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護把金牌放好。冷眼看着我,“大智慧,這是跟我劃清界限了?”
我頓覺好笑,“是大冢宰告訴我,你我休慼相關是相互利用罷了。如今,你我兩清了。”
“兩清?說得好。”宇文護臉上掛起了招牌的冷峻,他指了指我和楊堅,淡淡地說道:“把他們抓起來。”
只一聲,剛剛鬆手的侍衛當即又把我和楊堅圍在了中央,情勢就急轉直下,我立馬瞪向宇文護,“你出爾反爾?”
宇文護冷笑道:“大智慧,你又學會了一招,這叫兵不厭詐!”
我雖然氣憤,卻也不至於昏了頭腦,“果然薑還是老得辣,這麼說來,大冢宰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還我以自由咯?也是呵,我知道大冢宰這麼多秘密,你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我離開呢?”
宇文護笑道:“那倒未必。倘若大智慧一直跟我同進退。我或許會認真考慮,,可惜你剛纔就已經同我劃清界限了。你既然不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敵人,那我跟敵人又何必講道義?”
好一句跟敵人又何必講道義。
我不禁笑了,至此我對宇文護算是徹底地絕望,再不會想起從前的那些曾經溫暖我心的往事。其實,宇文護他沒有打算輕易放我離開,我自己又怎麼不懂得未雨綢繆,真正的虎符還在我手上呢,我豈會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我正要告訴宇文護,他手裡頭的虎符是假的,外邊忽然有兩個侍衛灰頭土臉地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道:“大冢宰,大事不妙,有人強攻宮城北門!”
宇文護的冷芒掃了兩人一眼,“區區螻蟻何足懼哉?哼,沒想到還有一些餘孽未除,當真是蚍蜉撼樹,找死!”
他手中握有虎符,唯一的心頭大患都已經不在話下,就算有人想要違抗他的暴,也不足爲懼。見他沒有動身的意思,那侍衛又說道:“可是……可是宮裡頭起雲殿的侍衛都倒下了,卑職等人趕到的時候,皇上……皇上他已經不見了!”
“什麼?”宇文護這次倒是有些驚了,宇文毓身爲皇帝還是有些號召力的。再加上他萬萬沒有想到是誰會這麼不怕死居然敢忤逆他放走宇文毓,看來這一次的確不是那麼簡單。
於是宇文護不敢再停留在這裡,只是瞄了幾個侍衛一眼,“把他們兩先帶回冢宰府。”往外走了兩步,又說道,“走西門。”
這便一個人匆匆地去了。
當下那些侍衛加上新來的兩個都不敢含糊,押着我和楊堅就出門去。他們步履匆匆,走得極快,尤其是押着我的那兩個侍衛,恨不能把我夾起來,發足狂奔。惹得後邊的幾個人都氣喘吁吁地喊,“喂,兄弟,你們不用跑那麼快吧,趕着去投胎啊!”
可前邊這兩個人就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狂奔。
後邊的人有些急了,“喂——你怎麼越跑越快!對了,你們是誰手下的?”
“是啊,怎麼面生得很?”原本只是隨口一問,但是這一提,餘下諸人倒是立馬都反應過來。這後來兩個侍衛是他們都不認得的。
只是,當他們警覺時,一切都已經晚了,斜刺裡一個黑影竄了出來,出其不意地劍鋒一掃,幾個侍衛都被利劍所傷,銀晃晃的寶劍再往楊堅身上一靠,繩索鬆開,楊堅雙手得閒,倒也機敏,當即撿起倒地侍衛的長劍,劍一出鞘,就果斷地往那人的小腹刺去,一劍穿過,再拔出來的時候,還牽連着腸。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楊堅和那黑影倒是極其配合,兩個人三下五除二,趁着那些侍衛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起刀落,一一剪除。
直到滿地都是屍體,那黑影走到我面前來,牽起我的手,喊了一聲,“陌姐姐。”我才驀地反應過來,眼前這個一身黑衣的人,赫然便是宇文邕。
他全身都裹着黑色的布,但是那雙眼睛我卻是認得的,同我所熟悉的一樣:澄清。明亮。但我卻只覺得這像是一個夢境,“怎麼會是你?真的是你來救我嗎?”
宇文邕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一邊把倒下侍衛的衣服撿起來穿上,一邊示意那兩個人從他們的身上取下腰牌,急急地對楊堅說道:“外邊已經備好了馬,你們趕緊趁大冢宰沒有發現之前出城,一直往西走,西施酒樓附近會有人接應你們。”
楊堅有些驚訝地看了宇文邕一眼,他雖然和宇文邕相識,卻從來不曾知道宇文邕的武功並不弱,但是此時顯然也不是誇讚對方的時候,他於是點頭答應。
宇文邕也已經換好了衣裳,又從屍體的身上抓了一把血往自己臉上抹了抹,有些可怖,但也不能讓人看出他的相貌。
就這樣幾個人行色匆匆地往西門邊走去。剛剛靠近宮門,就有侍衛圍繞上前,攔住了去路,宇文邕急急地說道:“宮裡頭出大事了,有人強行攻進起雲殿,皇上不見了,北門那裡也遭到了攻擊。”
他這一番話頗有些危言聳聽,衆侍衛一聽也都慌了神,宇文邕又向旁邊自己帶來的侍衛使了個眼色。那個人已經掏出標註宇文護親信的令牌,“我等是奉大冢宰之命,護送阮娘娘回大冢宰府暫避,你們趕緊讓行。”
那些人一聽,立馬把宮門打開,眼看着就要出宮門了,守衛又好像想起了什麼,喊了一聲“站住!”,他走上前來,把宇文邕和另外兩個侍衛打量了一遍,“你們瞧着面生得很?當真是大冢宰的人?”
我心底一驚。驀地想起,當初宇文護授意我,看守西邊宮門的都是他的人,這樣我就可以隨意出入。足見這西邊宮門的侍衛也都是他的心腹,他們當然有理由懷疑宇文邕等人。
宇文邕卻也不着慌,抹了一把血,嚷嚷道:“你才瞧得面生!也不瞧瞧現在都是什麼時候了!有閒情逸致在這裡盤問,不去幫大冢宰找皇上!真是吃閒飯的!”
他這一嚷嚷,倒是一下子就把幾個人的底氣給喊沒了,我也說道:“非要我去把大冢宰請來嗎?”
那幾個侍衛並不知道宇文護已經同我翻臉,只當我依舊是他的義女,哪裡敢阻攔,於是慌忙讓出路來,讓我們幾人出來。
宇文邕已經備好了馬,他扶我上馬的時候,我忍不住湊到他耳邊說道:“宇文毓呢?他會跟我們一起走嗎?”
宇文邕輕笑一聲,“大皇兄還在起雲殿呢,那是我騙大冢宰的。”
我驀地一驚,也就是說根本就沒有人佯裝攻北門,宇文毓也壓根就沒有從起雲殿裡頭出來。宇文邕看着我直笑,“是呵,大冢宰一會兒就該發現了,要走得快!”
我下意識地往宮門瞧了一眼,這一瞧不打緊,宮門再度大開,眼見侍衛就要從那兒衝出來了。
宇文邕也瞧見了,二話不說就躍上馬,穩穩地坐在我的身後,他勒了勒馬繩,狠狠地往馬臀拍了一下,馬兒兩隻前蹄一擡,立馬就衝了出去。楊堅也是一般地反應,兩匹黑馬並駕齊驅,在宮門前寬闊的御道上馳騁起。
那些奔跑的士卒哪裡能快過馬兒,我從宇文邕的臂彎中探出頭去,並沒有見到人追來,然而我卻瞧見宇文護陰沉着一張臉。站在門前,他的手中赫然持着一柄長弓。
他毫不遲疑地搭弦引箭,我還沒有驚呼出聲,那箭頭就像一頭俯衝而下的雄鷹,又像是張開了血盆大口的雄獅,我只聽見宇文邕悶哼了一聲,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頂了頂,我的心跳好像在一刻停止了下來,我張大嘴巴望向宇文邕,他卻只是咬緊牙,把手中的繮繩勒得更緊了。
我扭頭去看宇文護,他手中的弓又擡了起來,我費盡力氣喊了一聲,“大冢宰!”
我想起那一日在樹梢上,也是這樣驚惶地喊着他,就如同今日一樣,驚惶、着急、害怕,然而,當初的我是害怕宇文護會遭受什麼意外,此時此刻,我心裡頭想着的只是宇文邕,只想着我的阿彌。
或許我的叫喚讓宇文護想起了什麼,他握住弓箭的手有了那麼一絲猶疑,也就是這片刻的猶疑,宇文邕已經掰轉馬頭,往岔道上偏去。
宇文護原本就已經模糊的身影終於不見了,或者應該說,早在宮裡的時候,我心裡頭的那個大冢宰就已經消失了,他對我的出爾反爾已經徹底地摧毀了我對他最後的一絲奢望,從那個時候開始,宇文護於我而言,便不再有任何的牽絆,而是一個我再也不關心他死活的陌生人;可是現在,這一箭射過來,倘若……倘若宇文邕有個三長兩短,那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宇文護!我勢必要找他——我的仇敵,討回公道!
一直到出了西城門,我眼眶中忍着的淚才落了下來,寒風吹着我的臉,臉上的淚都要結成冰了,但我不敢伸手去擦一下,我怕我的動作會惹來宇文邕的注意,我好怕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會打破這個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