫者的醫道。”

“纔不是呢,您和公子一起昏迷,秦大夫一來便着急地先給您瞧病,不是關心是啥?”木香吐了吐舌頭,自己小聲嘀咕着。

簡秋白乾脆接過木香手中的湯藥,憋着氣一口灌了下去,被那苦澀的中藥刺激地皺着臉,在紙上補了一句:“你忘了?我中的是母蠱,若我出事了,你家姑爺也跟着遭殃。秦大夫大約是想到了這層關係,故而先醫治我的吧。別胡思亂想的了,我有些乏了,先睡一會兒,回頭再叫我。”

“哦……是,小姐。”木香努了努嘴,退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