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水落石出
在場衆人、甚至包括白骨羅漢在內,都已經在心中認定了顧氏養育的白狼身份——
必然是顧巡天的血脈後裔。
畢竟,血脈子嗣之類的事情,就連妖祟都極爲重視。
顧巡天譽滿天下,就算要幫顧氏洗脫罪名,也不會用這種低級的方法。
至於他爲何言語模糊,不肯多言。
衆修士倒也十分理解。
神妙靈獸延續血脈,本來就極爲困難,說不定顧巡天曾經也不知道,自己竟偶然留下了血脈子嗣。
待到知曉之時,子嗣已意外夭折,追悔莫及。
不願過多回憶,也是人之常情。
唯有顧月容如遭雷擊,怔在了原地。
先生竟然是小白素未謀面的生父?
可是,她與先生認識這麼多年,爲何他卻從未提過這件事——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小白失蹤一事,同樣表現的漠不關心。
這與先生平日裡的性情與表現完全相駁,產生了巨大的割裂。
只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這一切。
“小白當年並不是失蹤,而是被先生找到帶走,所以他才從來沒有擔心過小白的安危……”
想到小白極有可能安然無恙,顧月容心中一喜。
只是,她仍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小白若是被先生接走,爲何不留下一封書信告知情況,而是讓自己苦苦尋覓多年?
哪怕當時情況危急,爲何到現在都已經過去十餘年了,也從未聯繫過自己?
她將小白視作一同長大的好友,它不應該如此冷漠纔對。
莫非……
一條條信息在心中劃過。
似是靈光乍現,顧月容猛然睜大雙眸,看向穩坐高堂之上,神色平靜的先生。
她心中升起了一個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的想法。
難道……
先生就是小白?
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小白失蹤數月後,先生首次現身,恰好在福山城救下了自己。
先生對自己極有好感,不僅耐心指點自己的修行,同時幫助自己明辨了人生的道路。
先生稱自己與小白有所淵源,卻又語焉不詳。
先生明知小白消失,卻從來沒有擔心或在意過。
先生自稱顧白,同樣是神妙白狼……
一兩條細節,或許只是巧合。
但衆多細節夾雜在一起,俱都指向同一個可能。
顧白便是顧小白!
至於年齡問題……
換個思路,不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就像白骨羅漢所言,如果自己當年收養的白狼,並不是幼狼呢?
先生遭逢劫難,身負重傷,被迫僞裝成幼獸白狼,被山間僧人捕獲,機緣巧合下,被自己帶入了顧家。
直到多年後,傷勢恢復,借某次機會離開了顧家,恢復了身份。
因幾年經歷,化名顧白,再入紅塵。
如此一來,全都說得通了!
甚至,考慮到先生知曉佛宗隱秘。
或許,先生當年便是因爲窺見佛門鬼祟,才被打成重傷,勉強逃得性命。
定水寺一案,也是先生得知了什麼,爲了救下那些被“救濟”的坤州災民,所以才憤然出手,順勢變換身份。
君不見定水寺雖滅,四階住持都命喪當場,反倒是那些普通人,卻一點傷勢都沒有?
靈光乍現後,顧月容越想越心驚,擡頭望向高堂之上。
先生那淡然自若的身影,逐漸與昔日小白重合在了一起。
她緊閉雙脣,不敢多發一言。
按照這種猜想,毀滅定水寺確實與顧家無關。
但是跟小白有關啊!
自己必須替小白保守住這個秘密,決不能讓佛宗知道這一切!
……
高堂之上,白骨羅漢死死的盯着江賀,眼含憤怒。
他卻不知道,堂下有人正在頭腦風暴,猜出了大半真相。
倒是江賀注意到顧月容的眼神變化,猜出她可能意識到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不過,他也沒有太過在意。
她已經不是昔日的小姑娘,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不會透露出去。
更何況,這才第一層馬甲而已,下面還多着呢。
“怎麼,顧巡天遲遲不肯開口,是沒辦法解釋顧氏與黎氏勾結一案麼?”
白骨羅漢的聲音,把江賀拉了回來。
聞言,他竟然搖了搖頭。
“貴宗證據充分,想要證明顧氏與黎氏沒有勾結,確實十分困難。”
“我暫時做不到。”
堂下的顧家主,本來因爲洗脫了定水寺一案的嫌疑,心中狂喜。
有巡天布衣出手,顧家看來是有救了!
聽到這番話,卻又心中一涼,涌現出一絲絕望。
巡天布衣親口說自己沒有辦法……
雖然沒有了定水寺一案,起碼顧氏不會被滿門抄斬……可是與黎氏勾結,也足以讓顧氏被打入邪道,難以翻身!
倒是白骨羅漢,緊盯着江賀,冷笑一聲。
“然後呢?”
他可不認爲巡天布衣就這點水平。
果然,江賀還有後話。
“但是,我相信顧氏不會涉足邪道,此事必然是誤會。”
“……”
白骨羅漢氣笑了。
“好好好!你就這麼斷案是吧?”
“僅因一己私情,無憑無證,就要用空口白話,給邪道中人洗白?!”
“本座看你這布衣巡天……”
“根本名不副實!”
憤怒的呵斥聲,傳遍了整個州城。
他渾身佛光似不受控制的涌動,一掌拍下,案牘竟化作粉塵消散,站起身來,恐怖氣息如海嘯般壓來。
“本座乃白骨羅漢,縱然你手持巡天御令,也絕不會看伱就此一手遮天,顛倒黑白,庇護邪魔!”
白骨羅漢渾身正氣凌然,對江賀怒目而視。
他身旁的三位佛門羅漢,同樣拍案起身,佛光大現,似怒不可遏。
在他們的預想中。
江賀如此明目張膽的顛倒黑白,失了道義。
他們作爲佛宗羅漢,看不過眼,在憤怒的情況下,以氣勢相壓,是理所應當的。
只要不真正出手,其他各宗修士多半不會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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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佛光氣勢剛剛撲過來,還沒觸及江賀。
便如海浪撞在了山壁之上,戛然而止。
卻見陳州牧一拍驚堂木,厲聲道。
“衙堂重地,安敢撒野?!”
道門清塵真君亦緩緩站起,氣機暴漲。
“幾位羅漢莫要急躁,顧兄的話還沒說完呢。”
“嘿,你們也太沒耐心了吧?”
“顧巡天會顛倒黑白?滑天下之大稽!”
“……”
白骨羅漢等人似乎是捅了馬蜂窩。
大堂之內,一道道氣勢驟然升起,從四面八方壓來。
縱然他們是四位六階羅漢,面對幾百位中高階修士,氣勢瞬間便被壓過。
沒能以勢壓人,反倒被人借勢所壓。
只是,比起氣勢壓迫。
這些修士毫不猶豫起身的行爲,更令幾位羅漢心驚。
要知道……
他們纔是佔理的一方啊!
這些所謂正道修士,竟然既不站理,又不站強。
只站在那巡天布衣身邊,無論他說什麼,都給予無條件的信任。
這傢伙給人灌了什麼迷魂湯?!
正當白骨羅漢等人又驚又怒,騎虎難下之時。
江賀站了起來,微微行禮。
“多謝諸位信任,案件要緊,我們還是重歸正題吧。”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
大堂內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消融。
一位位修士露出和睦之色,重新坐下,似乎剛纔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白骨羅漢心裡無比憋屈。
以往都是他佛門以勢壓人,何曾遇到過這般情形?
只是,看着一張張似笑非笑的面孔,他又無法多說,只得冷哼一聲,坐了下來。
他心裡恨恨。 “讓你佔據一時之勢,又能如何?”
“我佛門纔是天下第一大宗,既然你要顛倒黑白,舍卻道義立場,待靈山羅漢菩薩出手,看誰還救得了你!”
江賀感受到白骨羅漢眼神中的恨意,不以爲意。
誠然,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步入佛門節奏、慢慢破案,而是打算借勢碾壓過去……
但他要借的勢,可不是眼下這般小勢。
而是堂皇大勢——
“幾位羅漢所言,確實合理。”
“斷案不能僅憑一人之言,尤其是這種牽涉極廣的大案,更要謹慎而爲,不能妄下定論。”
“哪怕看似是真憑實證,未必不會出現差錯。”
“只有真正的證據,才能令人信服。”
聽到江賀的話,白骨羅漢表情冷漠。
“哦?顧巡天的意思是,本宗的證據,不是真憑實證,不夠令人信服?”
“自然。”
江賀微微點頭。
“我雖信任佛門,不會在這方面撒謊。”
“可是,證據總會有來源,若是來源不對,自然也會出現差錯。”
“那顧巡天認爲,什麼證據纔會令人信服?”
白骨羅漢眼神譏諷。
他倒要看看,這顧巡天要怎樣顛倒黑白。
下一秒,他的面部肌肉猛然一僵,手指陷入了座椅扶手當中。
“自然是【明鏡高懸】。”
江賀微笑開口。
“昔日太祖立朝之時,所打造出的這面明鏡,可照破謊言虛妄,可照人肝膽心魄……”
“縱然有人能撒下彌天大謊,亦不可能瞞過此面寶鏡。”
“只需將它請出,以明鏡之光照耀顧氏、林氏等各家之人,加以審訊。”
“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屆時無論是藉此洗清嫌疑,亦或者順藤摸瓜,挖出更多邪道之人……”
“想必都不會再有人質疑。”
陳州牧眼前一亮。
他總算明白,爲何顧兄會說此案不難,翻掌可破。
這些世家之人,修爲最高也才五階,在高懸明鏡之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隱瞞!
清塵真君等圍觀修士,亦是出聲附和,心中欣然。
這便是他們信任顧巡天的緣由——
徇私舞弊?
不存在的。
他總能找出令所有人都信服的方法,解決問題。
只有心中有鬼之人,纔會懼怕布衣巡天。
例如……
“不行!”
白骨羅漢脫口而出,心中悸然。
明鏡高懸,自然可以驗證這些人的話語真僞。
問題是,顧氏等家族是因爲與黎氏有所牽連,有少許可能觸及佛門底線,所以才被盯上的。
若是面對明鏡高懸,驗證了什麼禁忌之言……
不,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也絕不能讓他們面對明鏡高懸!
但是。
現在佛宗哪怕想要出手,強行抹去這幾個世家,也已經來不及了。
巴州世家之案,已然傳遍天下。
如果佛門再度出手,重演黎氏之事,反而是掩耳盜鈴的行爲。
本來只有一絲可能性暴露,結果硬生生把全天下的目光聚焦過來了。
只能想辦法轉移目光,阻止顧氏等世家接受明鏡審訊,爲此讓他們洗清嫌疑,快速結案也再所不惜。
“爲何不行?莫非羅漢有更好的辦法?”
白骨羅漢總覺得江賀這傢伙是皮笑肉不笑,令人憎惡。
此時,也只能壓下噁心,堆出少許笑容。
“明鏡乃朝廷重器,承擔鎮守大洛氣運的職責,不能輕易動用。”
“更何況,此案動用明鏡,其他案件是否也要動用?”
“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若是天下所有案件,都啓用明鏡,如何應付的過來!”
“不如這樣,我佛門有菩薩,擅長他心妙法,亦可偵破謊言虛妄……”
陳州牧聽得都笑了。
他爲何一直拖着此案?
不就是因爲信不過佛門麼!
這和尚說這些,是在想什麼?
江賀再度開口,卻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羅漢,你可知黎氏上下有多少人口?”
“……”
白骨羅漢沉默了。
出手的又不是他一個。
他怎麼知道總共吃了多少麪餅?
江賀嘆了口氣,擡手拿出一本冊子,丟在了案牘上。
“我來告訴你。”
“黎氏上下共計一千九百七十八口人,因步入邪道,無論男女老幼,皆被幾位羅漢滅殺。”
“他們所害之人更多,本座降妖除魔罷了。”
白骨羅漢道了一聲佛號,絲毫不覺得有問題。
江賀並未爭執,又點了點冊子。
“州府記載,顧氏共計一千一百零九口人。”
“林氏共計一千二百六十五口人。”
“周氏……洪氏……”
“僅看此花名冊,此案涉及之人,已過五千之衆,其中有垂暮老者,有懵懂孩童,有六甲婦人……”
“若要深究,涉及之人更多。”
白骨羅漢不知道江賀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閉口不言,目光警惕。
卻見江賀語氣平靜,聲音卻愈來愈大。
“朝廷重器,不可動用?”
“人命關天,維持寶鏡威嚴,比這麼多條性命更加重要?”
“難道昔日太祖鍛造此鏡,爲的是供在朝堂之上,用以觀看?”
他解下腰間巡天御令,丟在了案牘之上。
“若寶鏡貴重,我便是舍了這令牌,也要懇請朝廷,借用寶鏡。”
“若寶鏡不可離都,我便是一一揹負,也要將涉案之人帶往帝都。”
“無論如何,我必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不會冤枉任何一個無辜之人,亦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鬼祟妖魔。”
白骨羅漢一時無言,只覺得妖魔二字有些刺耳。
大堂之上,陳州牧亦是激動站起,將官帽摘下,置於面前。
“顧兄所言是極!”
“人命關天,我便是舍了這官帽,亦要隨顧兄懇請聖上,借用寶鏡!”
清塵真君感嘆開口。
“二位當真心繫百姓,貧道雖非官身,亦願隨二位前往帝都,求賜寶鏡,讓一切都真相大白。”
“我修爲低微,又只是一介白身,人微言輕,只剩這點力氣還說得過去……可以幫顧巡天多背兩個!”
“俺也一樣!”
看到堂中修士紛紛開口。
顧家主幾人心裡似是點燃了火球,熱淚盈眶。
“我,我能自己走!”
唯有幾位羅漢,看到這些修士爭先恐後的模樣。
明明修爲高達六階,練就羅漢之軀,卻眼前發昏。
該死……
這傢伙不應該慢慢調查,用真相與證據,替這些人一點點的洗清嫌疑嗎?
結果他根本不搭理佛門拿出來的“如山鐵證”。
甚至才審訊了一個顧家,就當場掀桌子不玩了。
這算什麼啊!
白骨羅漢想到佛陀的吩咐,以及沒能完成的後果,打了個哆嗦。
完了,這下全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