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再冷靜,這一刻,心臟也不受控制地悸動了起來。
寧玥呆呆地望着藺蘭芝,有些發懵。
藺蘭芝噗哧笑了:“樂傻了吧?”轉頭吩咐丫鬟們道,“冬梅,你給玥兒沐浴更衣,紅玉你去請十全奶奶進來,秋香,你去小廚房看饅頭好了沒?”
三人忙不迭地應下,秋香與紅玉一塊兒打了簾子出去,冬梅趕緊將寧玥攙進浴室,給寧玥泡了個花瓣澡。
與平日裡用的香料不同,今天夫人特地交代加了點兒東西。冬梅看着那東西,抿脣偷笑。
寧玥沒注意到冬梅的竊笑,她腦子裡一片空白,耳畔彷彿靜音了,只聽得到自己心若擂鼓的聲音。
沐浴完畢,冬梅給寧玥換上大紅色肚兜、大紅色裡衣和中衣,這邊,秋香端了饅頭進來,並一碗稀粥。
藺蘭芝說道:“粥就不必了,佔肚子,還容易餓,快,把饅頭吃了。”
實心饅頭,一個頂倆。
在藺蘭芝的督促下,寧玥足足吃了三個,怕她撐壞了半路鬧肚子,藺蘭芝纔不許她吃了。
須臾,十全奶奶被紅玉請了進來。
這是一位德高望重、家庭和順的婦人,凡經由她梳妝的新娘子,嫁入婆家後大多過得非常美滿,藺蘭芝是請了藺老太太出面,才請到了她。
“甄大嫂子。”藺蘭芝歡歡喜喜地打了招呼。
十全奶奶笑眯眯地拉過藺蘭芝的手:“一晃這麼多年沒見了,你還是與原先一個樣兒!”看看寧玥,笑得合不攏嘴兒,“三姑娘比你年輕的時候漂亮!是個有福的!”
藺蘭芝聽得高興,又與她誇了女兒幾句,而後對寧玥說道:“快給甄大奶奶見禮!”
寧玥起身,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甄大奶奶。”
“誒!”十全奶奶眯眼一笑,“聲兒清、聲兒甜,夫妻和美又團圓!”
十全奶奶的嘴兒裡全都是吉祥話!
屋子裡的氣氛,很快活躍起來了。
十全奶奶站到寧玥身後,托起她綢緞般光潔黑亮的墨發,又是一陣讚歎:“青絲濃、青絲長,夫妻恩愛萬年長!”
寧玥也被逗笑了。
見女兒終於露出了笑容,藺蘭芝悄然鬆了口氣。
十全奶奶開始給寧玥梳頭,口裡念着吉祥話兒:“一梳梳到尾;二梳姑娘白髮齊眉;三梳姑娘兒孫滿地;四梳老爺行好運,出路相逢遇貴人;五梳五子登科來接契,五條銀筍百樣齊;六梳親朋來助慶,香閨對鏡染胭紅;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鵲橋高架互輕平;八梳八仙來賀壽,寶鴨穿蓮道外遊;九梳九子連環樣樣有;十梳夫妻兩老到白頭。”
“喲!這都梳上了!我們是不是來晚了?”二夫人笑盈盈地打了簾子,在她身後,跟着衣着喜慶的寧婉。
寧婉微笑着,遞給了寧玥一個小錦盒:“恭喜三姐姐新婚,妹妹來給姐姐添妝,一點小心意,不成敬意。”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自己新婚呢?
寧玥淺淺一笑,接過了她的錦盒,打開看了看,是一些自己存的首飾與寶石,算不上名貴,但已經是寧婉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寧玥道:“多謝四妹妹!”
寧婉柔聲道:“一筆寫不出兩個馬字,你我都是姐妹,何必如此見外?我只願姐姐與姐夫琴瑟和鳴、早生貴子,那樣,我就能有小外甥了!”
寧玥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也許是前世的遺憾,這輩子她最想做的兩件事,一件是復仇,另一件就是生個自己的孩子。
“借四妹妹吉言!”她笑着說。
很快,三夫人與寧珍也打了簾子進來。
三夫人曾一度投靠過藺詠荷的陣營,但如今藺詠荷已倒,三夫人便開始主動修復與二夫人以及藺蘭芝的關係。三夫人笑得十分燦爛:“新娘子今天可真漂亮!”推了推藺蘭芝道,“好了四弟妹,你快去前廳吧,這兒交給我們,四弟一個人忙不過來。”
藺蘭芝不捨地握住了女兒的手,眼圈一紅,淚水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她還沒疼夠呢,就要嫁人了……
寧玥也捨不得藺蘭芝,活了兩輩子,真正與孃親的相處除了已經不記得的三年,就只有這幾個月,她再也不能賴在她懷裡撒嬌了,再也不能任性地不吃飯了,再也不能……
“娘。”她的眼淚也掉了下來。
二夫人、三夫人都微微紅了眼眶,轉頭抹淚。
十全奶奶拍了拍哭成淚人兒的母女道:“好啦好啦,再哭,妝粉就掉啦,弄個大花臉,當心嚇着姑爺!”
藺蘭芝與寧玥含淚一笑,藺蘭芝哽咽道:“我先去招呼客人。”
二夫人又道:“客人太多了,四弟妹怕是也忙不過來,三弟妹,你也去吧。”
三夫人帶着寧珍,隨藺蘭芝去了。
十全奶奶給寧玥盤好髮髻,戴上鳳冠,嘴裡的吉祥話一句接一句,倒豆子似的,直把一屋子人逗得眉開眼笑。
穿上大紅嫁衣,寧玥凝視着銅鏡中的自己,險些認不出來,好像一瞬間長了四五歲,多了女人的嬌媚,硃紅的脣瓣微微張着,如一朵釀了春水的櫻花,嬌豔欲滴。
十全婦人在她身邊輕輕地說道:“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新娘子,保管今晚把姑爺迷得神魂顛倒!”
寧玥的睫羽輕輕顫了一下。
寧婉看着能夠嫁入高門的姐姐,眼底閃過了一絲豔羨,這曾經是最不被看好的親事,然而現在,恐怕是所有人都羨慕不已的親事。如果早一點,如果自己的孃親眸光能夠放長遠一點,那麼今天,風風光光出嫁的人會不會是她呢?
寧婉嘆了口氣。
二夫人看了看牆壁上的沙漏,嘀咕道:“怎麼還沒聽見放爆竹呢?林媽媽,你去看看姑爺來了沒!”
“是!”林媽媽即刻打了簾子出去,一刻鐘後,滿頭大汗地回稟,“沒呢,街上都是空的。”
一般人迎娶新娘子,都宜早不宜遲,王府怎麼搞的?想踩着點來嗎?
二夫人困惑地捏了捏帕子:“你在門口等着,姑爺來了立馬差人告訴我!”
寧玥想起玄胤那猴急的性子,心道,這傢伙該不會是睡過頭了吧?自己還以爲,他天不亮便會在門口守着呢!
又過了一刻鐘,遲遲沒等到玄胤。
二夫人急了,藺蘭芝那邊也等急了,差了紅玉前來瞧瞧情況,見寧玥的情緒還算鎮定,放下心,去給藺蘭芝復了命。
屋子裡的氣氛開始變得緊張,特別是對玄胤格外瞭解的冬梅、秋香,臉上隱隱出現了擔憂的神色。在她們印象中,姑爺是恨不得立馬將小姐打包回府的類型,而今終於得了機會,該早早地把小姐擡走纔對,怎麼……半天不見動靜?
寧玥埋在寬袖下的手緊握成了拳頭,玄胤,我不管你什麼原因,但你要敢放我鴿子,你就死定了!
十全婦人眼珠子微微一動,笑着打了圓場:“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趕對了時辰纔是大大的吉利!”
她話音剛落,林媽媽便一個趔趄栽進了房中:“姑姑姑姑姑姑……姑爺來了!”
除幾個知情人之外,衆人都當她是被嚇的,紛紛跑出去,想一睹傳聞中醜陋不堪的姑爺究竟醜到了什麼程度,然而當她們見到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身着紅色喜服,俊美得無法形容的新郎官時,下巴都要給驚掉了。
二夫人、三夫人的心中閃過了同一個嘆息,當初應該讓她們的女兒去給寧溪做墊腳石呀,這個廢物郡王,分明比玄煜還俊美啊!
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是玄胤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出現,從小到大,他都特別討厭別人盯着他看,不管男人女人,那種赤裸裸的花癡目光,都讓他厭惡得想抓狂,但這一刻,他卻不這麼想了。
他翻身下馬,從十全奶奶手中接過寧玥的手,她指尖冰涼,掌心卻殘留了些許薄汗,他挑眉一笑,俯身,湊近她耳旁低低地說道:“怕爺不來是嗎?是不是想嫁爺想瘋了?”
寧玥掐了他一把!
他笑意更甚。
卻不知,自己這一笑,折了多少女兒家的玲瓏心思。
有人低下頭、有人紅了臉。
他將寧玥抱起來,在衆人豔羨的眸光中,上了王府的馬車。
藺蘭芝捂住嘴,泣不成聲。
馬援輕輕摟住她,哄道:“好了好了,別哭了,大不了,再生一個嘛!”
藺蘭芝瞪了他一眼:“誰要跟你生?”
唉,看來自己爬牀的日子還很遙遠,馬援頭疼!
……
婚禮進行得十分順利,儘管今日有兩對新人拜堂,但在王妃有條不紊的操持下,沒出一絲一毫的亂子。
寧玥戴着蓋頭,什麼也看不見,一直由丫鬟扶着,跨火盆、跨馬鞍、拜堂、磕頭,最後,在一堆人的起鬨下,進了洞房。
原本是要鬧洞房的,但在玄胤和玄昭之間,人緣更好的玄昭顯然撿到了這一“殊榮”,據說玄昭與孫瑤被鬧的很慘,孫瑤的陪房丫鬟們都給折騰哭了。
寧玥這邊,倒是落得清靜,只郭大夫人與賈夫人並另外幾個寧玥聽不出聲音的貴婦、千金說了些吉祥話。她們都走後,小櫻留了下來。
寧玥坐在牀頭,透過蓋頭下的一點縫隙,看到了小櫻的鞋子與裙裾,小櫻的鞋很漂亮,乳白色鞋面,鑲藍寶石,見了小櫻那麼多次,從爲看她穿過重樣的衣服與鞋子。
王妃待這個養女當真不錯!
“玥姐姐。”小櫻擡起白嫩的小手,去抓寧玥的蓋頭。
冬梅忙握住了她手腕,笑道:“小櫻小姐,這個是不能揭的哦,揭了會不吉利的。”
小櫻滿臉驚訝地瞪大眸子:“啊?那玥姐姐要一直戴着嗎?”
冬梅輕聲道:“不會,姑爺揭了就好了。”
“哦,要胤哥哥來揭開呀。”小櫻乖巧地坐回了牀上,看了一眼上頭的花生紅棗,笑嘻嘻地道,“昨天是我跟妞妞還有小白壓的牀。”
寧玥微微一笑:“多謝小櫻了。”
小櫻歪着腦袋,斂起笑容,輕嘆了一聲道:“以前的知輝院老熱鬧了,現在,煜哥哥走了,昭哥哥和胤哥哥又搬出去了,說要跟嫂嫂們住,知輝院只剩我跟彬哥哥,好冷清哦。”
算算日子,玄煜應該到邊關了,不知與南疆的仗打得怎麼樣。
寧玥沉默。
小櫻嘟嘟嘴兒,天真地說道:“玥姐姐你知道我三哥爲什麼跟你們同一天成親嗎?”
寧玥搖頭:“不知道,小櫻知道嗎?”
“我知道呀!他把別人的肚子搞大了,母妃好生氣,就讓他趕緊成親了。”
肚子搞大了?誰的?孫瑤的?
“瑤姐姐好像還不知道呢。”小櫻嘟嘴兒嘀咕。
這麼說,不是孫瑤的了,是另外一個人的,怕未成親先有庶子的醜聞曝光,才急急忙忙讓玄昭娶了妻。孫瑤也夠可憐的,在這麼尷尬的情況下嫁過來,那小妾若是個安分守己的還好,若是白霜兒那種恃胎而驕的,只怕夠孫瑤喝一壺的了。
尚未見面,寧玥的心中已然對孫瑤滋生了一絲同情。
但同情之餘,寧玥又有些納悶,這種不該當着孩子的面談論的秘辛,怎麼會讓小櫻知道?
“小櫻,誰告訴你的?”寧玥問。
“是我聽到的!她們都在說!吵得我睡不着覺!”小櫻皺起了小眉頭。
原來是無意中聽到的,這些下人,太口無遮攔了。五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萬一哪天在人多的場合,一不小心說漏嘴兒,丟的還是王府的臉。
寧玥輕輕地道:“小櫻,這些話,以後不許再對別人說,知道嗎?”
小櫻點點頭:“哦,好吧。”抱住寧玥的胳膊,“玥姐姐你能嫁過來真是太好了,我終於不用跑到將軍府去找你了!”
寧玥想起了前世的玄小櫻,那孩子被寵壞了,單純又驕傲,不怎麼將二少奶奶、三少奶奶放在眼裡,如果今生的小姑子還是她,也許沒那麼容易相處吧?
這麼一想,又覺得,或許香梨取代玄小櫻並不是一件壞事?
夜幕降臨,喝得酩酊大醉的玄胤在冬八的攙扶下回來了,玄胤酒量不好,前世的寧玥就見識過了,幾乎一小杯就能醉個天荒地老,所以,玄胤極少沾酒。但瞧他那身濃郁的酒香,也不知灌了幾罈子。
有必要這麼喝麼?
冬梅與秋香識趣地退下了。
寧玥聽見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牀一沉,是他坐下了。
他如玉的指尖,從蓋頭外伸進來,摸上她下顎。
“小玥玥,爺不是在做夢吧?”他含了一絲醉意地說着,湊過去,隔着蓋頭,輕輕碰着她脣瓣。
熾熱的溫度,隔着薄薄的布,一點點燃着她,寧玥的臉,一下子滾燙了起來。
“你……你先起來,還沒揭蓋頭。”
玄胤玩味兒地笑了笑,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玉如意,輕輕挑開了寧玥的蓋頭。
燭火下,女子肌膚如玉、眸若秋波、脣似含朱丹,長睫濃密而捲翹,如兩彎密梳,梳理着淡淡的燭光,在鼻翼翼兩側投下美麗的剪影。
他的眸色瞬間深了下去。
寧玥被他毫不遮掩的眸光看得頭皮微微發麻,輕聲道:“要喝交杯酒嗎?”
“自然是要的,只顧着看娘子,竟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忘了。”玄胤倒了酒,一杯給自己,一杯給她,二人交腕的一霎,他定定地看着她,輕輕開了口,“嫁給我,你不願意嗎?”
寧玥的心咯噔一下,睜大眼看向他道:“怎麼這樣說?”
玄胤摸了摸她腦袋:“開玩笑的,看把你嚇的!”
寧玥鬆了口氣,還以爲這傢伙察覺到什麼了,明明她與玄煜什麼都沒做,唯一一次親密接觸,就是賈玉燕被司空朔弄死的那天,但司空朔沒這麼無聊,把這種事說給玄胤聽吧?
今晚的玄胤,與以往很不一樣,眸光充滿了侵略性。
“不給爲夫寬衣麼?”他輕笑着問,若細細分辨,能發現其中藏了一絲晦暗難辨的意味。
寧玥目不斜視地走過去,開始給他寬衣解帶,解到一半時,被他一個翻身壓在了身下。
他眸光深邃地看着她,帶着深深的暗涌,壓得寧玥喘不過氣來。
卻突然,他輕輕一笑,低頭,吻了吻她脣角:“乖,先去洗澡。”
寧玥的睫羽顫出了不規律的節奏,點點頭去了。
浴室中已經放好熱水,寧玥脫下衣服,泡了進去。
對於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雖有些忐忑,但橫是一刀豎是一刀,人都嫁進來了,還指望對方不碰你麼?
寧玥沒那麼天真,正常洗好之後,穿着褻衣,回到了牀邊。
玄胤也在另一件浴室裡洗過了,躺在外側,閉着眼,不知睡着了沒有。
寧玥脫了鞋,小心翼翼地從他身上爬過去,見他沒有“餓狼撲食”的跡象,偷偷樂了一下,緊挨着牀內側躺下。
二人中間,隔了差不多一個小櫻的長度。
寧玥輕輕地蓋上被子,用餘光瞄了他一眼,他沒有動靜。寧玥猜他大概是喝多了,所以直接睡着了。
這樣也好。
就在她以爲自己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時,玄胤壞笑着壓了上來。
“娘子,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這傢伙,一直在裝睡麼?
玄胤被她緊張得瞪圓眼的樣子逗樂了,笑得肩膀都在顫抖,等笑夠了,她的臉都綠了,他抱緊她,溫柔的吻落在她軟紅的脣上。
一開始只是輕輕地貼着,然後覺得不夠,改爲含着,女人的脣原來是這樣的,軟軟的、甜甜的,他很喜歡,忍不住拿舌尖舔了一下。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脣上蔓延到心口,寧玥抓緊了他衣衫。
玄胤的吻很青澀,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卻很溫柔,溫柔得讓寧玥有種被捧在掌心的感覺。
漸漸的,玄胤好像不滿足於這樣的親暱了,吻變得霸道起來,一下子封住了她呼吸。
寧玥的意識漸漸模糊了……
天未亮,寧玥就被外頭的請安聲給驚醒了,一睜眼,就見玄胤盤腿坐在牀上,一臉幽怨地瞪着她,頂着兩個老大的黑眼圈,她張嘴:“你……你醒了啊?”
玄胤的臉黑得嚇人:“笨蛋!接個吻都能暈過去!”
是嗎?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用了?寧玥眯了眯眼,看着明顯比往常憔悴很多的玄胤,脣角一勾:“該不會是你迷暈我,然後自己去做什麼壞事了吧?”
玄胤彈了她一個暴慄:“還不是某人睡相太難看,跟我搶了一個晚上的被子!”
“牀那麼大!你不會再拿一牀被子!”再說了,她睡相好的很,從不搶被子的好麼?
“哼。”玄胤慢悠悠地撇過了臉。
暈厥的緣故,洞房花燭夜沒有洞房,玄胤的臉臭了一早上。但王妃那邊派人來取喜怕時,他又很配合地滴了一點手指血矇混過關了。割的是冬八的手指,不是他自己的。
寧玥穿戴整齊後,天空才泛起一抹魚肚白,往常這個時辰,她還在棠梨院睡懶覺呢,而今,都要在房中操持家事了。好在玄胤的“人際關係”比較簡單,沒有通房丫鬟與妾侍,只兩個服侍許久的大丫鬟,圓臉的叫蓮心,容長臉的叫玉珠。
二人上前,給寧玥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喚道:“夫人。”
寧玥各自賞了一錠銀子,二人笑着接過,道了謝。
“我初來乍到,若有做得不夠周全的,還望你們提點提點我。”
蓮心輕言細語道:“夫人哪裡話?奴婢們自當孝敬夫人,如同孝敬少爺一樣!”
寧玥滿意地點點頭,蓮心是個嘴巴甜的,玉珠顯得略悶,但具體怎樣,日後相處久了再說吧。
玄胤牽着寧玥的手,前往文芳院給王爺王妃請安。
屋子裡,薰着淡淡的松香。
這是寧玥第二次正式面見王妃,郭家有過一次,但沒這麼鄭重。
王妃穿着一件淡紫色煙雲束腰羅裙,外襯半透明繡金蝶紗衣,腰間以一條金色玉帶束着,將近四十的年紀,身材卻比少女的還要美好。容貌更不用說,寧玥活了兩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國色天香的人。
王妃的表情很恬淡,眉宇間瞧得出歡喜,卻並不誇張。
在王妃身邊,坐着一襲藏青色錦服的中山王,他長得十分威嚴,五官剛毅,身姿挺拔,臉上依稀可見歲月痕跡,但依舊非常俊美。
玄胤的容貌與他的有三兩分相似,但寧玥猜,玄胤更多的,應該還是像那位早逝的孃親。
比起氣質恬淡的王妃,中山王一看就是火爆脾氣,但兩個兒子大婚,他還是十分高興的,臉色不難看出那絲笑容。
在他們二人身側的,幾乎與主位比肩的席位上,坐着一名頭髮花白、面色慈祥、穿醬色褙子的老婦人,正是去過將軍府兩次的秦氏。
早聽聞中山王十分敬重這個乳母,而今一看,傳言還算輕的,誰家的乳母與主子爺、主子奶奶比肩而坐呢?
寧玥不禁想到了獨居山林的老婆婆,老婆婆不樂意呆在王府,除了不肯原諒玄煜之外,不知是不是也有一兩分介意自己兒子與乳母的關係。
大抵是發現自己被打量了,秦氏和顏悅色地笑了笑,說道:“這麼早啊,也不多睡會兒!”
寧玥垂眸,一副羞澀得難以開口的樣子。
玄胤就道:“那就別派人在門口吵着拿喜帕呀!”
秦氏微微白了臉。
中山王眉頭一皺:“怎麼跟你秦奶奶說話的?”
玄胤鼻子一哼:“我只有一個杜奶奶,幾時多出個秦奶奶?”
“你……”
眼看着父子倆就要吵起來,王妃打了個圓場:“老三他們來了。”
寧玥回過頭,果然就見玄昭與孫瑤手挽手地過來了,雖說玄昭的房裡已經放了一個懷孕的妾侍,但這似乎並未影響到夫妻二人的關係,或許是二人在粉飾太平,又或許是孫瑤至今仍毫不知情。
孫瑤長得十分清秀,瓜子臉、丹鳳眼、膚色白皙、眉長且細,額頭光潔飽滿,髮色不是純正的黑色,帶一點點淺棕,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甜美而動人。
孫瑤進屋,第一時間發現了寧玥,友好地與寧玥點了點頭,寧玥微微一笑,頷首迴應。
但玄昭與玄胤兩兄弟麼……隨時都可能打起來的樣子。
不多時,小櫻與玄彬也過來了。
玄彬走得很快,小櫻邁着小腿兒,氣喘吁吁地跑着,跑進屋了,累得夠嗆,直接趴進了王妃懷裡,惹得王妃瞪了兒子一眼:“都不知道等等你妹妹!”
玄彬聳了聳肩。
玄彬人如其名,看上去文質彬彬的,玄昭遺傳中山王最多,火爆脾氣全都寫在臉上。寧玥不用猜便能知道,玄昭與玄胤,平日裡不會處得太好。不過在寧玥的印象中,這位三哥雖然脾氣臭、性格差,卻沒做過任何對不起玄家的事。大概,玄家男兒的骨子裡,天生就有種狼羣一樣的忠誠。只是這忠誠,是不是對妻子、對兄弟也受用,不得而知了。
人到齊之後,兩對新人開始給長輩叩頭。
中山王、王妃分別給四人派了紅包,秦氏也給了,玄胤沒接,寧玥幫他接在了手裡。
寧玥與孫瑤給長輩們回了禮,寧玥送的是自己繡的雙面繡鮫人淚香囊,孫瑤送的是自家調製的香料。
王妃很喜歡,笑着摸了摸手中的香囊:“這孩子,手可真巧!費了不少功夫吧?”
寧玥恭順道:“母妃喜歡就好。”
王妃又看向孫瑤,和顏悅色道:“你們家的香料製得這樣好,偏又不拿出去賣,我是沾了兒媳的光,才得了些!”
“母妃喜歡,我再多送幾瓶過來!”孫瑤開心地說道。
寧玥想,單瞧王妃對自己與孫瑤的態度,完全看不出偏袒來,比起司空家的那個老太婆,這個婆婆就顯得溫柔多了。
“你三叔他們在北城,過不來,但心意帶到了。”王妃說着,命侍女拿出兩個錦盒,一個遞給孫瑤,一個遞給寧玥。
中山王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頭有個大哥,據說雲遊四海去了,不怎麼與這邊打交道,下頭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都住在北城。
錦盒中的是一對紫金花瓶,雕刻了玄家的狼圖騰。
“是你們三叔親手做的。”王妃見寧玥與孫瑤的眼底都流露出困惑之色,解釋了一句。
寧玥訝異,三叔還懂鍊金啊?
這之後,王妃又說了幾句多爲玄家開枝散葉之類的話,寧玥與孫瑤都“羞澀”地低下了頭。
一家人圍成一桌,用了早飯。
在棠梨院吃飯,總能聽見她與妞妞嚷來嚷去的聲音,藺蘭芝與馬寧馨就在一旁發笑;在王府,整個飯桌上,連嘬湯的聲音都聽不見。
就連小櫻這麼小的孩子,都端莊得像個幾十歲的貴婦。
寧玥與孫瑤面面相覷,孫瑤吐了吐舌頭,寧玥垂眸暗笑。
一頓飯,悄無聲息地吃完了。
玄家幾兄弟被中山王叫到書房,寧玥與孫瑤陪王妃說了會兒話。
小櫻很黏寧玥,從下了飯桌便一直坐在寧玥腿上,王妃笑着嗔了她一眼:“當心累到你四嫂!”
小櫻抱緊寧玥的脖子:“可是人家喜歡玥姐姐嘛!”
“那你不喜歡三嫂嗎?”孫瑤挑着眉頭問。
小櫻嘻嘻一笑:“喜歡,喜歡,玥姐姐和瑤姐姐,我都喜歡!”
一出文芳院,孫瑤就如同從深水中浮上來似的,長長地吐了口氣,看來,第一天新婦生涯,她過得也不是那麼輕鬆。
寧玥住琉錦院,孫瑤住青靈閣,反向不同,二人就此別過。
回琉錦院的路上,寧玥與冬梅看到一頂粉紅色的軟轎,由四名轎伕擡着,去往了青靈閣。
冬梅撓撓頭:“那是誰呀?”
寧玥說道:“還能是誰?玄昭的小妾。”
大婚第二天,妾侍便被擡進了府,想起那個朝她吐舌頭的孫瑤,寧玥輕輕嘆了口氣。
“小姐,我們要不要給三夫人透個信兒?”冬梅說道,“咱們與三夫人都是外來人,彼此多幫襯幫襯,應該沒壞處。”
“是該給透個信兒的。”昨天小櫻就告訴她了,按理說,她今早就該向孫瑤探探口風,若孫瑤需要幫助什麼的,她也好及時擺明自己的立場,在馬家,她是做女兒,再任性,反正有馬援頂着,沒人真敢明着把她怎麼樣。王府不同了,她只是個小小的兒媳,在不清楚各方勢力之前,她與孫瑤暫時結成聯盟是最穩妥的做法。只是不知爲什麼,潛意識裡,她覺得還是別跟孫瑤談論小妾爲妙,“再……等兩天看看。”
第一天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了,陌生得像在做夢。
夜裡,秦氏派人給送了一個媽媽過來,姓吳。
“是這樣的,秦奶奶怕四夫人對王府不熟,特地讓老奴前來問問,需不需要老奴留下,不需要也沒關係,全看四夫人的意思。”吳媽媽謙和有禮地說。
“這件事,等我問了四爺再回秦奶奶的話吧,您先回,我稍後着人過去。”寧玥又不是傻子,玄胤對秦氏的意見那麼大,自己擅作主張留下秦氏的人,不是惹玄胤不快嗎?玄胤是自己丈夫,得罪誰都最不能得罪他。
吳媽媽很爽快地走了。
寧玥對冬梅道:“你去三夫人那邊打聽打聽。”
“是。”兩刻鐘後,冬梅回來覆命了,“秦奶奶給三夫人也派去了一個媽媽,三夫人也沒要,說是咱們這邊不要,她也不好搞特殊。”
孫瑤倒是個聰明人,曉得拿她與玄胤當擋箭牌。那個秦氏未必是個壞人,但卻是玄胤厭惡的人。孫瑤懂得取捨,這才拒絕了秦氏。
寧玥決定等玄胤回來,就把吳媽媽的事告訴他,她幾乎能想象出玄胤不可一世的樣子:“那老貨,不就給我父王餵了兩天奶水麼?真把自己當盤菜了!不用理她,以後她再派人來,直接給我打出去!”
寧玥笑了,讓人備了水,沐浴過後,坐在窗邊,翻開話本,安靜地等玄胤回來。
昨天欠他一個洞房,今天,該補給他了。
然而寧玥等了許久,一直等到月上枝頭,也沒看見玄胤的影子。
“冬梅!”
冬梅正在晾衣服,聽見小姐叫她,放下衣架走了進來,邊走,邊用圍裙擦手:“怎麼了,小姐?”
寧玥合上幾乎沒怎麼看進去的話本:“四爺呢?”
“好像是在書房。”冬梅說。
這麼晚了,這傢伙還在書房?他有這麼刻苦嗎?要不要考個狀元?
寧玥放下書本,去了書房。剛想敲門,卻發現裡頭的燈已經滅了。
搞什麼鬼?
大婚,他不睡婚房,睡書房?
“今天值夜的是誰?”她壓低了音量,問向身後。
蓮心從旁側走出來,行了一禮道:“夫人,是奴婢。”
“四爺在書房裡嗎?”寧玥的話音裡含了一絲不悅。
蓮心明顯聽出了這絲不悅,福低了身子道:“是的,夫人,四爺從回來就一直呆在書房,後面好像趴在桌上睡着了,奴婢不敢喚他,便給熄了燈,要奴婢去把四爺叫起來嗎?”
寧玥擺了擺手:“不了,我自己去。”
寧玥推開門,步入書房,月光自天邊,一路鋪陳到地上,也照在他熟睡的面孔上。
他是真的睡着了,呼吸綿長而均勻。
但這很奇怪不是嗎?昨天晚上,兩個人明明什麼都沒幹,他怎麼會困成這個樣子?別告訴她,他就那麼瞪了她一整晚。
寧玥解下自己的披風,輕輕披在了他肩上。
他忽然被驚醒,擡頭,警惕的眸光自眼底一閃而過,看清寧玥的容貌後,張了張嘴:“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你就睡書房,是不是?不知道的,還以爲你躲着新婚妻子呢。”寧玥的話裡透出了一絲幽怨。
玄胤訕訕一笑:“真的在看書,沒躲你。”
寧玥朝桌上看去,果然壓着一本書,還圈圈叉叉的做了不少記號,這纔信他的確在翻書,但這就更奇怪了,因爲據她所知,小暴君最討厭文字類的東西,連奏摺都不批的,這會子,居然這麼認真地研究起一本書來。
“什麼書啊?南……疆……”後面的字,寧玥未看清,書就被玄胤收走了。
玄胤傾過身子,一把扣住她後腦勺,在她脣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寧玥羞紅了臉,拿眼瞪他:“你這傢伙!”門口那麼多丫鬟看着呢!
丫鬟們全都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
玄胤輕輕一縱,躍過書桌,將寧玥壁咚到了牆上,邪魅地看着她,充滿慾望的眼神,如一團燎原的火,幾乎把她五臟六腑都燒透。
寧玥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那個……”她餘光瞄了一眼大門,見那些看熱鬧的丫鬟不知何時全都跑沒了,暗叫不好,這傢伙不會在書房了要了她吧?
玄胤一手撐住牆壁,一手將她托起,讓她雙腿掛在他腰側,這種曖昧的姿勢,讓寧玥的心,與雙腳一樣,瞬間懸空了。
“門……門還……沒……關……”
她支支吾吾的話音剛落,也不知誰配合得要死,嘭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屋子裡,飄過薰爐裡的香氣,以及他身上令人着迷的男子氣息。
寧玥的長睫顫得飛快。
好像能感受到“小暴君”正在她最柔軟的附近,一點一點覺醒。
寧玥的整個身子都繃緊了。
玄胤的呼吸逐漸變得粗重,偏過頭,輕輕吻住她脣瓣。
她朝後一仰,太大力,居然撞到了牆壁,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玄胤輕笑,一邊揉着她後腦勺,一邊含住她脣瓣,深深地吻了起來。
好睏啊……
寧玥的眼皮子動了一下。
自己是不是太不專心了?這個時候居然想睡覺。
玄胤吻着吻着,就感覺懷中的人兒身子一歪,失去了力道。
玄胤鬆開被自己吻得發紅的脣瓣,眸色一深,擰起茶壺,澆滅了薰香,然後,抱着昏睡不醒的寧玥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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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胤胤,你爲什麼要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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