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論如何難以面對,或是全無頭緒,將所有不可能的選項都拋去,那麼最後留下來的,必然它就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例如陳曉欣家裡餐館的命運。
她受夠了不停地吵鬧,母親和大嫂吵,姑媽跟母親吵,母親跟父親吵,大嫂跟姑媽吵,姑媽又跟大哥吵,母親和大嫂合起來又跟姑媽吵,真的是家無寧日,所以她去花錢做了這份調報告出來,就是要把家人那些不合實際的念頭、諉過於人的說辭,都一一剔除了。
而當她把這份報告拍照發羣裡之後,大家都沉默了,因爲真相就在一個個數字裡,所謂雪崩之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老陳家的餐館倒閉,也沒有一個家人是無辜的,再怎麼推卸負責,也無濟於事。
“老豆,你現在重新來做,你覺得能做得起來嗎?”陳曉欣打破了沉默。
已經年近六十的陳勇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坐在靠近陽臺的沙發上,默默地抽菸。
於是陳曉欣轉頭問自己姑媽:”姑姐,那你來打骰?”
打骰在粵語裡,就是負責的意思了。
陳淑芳連忙搖頭道:“我要上班啊,我是財務,不好辭職的,我辭職了,物業公司會亂的,整個小區到時都混亂啊,不行,不行的。”說起來似乎她是那個住宅小區的保護神一樣,其實誰都知道,她辭職了,不用幾天,招聘新的財務人員就會到崗,然後從容接手她的工作。
但大家都明白,她只是忌諱承認自己不能勝任。
“娘?“陳曉欣望向自己母親,但似乎黃櫻現在的全副心神,都在手裡那壺普洱茶上。
於是陳曉欣望向大嫂劉宛晴:“阿嫂?“
“餐館我做不來的,我要有這本事,也不會看着阿軒這樣。“劉宛晴喃喃地說道,不過她很快就擡起頭,”改成髮型屋行不行?我們有近四百平方,改成髮型屋,那我就有信心了!“
她並不是胡亂說話,當年跟陳曉軒認識,就是在髮型屋,她當時也是髮型屋裡店長級別的髮型師了,當然店長級別其實並不是店長,但也算是大型髮型屋裡,頂尖的髮型師了。
陳曉欣望着她,點了點頭:“要不要裝修?“
“那當然要啊!“劉宛晴下意識地接了話,髮型屋裝修,那跟酒樓餐館完全兩回事,哪裡可能不用裝修?而近四百平方的髮型屋裝修那可不是一筆小錢,要能找到這筆錢,那陳曉軒也不用關張,至少還能撐多兩個月。而且,如果是百來平方大小的髮型屋,她還知道怎麼運作,近四百平方,她感覺就全然不知所措了。裝修成髮型屋之後,劉宛晴也不知道多久之內能回本,也許,會虧得血本無歸,並不意外。
所以她緊接着,搖了搖頭。”算了,阿欣,我搞不掂。“
至於陳曉軒,還沒等陳曉欣問他,他就主動道:“我不行,不行,試了不行的啦,手機還給我啦,別搞我了……喂!死妹頭,你就這麼扔啊?還好你大佬我,眼明手快!“
於是,把場地出租,就是唯一的選擇。
陳曉欣鬆了一口氣,不論如何,總算可以擺脫每天家宅不寧的狀態了。
其實陳曉欣之所以要快刀斬亂麻去解決這樣事,除了它必須面對之外,更爲重要的是,隨着公司項目的進程,她空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甚至在之後的一週裡,她都在上海和BJ渡過的。
每天不停的會,不停地見行業裡上下游的同行。
也許唯一的娛樂,
就是睡前去一趟王者峽谷。
不過今晚一進遊戲,就被操縱着百里玄策的張若彥埋怨:“你會不會打?你這程咬金跟一坨屎有什麼差別?你就只配用魯班!有魯班你還是個人,搶不到魯班你不如斷線吧!對,斷線電腦會讓你的角色跟我們其中一個人走,我感覺比你自己打強!“
說話之間,陳曉欣又送了一個人頭,她沒好氣地說道:“我偏不!你打擊不了我!“
而另一個用阿珂的隊友在語音裡笑了起來:“其實、其實我講句公道話,阿欣你搶到魯班,你就是天才射手,搶不到魯班的話,你進步空間很大!哈哈、哈哈!“
“阿姍,我記住你了!哼!”陳曉欣說着自己也笑了起來。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因爲,她總是忍不住,用魯班七號的戰術,去操縱別的角色。
“喂,這樣你家的餐館就不開了?“張若彥在語音裡向她問道。
陳曉欣沉默了,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這時候,敵人已經把他們團滅,然後取得了勝利。
“我不玩了,得睡了,明天還得開兩個會,然後飛回廣州。”陳曉欣對平時經常組隊的朋友說道。
但還沒等她走到衛生間刷牙,電話就響了起來,是CEO打過來的:“這進度不太理想,這樣,你明天回廣州之後,咱們得碰一碰,你和團隊的人,叫上研發部門的同事,總裁辦這邊也安排人過去……”
她沉默了幾秒鐘纔開口:“出差這一週都沒有休息,團隊的同事到廣州就讓他們補休吧,我到時跟研發來溝通就行了。”
“好的、好的,辛苦了,加油噢!”CEO熱情四溢地給她鼓舞, 並道了晚安。
掛掉電話,陳曉欣很有點厭倦。
明天沒有其他突發事件,到廣州機場都下午七點多了,再回到公司怎麼也得晚上九點。
指望有加班費?出差補助?那是做夢。
她走出房間,按了一下隔壁的門鈴,還好同事並沒有按免打擾,她就開口叫了一聲:“笑笑,你這有煙嗎?”
開門的張笑笑,是位有些嬰兒肥的女孩,穿着很萌的睡衣,伸手把煙和打火機遞給她,一邊打着哈欠問道:“欣姐你抽菸啊?”
“失眠,你快睡吧,再堅持一下,明兒到廣州,你們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她笑着說道。
和張笑笑同一房間的女孩也聽到了,於是哪怕關上房門,還能聽見她們大呼小叫的歡慶。
陳曉欣長長吐出一口氣,走進自己房間裡,關上門,點上一根菸,望着窗外。
朦朧煙霧裡,遠外的東方明珠,跟廣州的“小蠻腰”,似乎並無什麼區別。
緊接着她咳了起來,畢竟她本來就不抽菸。
咳了好半天消停下來,無端地,她想起那天晚上,決定把場地出租之後,給祖輩上香的父親。當時如釋重負的她沒有太在意,現在想起來,父親當時,是在強忍眼淚?包括他給祖輩上完香後,有些生硬地說:“就這樣吧,我去沖涼了”,帶着哽咽。
“似乎,那天晚上,我漏問了一個人?”她喃喃地自語,把煙扔進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裡,擰緊瓶蓋,她看着水裡變得焦黑的菸頭,其實也曾燦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