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被剝皮至死, 或被玩弄至死,活着的時候無法有尊嚴地活,死時也無法有尊嚴地死。
一直到最後, 渡葵一族, 只剩下兩隻倖存。
這倖存下來的兩隻渡葵是一對姐妹, 姐姐叫做阿若, 妹妹叫做善義。
這對姐妹, 容貌十分得好,在一整個渡葵種族之中,也都是拔尖的, 也因爲如此,自兩姐妹成年之前, 便被選入了海王的洛璃宮, 經由舞娘悉心教導, 成爲了貴族權貴的賞玩之物。
說起來,也不知是這對姐妹的幸還是不幸, 在一整個烏煙瘴氣泯滅人性的權貴之中,竟然出了一個十分真性情又十分癡情之人,就是海王之子,易。
易的長相十分儒雅,像是人間的文弱書生一般, 言行舉止都糅雜着一股爾雅溫文的氣質, 而這“文雅”卻十分遭受海王的嫌棄, 多次命人將易的藏書丟棄, 並且逼迫着他去舞刀弄槍地習武藝。
長久以來, 所有的人都知道,洛璃宮的太子爺, 十分不討海王的喜歡。
但是易生得好,是海王的親生子也是獨生子,即便再不得海王喜歡,那也是血統純正的繼承人,所有人也依舊要上趕着去巴結他、討好他。
然後也不知是哪個人想出來的主意,覺得天下男人都躲不過一個色字當頭,於一個夜黑風高之夜,竟是膽大包天地將阿若迷暈,並且打包送進了易的寢殿。
之所以要將阿若迷暈,只因阿若雖爲舞姬,淪爲玩物,但是骨子裡依舊是渡葵一族的傲骨,若是清醒時候的阿若,那“文質彬彬”的太子爺易,根本沒有辦法制服阿若,更有可能被阿若給制服。
只是最後,這易做了一件令人大吃一驚的事情,他將自己的牀榻讓給阿若睡了一夜,自己則在門外坐了一夜,翌日晨起,下人們見到睡在自己房門之外的太子爺,都是被嚇了一大跳,等到進屋看見了睡在太子爺牀榻上的舞姬阿若,又是嚇了一大跳,慌慌張張地跑去稟報了海王。
也不知是那稟報情況的丫鬟沒有說清楚,還是海王自己理會錯了意思,總之到最後,阿若與易的這“活色生香”的一夜,變成了易荒淫無度,阿若下賤勾引。
海王一向便十分不喜渡葵一族,只是對於自己族中之人多年以來形成的豢養渡葵一族女性作爲玩物的興趣,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這風氣竟是禍害到了自己兒子的身上,怒不可遏的海王下令要宰了阿若。
然後,易又做了一件在海王眼中,十分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將即將要被行刑的阿若,救了下來,並且帶着阿若,兩個人一起失蹤了。
海王花費了大力氣,派出許多人馬,在三界之內地毯式地找尋二人的下落,終於在第五年,得到了有關於二人下落的蛛絲馬跡。
來報的下人告訴海王,易與阿若,這五年內一直都隱居在邊陲之地的一座深山裡面,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不與任何人有接觸,這也是這麼多年找尋下來,一直到如今才找到他們下落的原因。
海王原本在聽聞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是想要帶着人馬直接殺過去,當場就宰了阿若這個紅顏禍水,可是在此之際,來報的下人又告訴了海王一個驚天的消息,那就是在易與阿若隱居的這五年之內,二人還生下了一個孩子。
海王是個暴君,也是個難得的鐘情之君,此生只有過一個妻子,妻子早年亡故,故而膝下子嗣唯有易一人。
那易與阿若生下的這個孩子,便就是洛璃宮第一個孫輩的孩子。
洛璃宮的長孫,卻是由一個身份低賤的渡葵族女子生下,說將出去,豈不要被天下人給笑掉大牙了!
海王險些氣得背過去,顧不得召集人馬,自己一個人,便是殺氣騰騰地去尋易與阿若二人了。
沒有人知道海王找到易與阿若之後,三人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三天後的黃昏,海王帶着滿身是血的易和一個哇哇大哭的孩童回了洛璃宮,海王將易給軟禁了起來,將那個孩子丟給了宮裡頭的老奴,吩咐只許將這個孩子養在洛璃宮內的一處偏殿之內,不許這個孩子走出偏殿半步。至於阿若,海王絕口不提,易也像是失了心一般,從未說起,阿若就好像從這個世上憑空消失了一般,不知所蹤。
所有人不敢說,不敢提,不敢猜,而作爲阿若妹妹的善義,卻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當年易帶着阿若失蹤之後,有一個長相佝僂的老者找到善義,將她帶出了洛璃宮,放她自由,善義詢問姐姐的下落,老者只告訴善義,阿若平安。
當時善義心想,是易帶着阿若離開的,是易在刑場上救了阿若,易又安排了人將自己帶出了洛璃宮,自己雖然不知阿若的下落,但是阿若至少是平安的,如此想着,善義便隱姓埋名地過了五年的安生日子。
五年之後,海王帶着易與一個孩子回洛璃宮的消息傳得到處都是,善義擔心阿若的安危,偷偷闖進洛璃宮想要去向易詢問阿若的下落,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易完全不認識她了,不僅如此,易就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荒淫無度,終日沉浸女色,酒池肉林,過得十分奢靡無度。
在見到善義的時候,易甚至將善義誤認爲了宮裡面的歌姬,伸手去脫善義的衣服,被善義一掌打暈。
善義到處找尋阿若的下落,終於讓她在一處蠻荒深山之中,找到了已經化爲白骨的阿若,而同時,洛璃宮傳來消息,海王之子,太子易,要成婚了。
太子妃是海王一族的武盧郡主,門當戶對,十分般配。
善義心中原本還存有一絲幻想和猜測,自己當初在洛璃宮內所遇見的性情大變的易,或許只是一個僞裝出來的假人,易的內心依舊是深愛着她的姐姐阿若的,他這麼做,或許是有什麼難言的苦衷,可是看着成爲白骨的姐姐,又聽着易即將大婚的消息,善義心中被壓抑許久的對於海王一族之人的憎恨,再度被引燃了。
都是假的。
都是騙子。
說什麼情深不悔,說什麼此生不負,皆不過虛與委蛇的誆騙,善義想,她要殺了那個負心郎易,她還要將姐姐的孩子,從那個罪惡的洛璃宮裡救出來。
再次回到洛璃宮,已是三個月之後。
善義從小便被送入洛璃宮內,對於洛璃宮的構造十分熟悉,她擇了一個夜黑風高的時機,隻身入了洛璃宮。
她先去了太子殿,左右都沒能夠尋到易的身影,眼見時間所剩不多,一心想要殺了易解恨的善義,只好不甘心地從太子殿離開,去了當初海王下令讓阿若孩子居住的偏殿。善義剛剛翻過偏殿的牆頭,便見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人影,只是這人,要比一年之前更加消瘦,穿在身上的衣服,因爲穿着的人迅速地消瘦,只能空蕩蕩地掛在人身上,讓人毫不懷疑,只要一陣風輕輕吹過,這個人也許就被吹倒了。
這人,便是善義在太子殿久久都找不到的易。
只見易正站在一個半開的窗戶口,眼神十分癡纏地看着屋內的人。
屋內住着的,是阿若和易的孩子。
“你這個負心的窩囊廢,我要殺了你替我姐姐報仇!”
善義一見到易,腦子裡面便騰地涌起了滔天的恨意,她舉着手裡面的劍,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衝向易,刀刃十分鋒利,毫無阻擋地便刺入了易的後背,易的身體僵直了一下,他穿着的寬大衣衫上,便迅速地開出了血染的紅花。
“善義……”
易伸手扶住門框,身上力氣的迅速流失,讓他難以站住,他轉過身,看了一眼一劍刺穿他胸膛的善義,眼中卻是一副終於解脫了的模樣:
“謝謝。”
善義想過許多種自己將易殺死時的場面,卻唯獨沒有如今的這一種,被殺的人,一臉終於解脫了的神情,笑着對殺了自己的人說“謝謝”。
“你……什麼意思!”
善義手中的劍,沾染了易身上的血,血流經劍身,滴落在善義腳邊的地面上,在夜色嶙峋之中,顯得分外詭異,而空氣之中的血腥味也越來越濃重,這說明,易身上的血,越流越多,他離死亡,也越來越近。
易的身形微微一搖晃,連說一句話都看着十分費力的模樣,但是他卻依舊拼盡全力站得筆挺,讓自己看起來,依舊“文雅”。
只聽見易說:“阿若死了,是我沒有保護好她,如今我終於能夠去陪她了,希望她不要怪我,遲了這麼久。”
易說,他終於能夠去陪阿若了,這是什麼意思?他早就生了尋死的心意?卻爲何偏偏要等到善義來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