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一顧吹
佛門乃昔日第一大宗,香火興盛,信衆無數,遍佈天下。
即便最近幾十年裡,佛門頻出醜聞,風評降至冰點,信衆基礎也不可能直接消失。
如今伴隨心佛學說的興起,各地的善男信女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紛紛投入到了心佛旗下,自稱心佛弟子。
可是,一切也僅限於此。
心佛宗出現不過短短兩三年,帶給世人的印象,也就只有不持戒律、持心中佛這一條理念,實在太過空泛。
按照這種趨勢,所謂心佛宗,只會成爲舊日佛門的避風港。
只要風頭過去,靈山佛陀站出來,很容易將心佛學說吸納進當世佛門,摘下已經成熟的桃子。
江賀自然不可能給妖佛做嫁衣。
要想避免這種局面,就不能讓心佛僅僅維持在一條學說上面。
必須有完整的理念、甚至可以爲此創作新的佛經、形成新的體系。
再加上一位新時代的、得到世人贊同的學說領袖。
如此一來,才能形成一個與靈佛截然不同、分庭抗禮的新佛宗。
【世間信衆尊崇心佛,自稱心佛弟子。】
【然,你知曉心佛看似鮮花着錦,實乃無根之萍,若不完善,必被妖佛所噬。】
【欲完善學說,與靈佛分庭抗禮。】
【然,無論作書、亦或講經,皆需扛鼎之人。】
【你決定……】
【A:親自扛鼎、B:委託武悠、C:另覓高賢、D:親自幹涉。】
幾乎是不假思索,便做出了選擇。
【委託武悠】
江賀很清楚自己的心境,他研讀佛經,修習佛學,只是爲了培養武悠、打擊妖佛之宗,並非真正尊崇了佛法。
就像是一些道人,同樣會研讀佛經,汲取其中的道理——
但他們並未走上佛道,只是借鑑學習罷了。
他不曾踏足佛道,卻成爲心佛宗的扛鼎之人,自稱尊崇心佛之法,未免太過虛僞。
縱然這個名頭,可能會爲他帶來巨大的聲望。
並在未來銘刻英靈時,衍化出相應的力量。
他也不樂意去做。
“我順着時光逆流而上,已然留下無數驚世傳說,何必去覬覦什麼心佛之名?”
“心佛領袖,自然是由心佛弟子來當。”
“更何況,我引領武悠走上這條道路,他若是成爲史詩人物,我同樣也能獲得相應的加成。”
【你欲以武悠扛鼎,遂相談,述前因,邀傳法。】
【武悠驚言:弟子尚學佛,不知甚多,何以傳法,承此重任?】
【況師之才學,遠勝弟子,理當扛鼎。】
【伱搖首言:未入佛道,不竊佛名。】
【又問之:傳法論道者,皆佛?】
【武悠答:非然,高僧亦傳法書經,論佛意。】
【不多言,其已知你意。】
【求道漫漫,無有盡頭,佛先行,遂回首,度後人。】
【其雖不比佛,亦已先行,回首望,因惡僧,世人多偏路,理當高舉明燈,照亮前路,共求佛道。】
【促膝長談後,其答應扛鼎,度化世人。】
無論是誰,看着武悠高達三米的個頭,粗獷的面孔,也說不出“孩子”這個詞。
但事實上,武悠才二十歲出頭。
放在人均年齡超過八十的大洛天下,頂多算個青少年。
即便是佛學,他論贏了諸多菩薩羅漢,也沒覺得自己有多厲害,遇到不懂的問題,依舊要求教先生。
因此,當江賀說出來意時。
他當場就是一個拒絕三連。
自己學佛都沒學明白呢,怎麼去教別人?
更不要說,江賀還希望他能將學習佛經時的理解與感悟寫下來,印成書籍,贈送給那些向佛的人。
著書立說?!
自己還沒學會爬呢,先生就想讓自己飛了?
但江賀只用了一個問題,就改變了他的想法。
“難道世界上那些傳授經文、教導弟子的人,都是已經覺悟的真佛嗎?”
“……”
這怎麼可能。
不要說真佛了。
許多寺廟裡擔任授業僧的,自身學佛也沒多少年,經文都未必讀懂了。
甚至,其中不乏一些走歪了道路的惡僧。
這樣的人,又能給予怎樣的教導呢?
這一刻,武悠理解了江賀的深意,想起了自己的責任與使命——
爲世間信衆掃開迷障,引領他們走上正確的道路。
於是,他不再沉浸於無邊佛經之中。
而是走出靜室,走入塵世。
去踐行自己心中的佛法。
至於自身修行……
先生當年不是教導過了嗎?
修佛不必拘泥於地點。
既入佛門,所走之路皆爲佛道。
他可以在靜室中修佛。
也可以在塵世中修佛。
……
靈童悟憂入世傳法,這件事情迅速傳遍天下。
無論是真正尊崇心佛之法的弟子,亦或者舊日靈佛的信衆,都無比興奮,紛紛趕來聽法——
在許多信衆心底深處,心佛之法或許尚有爭議。
可是靈童悟憂的佛學造詣,卻是毫無爭議的。
畢竟經歷過那麼多菩薩羅漢的權威認證,屬實是打出了名氣,佛門頂流。
首日開壇講法,便引來十萬信衆,現場人山人海。
幸好江賀早有預料,將地點選在了通行方便的開闊之地,又施法衍化諸多金蓮玉座。
無論高低貴賤,皆可坐而聽法。
飢有仙桃,渴有瓊漿。
排場看着都讓人心驚。
若是換個人來,光是這奢華隆重的架勢,多半還沒開講,就會引來一些看不過眼的惡評。
將心思都花在排場上面,過於虛榮了吧?
不過,製造這番排場的人乃是顧巡天,那便沒事了。
畢竟,這麼多年來,顧巡天的性情早已舉世皆知。
他對於外物的態度,並非是常人理解的淡薄,而是完完全全的不放在心裡——
他既會借宿鄉民家中,飲粗糧寡水;亦不會刻意拒絕豪門盛宴,欣然接受那些山珍海味。
隨心而爲,隨性而動。
不會爲了迎合他人言語,改變自身想法。
這種毫不做作的灑然,倒是讓許多修士心生好感,認爲有古時仙人之風。
反倒是武悠坐在中央金蓮之上,顯得有些拘謹。
也就是皮膚被曬黑了,不然信衆們就能看到他紅彤彤的臉蛋。
這排場,孩子都覺得羞恥了。
不過,當他準備講法,一切紛雜念頭盡數摒棄。
回憶起佛經中道理,他平靜了下來,心如止水。
當他開口,敦厚聲音毫無差別的傳入每位信衆的耳中。
“……我第一次接觸經文,不是書本,而是母親的誦經聲……”
信衆們本以爲靈童悟憂,會根據某一本普世佛經進行講法,去解析其中的道理,讓他們得知佛的真意。
卻不曾想,他開口講述的,卻是自己接觸佛經的過往經歷,以及自己的心路歷程。
即便是提到了經文,也不過是他詢問母親後,得到的答案。
並沒有說多少自己的理解與感悟。
這讓信徒們感到驚訝。
尤其是一些身份尊貴,曾經聽過大寺高僧講經的信衆,更是迷茫困惑…… 這是什麼講法?怎麼跟蒙童故事似的!
靈童難道就是用這種蒙童故事,駁倒了衆多菩薩羅漢?!
唯有江賀微笑聆聽,沒有任何意外之色。
高深佛經?
我佛真意?
武悠自然理解這些,並且有足夠的口才,將一切說的天花亂墜,讓人沉醉其中。
他畢竟是江賀親手教出來,侃穿了整個雷音寺的孩子。
但武悠卻沒有這麼做。
原因很簡單。
此番講法聚攏信衆十萬,聲勢浩大。
但大洛天下的佛門信衆,何止億萬?
區區十萬,不過杯水車薪。
哪怕武悠永不停歇的講法,能夠親自過來聆聽的信衆,也終究只是少數。
所以,江賀纔會建議武悠著書立說。
他可以自掏腰包,印製大量的書籍,免費供應給全天下的信徒。
只要人手一本講法之書,哪怕未來不再開壇講法,也能惠及千萬年。
那麼,既然選擇了普及性,自然要貫徹到底——
武悠打算用最質樸的語言,將經文中的道理,融入到自己的生活經歷,融入到一段段故事裡面。
哪怕是不識字的人,也可以通過他人口述,從一段段故事當中,領悟佛法真意。
至於那些真正深奧的、解析佛法的經文……
世間已經有了太多太多,他並不覺得自己比昔日寫經的高僧大德們,理解的更透徹。
如果信衆有需求,可以直接去讀那些經文。
武悠現在的講法,不僅是創作並記錄的過程,同時也是在驗證這個方法的可行性。
無論是他,亦或者是江賀。
此時所關注的重點,都不在那些富貴信衆的身上。
而是那些買不起經文、甚至不識字,卻又崇慕佛法,心中向佛的信衆。
結果相當喜人。
這些信衆本就很少有機會前往寺廟,聽佛門的那些高僧講法,相關經驗並不豐富。
他們聽到武悠講述自己昔日的經歷與故事,驚訝歸驚訝,出於對靈童的期待與尊敬,仍在認真聆聽。
待他們真正聽進去了,反倒有些感同身受。
要知道,洛朝時期,異人的地位並不高。
武悠家境貧寒,母親手中也只有一本快要翻爛了的經文。
他所經歷的事情,許多信衆也都有過相似的經歷。
他所思考過的問題,許多信衆也都有過相似的思考。
當武悠講述完一段段故事。
那些不理解玄奧佛經的信衆,如夢初醒。
原來我佛想要表達的道理,想要告知世人的真意。
不僅在玄奧佛法中、不僅在肅穆寺廟裡,不僅在僧人的嘴上。
也在身邊發生的每一件小事當中。
同時,他們也恍然大悟。
原來這纔是心佛之法!
重點並非是不持戒律——
只是因爲人生而有欲,親戒律而遠佛法,本末倒置。
無需看重那些清規戒律,無需到寺廟出家爲僧,而是將心思放在領悟佛意、踐行佛理上。
供奉心中之佛,生活處處是佛。
……
一位男子坐在蓮上,兩鬢斑白、眼角皺紋,年紀已經不小了。
他完全沉浸在了武悠的講法當中。
甚至,因爲被觸動了內心,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淚。
可越是觸動,他心頭也愈發迷茫。
佛理、佛意。
靈童講法並不深奧,卻始終引人向善,符合他前半生對於佛門的看法,以及他對佛法的追求。
但是……
“法師,既然您講述的佛法,充滿了引人向善的道理。”
“爲什麼還會有那麼多僧人作惡,玷污我佛的名聲?”
當男子意識到自己情不自禁的發問時,已經遲了。
突如其來的雜音,打斷了講法。
武悠望向這名男子,並沒有動怒,反而笑着開口。
“先生曾問過我一個問題……”
【武悠講經,弟子斷之,問:佛善,何僧惡?】
【武悠笑,遂述舊事,而後言:世人因三皈依,視佛僧與共,信佛亦信僧。】
【然,僧非佛,不覺悟,亦有欲,若困於利,自爲惡。】
【故,學佛不學僧。】
【師因此言,方覺佛心,言可學佛。】
【衆弟子悟。】
【自此,心佛弟子只餘二皈依,皈依佛,皈依法,不皈僧。】
武悠的第一次講法,持續了整整一個月。
早上開始,傍晚結束,只餘留了晚上的休息時間。
如此漫長的講法,卻沒有多少信衆歸去,反倒是越聚越多。
到了後來,前來聽法的信衆竟近百萬之衆!
人越多,問題自然也就越多。
再加上武悠來者不拒,有問必答。
這導致記錄下來的內容翻倍,武悠的日常故事只佔了一半,另一半則是各種各樣的問答。
這麼多的內容,不好塞進一本書裡。
幸好江賀通過打造修士擂臺,賺取了少許家資。
再加上自己投入資金,建立造紙廠、印書場,可以削減一定的成本。
於是大手一揮,將這些內容分成了四冊書。
武悠的日常故事,命名爲《靈童學佛》,問答則直接命名爲《論佛》,分爲上下兩冊。
後續武悠還會再開壇講法,如果有內容,就額外增書。
“雖然花費多了點,目的卻已經達到了。”
“經過這些日子的講法,心佛宗的理念已成,足以與妖佛宗分庭抗禮!”
江賀相當滿意。
尤其是“二皈依”的理念,一旦普及開來,妖佛之宗將受到徹徹底底的打擊。
如果佛門信徒,只信奉佛法、道理。
對於僧人、佛寺、甚至是佛門本身,都抱有客觀的態度。
即便未來妖佛之宗將心佛宗吸納了,又有什麼用呢?
你做了這麼多惡事,人家已經不信你了!
當妖佛之宗失去了廣大的信衆基礎。
江賀揭開妖佛的真面目時,纔不會遭遇那麼多抵抗與質疑。
“話說回來……”
“無論是武悠的學佛故事,又或者問答論佛,我的出場比例都好高啊……”
《靈童學佛》一書裡,有百分之五的內容,講的是武悠幼年的事情。
剩下百分之九十五,都是他在江賀身邊時的經歷,而且大多是通過江賀的日常舉動,領悟到了佛法道理。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江賀就是靈童學的那尊佛。
《論佛》就更離譜。
超過百分之八十的篇幅,武悠的開場白都是“先生說過”、“先生問我”、“我問先生”……
直接改名叫《師說》、《巡天論佛》都沒有半點違和感。
多少有些刻意吹捧的嫌疑。
偏偏這些又是武悠發自內心的想法——
他八歲開始跟在江賀身邊學佛,許許多多的道理,都是從江賀這裡學來的。
總不能將這些強行抹去吧?
江賀也不好過多幹涉,只是心中有些古怪。
“後世之人,應該不會把武悠看成當世第一顧吹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