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玥去了貴明宮,見到久違的武貴妃,距離雲霄一別,已過去將近三月,兩個人的變化都十分之大。武貴妃比之前更豐腴圓潤了,腹部微微凸起,依稀能看出五個月的身孕,而她紅光滿面、眉眼含春,想來,與皇帝的日子也算性福。
“貴妃娘娘。”寧玥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自從出了武貴妃拿馬寧馨當試藥品的事,寧玥便不再喚她姑姑了。
武貴妃看向這個比上次又更清麗了幾分的少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讓她恍惚間感受到了一種鳳儀,百鳥朝鳳,作爲妃嬪的她,在這樣的威儀面前,幾乎是下意識地要彎下身去。但她忍住了,她想,一定是自己做過對不起馬寧馨的事,所以在面對馬家姐妹的時候,會出現一點心虛。但平心而論,她從未傷害過寧玥,又何必如此不自在呢?
念頭閃過,她笑着揚起了脣角,親熱地拉過寧玥的手道:“我早早兒地便聽說你要入宮,正想向皇上請旨見你一面呢,可巧,你就來了!怎麼樣,最近還好嗎?”
寧玥可沒心情與她閒話家常,自己找她,純粹是希望她將皇帝吸引過來,然後自己再去對付那個白薇兒的。
“我很好,大家都挺好的,多謝娘娘記掛。”敷衍地說完,不等武貴妃開口,寧玥又眨了眨眼,一副很遲疑的樣子道,“娘娘,實不相瞞,我剛剛在御書房外,聽到人談論賈更衣了。”
賈更衣就是曾經的賈德妃,與武貴妃差不多時候入宮,卻比武貴妃受寵,上次二人鬥得天翻地覆,武貴妃僥倖勝出,事後想起來卻時常心有餘悸。哪怕而今賈玉嫣已經翻不起多大浪了,可於武貴妃而言,依舊是眼中釘肉中刺。
武貴妃紅潤的臉上瞬間褪去了幾分血色:“誰?”
“具體是誰我沒看清。”寧玥小聲說,“就算看清了我也不認得,只能確定是兩名太監。”
這個模糊答案非但沒令武貴妃起疑,反而讓她越發相信,她握住了寧玥的手問:“他們談了賈更衣什麼?”
寧玥面部紅心不跳地說:“他們聲音很小,我只聽清了幾個字,好像什麼腹痛,請皇上之類的,也許是我聽錯了。”
聽錯不聽錯沒關係,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賈玉嫣那個賤人,設計陷害她骨肉,還差點弄死寧玥害她成爲罪人,想裝病博皇上的同情,藉機翻身?
做夢!
“譚姑姑。”武貴妃對着門外叫了一聲。
譚姑姑走進來:“娘娘。”
武貴妃撫了撫髮髻上的流蘇,輕言細語道:“你去一趟御書房,告訴皇上,本宮這邊做了他愛吃的千層酥,請他過來嚐嚐。”
“是。”
怕皇帝不給面子,武貴妃又補了一句:“若皇上不來就算了,本宮親自給他送過去。”
“奴婢知道了娘娘。”譚姑姑退下。
有眼力的宮女立馬去了小廚房,吩咐人做千層酥。
寧玥垂眸不語,能在宮裡做到貴妃的位子,段數絕不是白霜兒那一類的女人可比的,就拿這邀寵來說,武貴妃就不會利用腹中的骨肉。武貴妃從不提醒皇帝自己的身子怎麼樣了、胎兒情況如何了,皇帝自個兒反而上了心,越發時刻關注武貴妃的近況。
有一種手段,叫過猶不及,白霜兒如果能像武貴妃這麼聰明,大概也沒那麼快透支了父親對她的耐心。
雖然武貴妃這個女人有些討厭,但寧玥覺得,自己可以從她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譚姑姑很快回來了,笑容滿面的:“皇上說了,他批閱完摺子就過來!”
武貴妃滿意一笑,拍了拍寧玥的手道:“你也留下來一塊兒吃飯吧。”
大白天的,又做不了什麼,多個寧玥少個寧玥根本沒區別。
寧玥卻婉言拒絕了:“皇上與娘娘琴瑟和鳴,我瞎攙和什麼?我與我娘說了,要回去吃午飯的。”
“這樣啊。”武貴妃一臉挽留之色,那句“琴瑟和鳴”着實好聽,心中,不禁對寧玥又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喜歡。
寧玥最終還是走了,武貴妃賞賜了一大堆東西,命譚姑姑親自送她出宮。
“多謝娘娘。”寧玥恭敬地謝過,與譚姑姑一塊兒邁往了大門,誰料二人剛剛跨過門檻,便來了一位通傳的小太監,說,“皇上過不來了,請娘娘自個兒用膳吧!”
武貴妃的心中瞬間疑雲大起:“皇上可是臨時叫了大臣議事?爲何不來了?”
小太監苦着臉道:“沒叫大臣,是……是……是御膳房那邊出事兒了!”
每日的午後,都是宮人們最懶散的時辰,剛吃過飯,曬曬太陽,整個人都像喝了安神藥似的昏昏欲睡。但並不是每個人想睡就能睡,譬如新來的小宮女,在大宮女與嬤嬤們全都回屋睏覺的時候,她還得留下來收拾殘局。
索性,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再把最後一盆衣服洗完就好了。
小宮女端着盆子,去往了御膳房附近的小水池。雖然,那裡其實並不是一個應該洗衣服的地方,但很近,小宮女也想偷懶,這會子又無人在附近晃盪,她便壯着膽子去了。
穿過一個小白樺林,露天的小池子呈現在了她的眼前。
她四下環顧了一番,確定沒人,才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來到池邊,她高興地蹲了下來,捋起袖子,在半透明的水中洗了洗手。
突然,她抓到了一堆水草,順手擰起來一看,嚇得當場尖叫了起來……
武貴妃與寧玥趕到現場時,皇帝已經命人將周圍封鎖了,皇帝一臉凝重,正與一旁的郭況小聲談論着什麼。郭況的眉頭皺得死緊,一邊點頭回應皇帝的問話,一邊用眸光觀察着周圍的情況。
從他眉宇間的“川”字隱約可以推測,這並不是一起尋常的事故,而且調查結果,也不太樂觀。
在他們身旁,用白布蓋着一具屍體,從胸部隆起的形狀推斷,應該是一具女屍。
寧玥停下腳步,看向面色發白的武貴妃,道:“娘娘,您還是止步吧,前面那些東西不堪入目,恐污了尊眼。”
武貴妃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雖然想看,但又怕一時驚嚇動了胎氣,便對譚姑姑道:“你陪玥兒去。”
譚姑姑心裡發憷,這個三小姐,看什麼不好,非要來看女屍?
寧玥與譚姑姑被太監們攔在了線外,寧玥踮起腳尖,叫了一聲“舅舅”。
郭況回過頭看,看到寧玥的一霎,眼底閃過了一絲驚詫,但還是對皇帝稟報了幾句,皇帝點頭,小太監放了寧玥二人進去。
一靠近那裡,二人便被一股濃烈的腥氣薰得胃裡一陣翻滾,寧玥蹙了蹙眉,是從屍體的身上飄過來,又不像屍臭,反而像某種水生物的氣味。
寧玥走過去,探出手去揭那塊白布,卻又一隻戴着手套的大掌,先她一步,將蓋屍步揭了起來。
看到屍體的一霎,譚姑姑嘔的一聲,躬身狂吐。
這是一具女屍沒錯,卻沒穿衣裳,渾身上上下下都爬滿了吸血吸到腫大的水蛭,屍體僵硬,血液凝固,水蛭吸不動了,開是一個接一個地從屍體上掉下來,暴曬在陽光下,蜷縮成團。
寧玥的脊背漫過一層惡寒,又看向了屍體的頭部,居然是個光頭!而且不知是不是做過開顱手術,頭頂有兩道十分猙獰的傷疤,幾乎從髮際線一直蔓延到後腦勺。
“應該是做過手術。”郭況彷彿瞧出了寧玥心底的疑惑。
寧玥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她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上,她的眼珠很小,眼白很多,看上去很像一雙死魚眼,但紅血絲很嚴重。
“死者是誰?”寧玥搜刮了腦子裡關於皇宮的一切記憶,卻根本不記得有誰長成這副德行。
郭況摘下了手套說:“南疆公主。”
“白薇兒?”怎麼會是她?寧玥瞪大了眸子,前世,她也不是沒見過南疆皇室的人,個個兒貌若天仙,白薇兒竟生得……這樣古怪。但不得不說,真是解氣啊!誰幹的這麼一手,漂亮!讓她勾引玄胤,讓她謀害玄煜,讓她給馬援下套,害藺蘭芝傷心!活該活該活該!
寧玥安耐住心頭的暢快,“難過”地看向郭況。
郭況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白薇兒死得太突然了,就連寧玥暗自竊喜之餘,也感到十分困惑。細問了郭況才知,白薇兒的屍體是被一名小宮女發現的,小宮女偷偷地來這邊洗衣裳,手中撈了一團東西,以爲是水草,輕輕一抓,居然抓掉了一頭假髮。小宮女尖叫,引來了附近的侍衛,侍衛們下水將屍體撈了上來。據侍衛交代,撈上來的時候白薇兒還沒死,在等待救治的過程中逐漸嚥氣的。
也就是說,白薇兒在臨死前,親眼看見自己一直想隱瞞的一面暴露在了人前,她不是被弄死的,是自己活活氣死的。
“白薇兒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寧玥想着,要不要交代自己與白薇兒見過一面的事。
郭況說道:“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突然停下步攆往前方走,擡步攆的太監等了半天不見她回來,開始四下尋找,卻一直沒找到。”
“紫鵑呢?”寧玥又問。
“去追殺小白了。”郭況再次嘆了口氣,把小櫻帶妞妞入宮的事兒給說了,“小櫻要入宮找你,妞妞纏着跟了過來,妞妞追着小白,小白抓掉了白薇兒的斗笠,白薇兒很生氣,命紫鵑殺了小白。但紫鵑那一刀沒殺死,過了一會兒,白薇兒又碰到了小白,叫紫鵑務必把小白的腦袋砍下來……”
結果,紫鵑一走,白薇兒就出了事。
由於擡步攆的太監一致覺得白薇兒是看到了什麼東西才朝前方跑去的,所以,皇帝與郭況都認爲這或許並不是一場意外。
偏偏事發時段與地點都非常尷尬,沒有半個目擊證人,失足落水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她的衣裳是上岸了才脫掉的嗎?”寧玥問。
郭況點頭:“是的,要把東西給她清理乾淨,就脫掉了。”
若是在水裡便沒了衣裳,那便百分之百能夠確定爲一起謀殺案件了。
寧玥不禁想起白玉兒臨死前,也曾經與妞妞、小櫻打過照面,白薇兒死前又是如此,會是巧合嗎?倘若不是巧合,又是誰在利用兩個孩子混淆視線呢?
思量間,郭況的聲音在耳旁響起:“紫鵑說,白薇兒死前與說過話,你們好像還吵架了?”
寧玥的心咯噔一下,這個未來的舅舅,不會是懷疑上了她吧?老實說,她的嫌疑還真不小,皇帝剛剛宣召白薇兒入宮,想從白薇兒口中查探出白雲寺那晚的真實情況,白薇兒就遇到她,然後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從與白薇兒分開,到武貴妃的寢宮,又恰好會路過這個小池子,也契合了她的作案時機。她完全可以在把白薇兒引到這邊後,推白薇兒下水,再狂奔到貴明宮。
往小了說,她是想杜絕白薇兒給皇帝陳述實情,往大了說,她是在毀壞兩國關係。
原本,皇帝掌握了一個威脅南疆的把柄,現在,把柄沒了,反而給了南疆一個出兵的藉口。皇帝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了。
就在寧玥以爲這個黑鍋背定了的時候,一名眉清目秀的女官走過來了,笑盈盈的,滿臉喜慶,彷彿不知這邊正在料理一樁命案。
“三小姐!”她徑直來到寧玥跟前,將一支珠釵插入了寧玥的髮髻,溫聲說,“你真是不小心,金釵掉我籃子裡了都不知道,幸虧我半路發現了!”
皇帝眯了眯眼:“你見過三小姐了?”
那女官行了一禮,笑道:“是呀,皇上,剛剛我在花園裡摘花,好像聽到誰在爭吵,便走過去一看,居然是三小姐。三小姐好像受了委屈,我安慰了三小姐幾句,將三小姐送到貴明宮,纔回去給皇貴妃娘娘覆命。”
原來,這位女官不是別人,正是郭淑妃的心腹佟氏。
佟女官給寧玥做了十分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從離開白薇兒到抵達貴明宮,一直由她相伴,而進入貴明宮後,寧玥再出來時,白薇兒已經出事了。
對於佟女官能夠認出寧玥的事,衆人並不感到多麼詫異,元宵宴會上,寧玥也在出席的行列,佟女官想必見了她。
寧玥感激地看了佟女官一眼。
佟女官調皮地眨眨眸子,指了指郭況,笑着退下了。
寧玥瞭然,是郭況意識到她具備作案動機與作案時機,卻又缺乏不在場證明,特地找郭淑妃幫了忙。
白薇兒的案子最終交給大理寺去查探了,郭況送寧玥回府。妞妞和小櫻已經困得在王府的馬車上睡着了,打着不重不輕的呼嚕。
郭況騎着馬,走在寧玥的馬車旁邊,日頭毒辣,寧玥不明白郭況爲什麼放棄自己的馬車不坐,非得在她旁邊曬太陽。其實,她不需要送啊……
“小胤……最近怎麼樣?”郭況突然問。
寧玥挑開簾幕,看着他剛毅的側臉,輕聲說:“挺好的,老太君又想他了嗎?”
郭況嗯了一聲,沒再言語。
寧玥看着他表情,總覺得他身上,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他是大新朝最嚴厲的判官,從不徇私枉法,但今天,在沒有對她審問的情況下,就讓郭淑妃幫她做了不在場證明,這太不像他的作風了!是真的毫無保留地相信她,還是不惜違背原則也要袒護她?
又或者,他真正相信、真正想袒護的人,是玄胤吧!
抵達將軍府後,寧玥跳下地,從王府的馬車裡抱出呼呼大睡的妞妞,又看了一眼同樣睡得流口水的小櫻,問郭況道:“小櫻先在我們家睡會兒吧?”
這孩子,兩次來找她,兩次都沒說上話。
郭況卻沉吟了一下,說道:“不了,我送她回王府。”
……
回到棠梨院後,妞妞慢悠悠地醒了,仍舊不大精神,在藺蘭芝懷裡懶懶地趴着。
寧玥將宮裡發生的事與藺蘭芝細說了一遍,只是省去了自己想對付白薇兒的想法,藺蘭芝聽完,倒是不覺得白薇兒死得冤,在做了那麼多惡事之後,這樣的結局算是因果報應了,只是,她感到十分困惑,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麼憑空掉進了水裡?失足落水?白薇兒不像那麼不嚴謹的性子啊……
寧玥捏了捏妞妞的臉蛋:“妞妞,告訴三姨,你們今天見了那個大姐姐幾次?”
“哪個大姐姐?”妞妞迷迷糊糊地問。
“那個戴幕籬的,弄傷了小白的大姐姐。”
“哦,一次呀。”妞妞打了個呵欠。
“可是那個大姐姐說,她後面又看到小白了。”
“唔?”妞妞瞌睡醒了大半,“哪裡?哪裡看到小白?小白呢?小白!嗚嗚……小白——我要小白——”
她傷心地哭了。
藺蘭芝心疼地摟了摟她,對寧玥道:“算了,她才幾歲?哪裡記得這些?小白調皮得很,自己亂跑也是有的。”
寧玥也希望是小白自己亂跑,而不是故意去引開紫鵑。
但白薇兒看到了什麼纔會被吸引着跑過去呢?還一跑就跑下水了。
白薇兒的死,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寧玥險些背黑鍋只是冰山一角,它所引發的驚濤駭浪在四月十三號晚上衝刷到了臨淄城的上空。
南疆接到飛鴿傳書,得知他們的公主冤死在皇宮,所有將士都義憤填膺了起來,軍中士氣史無前例的高漲。十三號晚,南疆鐵騎踏破雁門關,攻入臨淄,以銳不可當之勢將南疆的軍旗懸在了臨淄的城門上。
十四號,南疆大軍以臨淄爲腹地,往東直搗博城,往西強攻郾城,往北,霸佔嶺南,十七號破曉時分,南疆便佔領了大新朝的四座南部城池。
皇帝勃然大怒,即刻命玄煜揮師南下,不惜一切代價剿滅南疆狗!
王妃含淚送別了兒子,囑咐兒子一定要平安歸來。
玄煜出發的那日,街上、茶樓、酒樓,站滿了爲他送行的百姓,寧玥也在其中的行列。寧玥站在藥鋪二樓的房中,望着那道身着銀白盔甲的身影,漸漸遠去。
一直到消失在小路盡頭,她才關上窗。
窗戶合上的一霎,玄煜轉過頭來,眸中,波光瀲動。
……
天氣越來越熱,寧玥好像得了厭食症,吃什麼都味同嚼蠟,藺蘭芝變着花樣兒給她做菜,她卻每每動幾筷子便不吃了。
眼看着婚期將近,女兒的狀態卻如此不濟,藺蘭芝擔憂不已,請了大夫給寧玥診治,卻都說寧玥身子沒事。
“也許……是恐婚吧?”紅玉說,“我姐姐快大婚那會兒,也是茶飯不思的,生怕去了婆家不受待見,成親了就好了!”
是嗎?藺蘭芝眨眨眼,她快嫁給馬援那會兒,可是興奮得不得了,恨不得上房揭瓦。女兒這副模樣……該不會是……不想嫁吧?是不想嫁人?還是不想嫁給這個男人?
藺蘭芝拍拍自己額頭,想什麼呢?小胤對女兒這麼好,女兒不想嫁他,難道還想嫁給別人?
可能是女兒年紀小,還不懂男女之間的相處之道吧,夫妻同心的話,婚後……其實是挺甜蜜的。
藺蘭芝開始着手準備大婚的事,嫁衣、首飾、嫁妝、陪房、宴席、賓客清單……忙得不可開交。馬寧馨、二夫人、三夫人,全都放下手頭的事,與她一塊兒籌備寧玥的婚禮。
倒是寧玥這個當事人無精打采的窩在房裡,什麼也不幹。
二夫人寫完一本賓客清單,問道:“玥兒身子好些沒?”
藺蘭芝溫聲道:“好些了,她年紀小,一聽說要離開我,不高興呢。”
二夫人笑了笑:“那可不是?我當年快出嫁的時候,百般求我娘,別把我嫁那麼遠,我樂意一輩子侍奉她……現在,不也好好兒的?”
這話,讓藺蘭芝的心裡稍稍舒服了些,藺蘭芝提筆,劃掉陪房的清單,對紅玉道:“叫剩下的幾個來見我。”紅玉退下後,她又看向二夫人道,“婉兒的婚事也快了吧?”
“八字還沒一撇呢!”二夫人拿帕子扇了扇,略感覺熱,藺蘭芝忙叫冬梅搬了一盆冰塊進來,二夫人一邊寫清單,一邊道,“我找了官媒,與她說了很多世家公子,她沒一個看中的,眼看着老三要嫁了,老五的親事也着落了,就她還懸着,愁的我呀!”
三夫人嘆了口氣:“快別說珍兒了,她那哪兒叫着落了?藺川被流放,是死是活不清楚,藺乘風沒了他爹,混得像個鬼一樣,我家珍兒嫁過去,只怕有的是苦頭吃!”
藺川是藺蘭芝的庶兄,但藺蘭芝與他感情並不好,因此,三夫人說起藺川來,沒什麼避諱。
二夫人冷哼道:“嫁?照我說,你家珍兒恐怕還不如我的婉兒好嫁。藺乘風原先是與德慶公主看對眼了的,他‘甩’了人家公主,公主不招駙馬,他敢娶妻?”
三夫人瞬間像被霜打的茄子,蔫了。
二夫人美眸一轉,笑盈盈地說道:“四弟妹,玥兒以後就是郡王妃了!接觸的人,與咱們這些都大不一樣了,給婉兒說項個好的唄?”
做媒?藺蘭芝的手抖了一下,俗話說,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她雖感激二嫂在百忙之中幫了她,卻不希望她的玥兒攙和到這些事裡去,定了定神,說道:“玥兒都還沒嫁呢,誰知道王府那邊是個什麼情況?她人小脾氣臭,等能出去獨當一面,怕是得幾年之後了。”
二夫人癟了癟嘴兒,做個媒都不樂意,小氣!
這就是藺蘭芝與馬援最大的不同,絕不會爲了感謝誰,或者爲了令自己心安理得,而令最親近的人難做。
在挑選陪房的時候,藺蘭芝犯難了,陪房一般分爲兩種,一種是幫忙打理田莊店鋪的,這些好辦,原先的人不動就成,另一種是陪嫁丫鬟,寧玥身邊只得一個冬梅,這未免太寒酸了些。思前想後,藺蘭芝決定暫時把秋香調回來。一則,秋香知書達理,比一般的丫鬟上得了檯面;二則,秋香對寧玥的習性比較熟悉,伺候起來肯定比新丫鬟更容易上手。
“我知道她以前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但她也是被人騙的,何況你知道她弱點在哪兒,叫冬梅看着點兒就沒事了,若找個新丫鬟,不知根知底,歪歪腸子在哪兒都不清楚,更不好防着。”藺蘭芝對寧玥說。
寧玥淡淡地笑了笑:“都聽孃的。”
秋香當晚被調了回來。
晚飯過後,店鋪的人說,牀做好了,請藺蘭芝過目,若不滿意,他們也好及時修改。
藺蘭芝拿上對牌,帶紅玉出了棠梨院。
走到半路,遠遠地瞧見一箇中年尼姑被羅媽媽送出了府。
羅媽媽是老太太的人,尼姑想必是找了老太太的,真奇怪,這尼姑穿得並不怎麼體面,怎麼還得了老太太的召見?她很快想起寧溪一直居住在庵堂,該不會……是寧溪出什麼事了吧?
“夫人,要奴婢去問問嗎?”紅玉瞧出了藺蘭芝的疑惑。
藺蘭芝搖搖頭:“算了,她怎樣都與我無關,我只要我的玥兒好好兒的。”她現在不想再操心馬援的妾侍與庶子女了。
三天後,中山王府傳來消息,三少爺玄昭也定親了,對象是長寧侯府的大小姐孫瑤,婚期與寧玥、玄胤同一天,也是五月初八。
寧玥得知消息後,心中泛起了一陣困惑。玄昭迎娶長寧侯府的千金,這本身與前世出入不大,只不過,前世的玄昭娶的是二小姐孫蓉,三年後才成親。眼下的孫蓉才十二歲,遠不到適婚的年紀,婚配對象就成了十六歲的大小姐孫瑤。
孫瑤什麼性子,寧玥不清楚,只知孫蓉是個頂好的姑娘,可惜被寧溪害死了。
這輩子沒了寧溪攪局,希望孫瑤與孫蓉一樣,都是容易相處的妯娌。
至於二人的婚事爲什麼來得如此突然,寧玥不知道,也沒心思知道。
五月初一,皇帝的封賞下來了,黃金千兩、珍珠五斛、布帛十匹、寶石一箱,除此之外,還冊封了藺蘭芝爲三品誥命夫人,這比馬援的品級還高出一個等級,真夠打馬援的臉的。
馬援今後見了藺蘭芝,若再拿夫綱壓她,藺蘭芝便能拿出金印砸他。
他還不能還手,否則就是藐視皇恩。
皇帝簡直是把從白薇兒身上受的氣,一股腦兒地發泄到馬援頭上了。
馬援被白家姐妹耍得團團轉的事兒已經足夠笑掉人的大牙了,而今他夫人又竄到他的品級之上,他幾乎是瞬間淪爲了整個京城的笑柄。
他氣得整整七天沒有出門!
五月初七,大婚倒計時最後一天。
玄胤泡在黑乎乎的藥池中,嘚瑟地抖着肩膀,笑得幾乎眼不見眼睛。
司空流坐在他對面,鄙視地睨了他一眼。
玄胤心情好,不跟他計較,攤開雙臂,擱在身後的地面上,挑眉道:“老頭兒,明天一過,我就再也不用泡你的污水池啦!”
污水池?他用了上百種藥材熬出的藥汁兒,在他嘴裡居然成了污水池!司空流表示很不屑!
玄胤勾起右脣角,拋了個媚眼:“爺馬上就能跟小玥玥大婚了,等爺把毒解了,第一個找你報仇!”
“沒心肝兒的!當初是誰救的你?”司空流翻了個白眼,不知想到了什麼,垂下眸子,嘀咕道:“你真以爲……”
玄胤掏了掏耳朵:“老頭兒你唧唧哇哇說什麼呢?”
司空流眼神閃了閃,撇過臉:“沒什麼。”
離開紫竹林後,玄胤的精氣神兒從未有過的清爽,明天大婚,明天娶小玥玥,明天跟小玥玥滾牀單!
不過,十三歲,貌似小了點兒呢,要不要再等……兩天?
兩天後就滿十四了嘛!
他這麼好的男人,肯定不等啊!
等不及,要拆吃入腹,必須、立刻、馬上!
玄胤樂呵呵地走在寂靜的大街上,太高興的緣故,竟忘了眼下尚未到打烊的時辰,喧鬧的街道一下子變得如此冷清,肯定是不正常的。
“少爺,少爺!”冬八邊走,邊感到一股寒氣從漆黑的盡頭,迷霧中,幽幽冉冉地飄來。
“幹嘛?”玄胤問。
冬八朝玄胤靠近了兩分,抱住玄胤的胳膊:“好……陰森!”
玄胤拍了拍他肩膀,漫不經心地說道:“大男人,走夜路還怕鬼啊?放心,爺罩着你!就算閻王爺來了也……”
言及此處,他突然睜大眼,聲音哽住。
明明剛剛還空無一人的大街,不知何時,不知從哪兒,長了一堆太監出來了!
太監擡着一個寬敞的黃金步攆,步攆的輕紗,在夜風中輕柔飄動,如一籠煙雲曉月,給這幽暗靜謐的大街,添了一分飄渺空靈的感覺。
玄胤揉揉眼,以爲自己看錯了。
步攆中,卻有熟悉的、極輕極淡的聲音傳來。
“以爲自己在做夢麼?你是對本座多日思夜想啊?”
玄胤的臉瞬間變得奇黑無比,冷冷地瞪着輕紗後,若隱若現的清雋身姿,哼道:“老太監,大半夜不睡覺,專程來堵爺的路啊?”
司空朔笑得清淺,聲音淡如一片難以捕捉的雲:“是啊,本座專程來堵你,是不是很感動?”
“嘔——”玄胤噁心得快要吐了,這個大變態,一次不調戲他就渾身不舒服是吧?
司空朔的笑聲,輕輕的,富有磁性,饒是男人,聽了也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玄胤惡寒地掐了自己一把,喝道:“老太監!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爺沒功夫跟你耗!爺欠你的人情已經還清了,別再跟爺討價還價!”
“本座不過是年長你十歲,就被你說老,本座很傷心呢。”他似笑非笑地說。
玄胤不屑地兩眼望天:“你傷心幹我屁事?”
“南疆公主的事,做的很不錯。”司空朔忽而話鋒一轉,玄胤稍稍愣了一下,又聽得司空朔說,“可惜了,那麼好的大夫,你居然棄而不用。”
玄胤勾脣冷笑:“你自己想用就直說,不過可惜呀,那南疆公主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你應該早點兒把她從大理寺偷出來的!”
司空朔笑意不變:“你們把她交給大理寺,不就是爲了防止我從你們手中搶人嗎?但玄胤啊玄胤,這一步棋,你真的走錯了。不給別人活路,有時候,也是斷了自己的退路。”
白薇兒算他哪門子的退路?這傢伙,分明是希望自己後悔,哼!偏不後悔!該後悔的是他!他也中了蠱毒,又沒合適的人解蠱,白薇兒是他唯一的救星,偏偏白薇兒死了!雖然,這不是自己情願看到的,畢竟留着白薇兒還有一點點用處,不過,死就死了吧,讓司空朔這個大變態絕望一下也是好的!
玄胤挑眉道:“爺困了,要睡覺了,你想找人說話,跟你的小太監們說吧!恕爺——不、奉、陪!”語畢,他帶着冬八,轉身就走!
走了約莫十多步,身後,傳來司空朔一聲低低的嘆息:“真的,不聽我把最後一句話說完?”
“不聽!”
“關於馬寧玥的。”
玄胤的步子……一下子釘住了。
棠梨院,燈火通明。
這是寧玥出閣前在孃家度過的最後一晚,過了明天,她再回來,便不是馬家的三小姐,而是玄家的四少奶奶。
寧玥躺在牀上,望着掛着珍珠穗子的帳頂,想到了前世,大婚前的自己。不對,她與司空朔好像沒有大婚過,只是很簡單地穿上了嫁衣,被他從這個房間,接到另一個房間,如是而已。
就連這個小小的儀式,都是她賭氣三天沒吃飯,才強行換來的。
儀式後,又過了整整三年,司空朔才與她圓房。
那時,玄家已經被整垮了,玄煜重傷,不知所蹤,玄胤在南疆,小櫻,呃,香梨,被寧溪關進籠子,送到了司空朔寢宮。
她一直不明白司空朔抓香梨是爲了什麼,說他是爲了培養另一個殺人工具吧,可他沒見香梨幾次,便讓人將香梨遷入冷宮了,自此,再沒去管過香梨。也不許她管,皇宮的任何一個地方她都能隨意走動,包括他的御書房,卻唯獨不可以靠近香梨的寢宮。
其實仔細想想,她兩世的命運好像沒太大不同,都是因爲體質特殊,才被人相中。可笑她還以爲自己從那麼多養女中脫穎而出是因爲自己出衆,而今才知,不過是自己恰好能解司空朔的蠱毒罷了。
迷迷糊糊中,寧玥感覺自己被抱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睜眼一看:“娘?”
藺蘭芝摸了摸女兒的額頭,關切道:“好些了嗎?”
“我沒事啊。”寧玥言不由衷地說。
“還說沒事。”藺蘭芝將她的小手握在了掌心,“你是我生的,你想什麼,我焉能不明白?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等你成了親,日子過久了,纔會明白誰是真心實意地對你。我跟你父親那會兒,愛得死去活來,可如今你也看到了。贖罪也好,報恩也罷,一個只求自己心安理得的人,哪怕再愛一個人,也永遠更愛他自己。玄胤那孩子,就不是這樣的。相信娘,你嫁給他,不會後悔。”
玄煜,你一直一直向玄胤贖罪,也是爲了讓自己心安理得嗎?
寧玥抱緊藺蘭芝,閉上了眼睛。
天矇矇亮,寧玥被一陣爆竹聲驚醒,睜開眼,就見藺蘭芝、冬梅、紅玉與秋香陸續打了簾子進來,每個人臉上都笑盈盈的,寧玥怔愣了半晌,看見桌上金光燦爛的鳳冠霞帔,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要大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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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疼,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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