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
沈應時剛下馬,裡面就有夥計迎了出來,笑呵呵道:“侯爺來了,有位公子說他約了您,囑咐小的爲您帶路。”
用詢問的眼神看着面前年紀輕輕的侯爺,怕二樓雅間那位公子是誆他的。
沈應時神色淡淡,示意他帶路。
夥計馬上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應時跟在他後面,掃一眼二樓各個雅間,心中有不解,也有緊張。
她去年九月離開西安,今年六月底回來,他雖然想見她,因爲她說過對他無意,自己又身在孝中,也實在沒有太多閒情考慮兒女情長,只有看到她的信時,才陡然發現,他對她的想念比自以爲的深。
夥計將他領到一個雅間門前便退了下去,沈應時站在門前,平復了心裡的悸動,才推門而入。門開了,就見窗邊桌前坐着一個身穿白衫的俊朗……姑娘,容貌與記憶裡的模樣重合,又好像更出彩了,如雅室裡的一顆明珠,光華繞身。
“二姑娘。”沈應時客氣地道,順手關了門。
“沈公子,別來無恙。”謝瀾橋起身同他寒暄,“令尊的事,我也有所耳聞,還請沈公子節哀。”
沒有喊對方侯爺。
這是將他當朋友看。
沈應時情不自禁笑了一下,提及已經過世一年的亡父倒還算淡然,“逝者已矣,我明白,二姑娘不必憂心。二姑娘這次怎麼單獨來了西安?”
他走到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神情坦蕩,沒有隱瞞自己早就得知她進城的事。
謝瀾橋多看了他一眼,落座道:“實不相瞞,我本想隨幾位兄長去各地遊歷一番,只是剛剛收到家書,驚聞妹妹瀾音被皇上賜給秦王殿下爲側妃了,便打消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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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應時本欲端茶的,聞言收回手,直視對面的姑娘道:“五姑娘嫁與秦王殿下,與你的志向有何關係?”
那事他也得到了消息,只是早就知道蕭元心裡有謝瀾音,並未意外。
謝瀾橋笑了笑,示意他先喝茶,等沈應時舉止雍容地飲了一口放下茶碗時才道:“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也有一事想問沈公子,去年你曾經向我提親,不知一年過去,沈公子是否還看得上我?”
沈應時心跳漏了一拍,只是他何等聰明,聯想謝瀾橋剛剛的話,短暫心跳加快後,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皺眉道:“秦王不爲皇上皇后所喜,謝家與他成了姻親,在外人眼裡自然成了秦王一派,即便令尊假裝與秦王不合,一旦秦王假扮洛陽商人與五姑娘定情的事傳進京,必然會引起宮裡的人猜忌。”
秦王與謝瀾音的關係,京城的人不知,西安的人也不知,而他與秦王的兩個身份都見過,謝瀾橋自然能猜到他知曉內情,繼而想到他可能對他們造成的威脅。
沈應時聲音冷了下來,臉色十分難看,“你想用你的一輩子,換我替他們保密?”
在她眼裡,他沈應時就是那等小人?
“沈公子誤會了。”謝瀾橋不急不緩地道,目光誠懇,“公子非妄言告密之人,這點我很清楚。只是秦王身份擺在那,皇上相信家父一時,未必會相信一世,還有瀾音,父親與秦王明面上不合,她也不能隨便回家。所以我要換的不是請你保密,而是用你我的婚事,徹底讓皇上皇后放心。謝家兩個姑娘,一個嫁給了太子表弟,一個嫁給了秦王,都是親女兒,在皇上皇后心裡,我父親只能保持中立,如此瀾音會輕鬆不少。”
沈應時神情依然冷峻,對着窗外道:“有你這樣的姐姐,五姑娘真有福氣。”
他是喜歡她,但他不想她因爲這種與感情無關的理由嫁給他,可他又想不到既不娶她又能幫她的辦法,更主要的是,如果他拒絕,她會不會誤會他變了心,會不會覺得難堪?
太久的沉默都不合適,沈應時勉強問道:“你真的願意爲了五姑娘,委屈自己一輩子?”
“何來委屈一說?”看出他的爲難與體貼,知道他還喜歡她,謝瀾橋放鬆了下來,明亮的桃花眼裡浮現一絲狡黠,“沈公子,我從來不做虧本的生意,如果你相貌醜陋或品行不堪,讓我看了就生厭,我絕不會來找你,正因爲你是很合適的婚嫁人選,我纔會想到這個辦法。”
說到最後一句,她聲音放低了,不是害羞,反而有點風流公子老練調.戲人的味道。
沈應時難以置信地看向她,對上她含笑的打量,再回味她話裡毫不掩飾的讚許認可,他白皙的俊美臉龐不受控制,微微泛了紅,“你……”
說的是真心話,還只是爲了哄他答應的……甜言蜜語?
但沈應時無論如何也問不出這種明明該由女子問男人的話。
謝瀾橋卻知道他的意思,坦蕩蕩地看着他道:“我說的是真心話。”
言罷她端起茶壺,走到沈應時身邊替他斟茶,居高臨下看着男人因爲她的靠近愈加泛紅的臉,謝瀾橋翹起嘴角,聲音輕柔了下來,“沈公子,去年我拒絕你,理由是我想四處遊歷,可有說過我不喜歡你?現在我只是爲了妹妹家人,放棄了遊歷的打算,但我同時得到了一個癡情於我的男子,我有何委屈的?”
上好的烏龍茶輕輕落入茶碗裡,響聲動聽,卻不及她說的每一個字。
沈應時看着她放下茶壺,看着她慢慢收回手,他能察覺她在看他,也知道她肯定看出了他的窘迫,堂堂大男人因爲一個姑娘的話臉上發熱,估計也紅了,沈應時有點不敢擡頭面對她。她站在他身邊,似乎在等什麼,因他沉默,她轉身要回座位。
沈應時突然不捨。
他迅速抓住心上人手腕,起身問她,“如果沒有五姑娘的事,你真的願意嫁給我?”
謝瀾橋慢慢轉過身,擡頭看比她高許多的男人,誠懇道:“我沒想過,因爲我只是覺得你人不錯,而瀾音不嫁秦王,我會繼續遊歷,那麼我沒有自負到認爲三年後出身名門的你還會喜歡我,所以沒有考慮與你的將來。”
沈應時眼裡光彩更盛。
如果她一口肯定,他會繼續懷疑她只是哄他,但她這樣說,他反而信了。
“真的不後悔?”沈應時再次確認道,手依然攥着她手腕。
謝瀾橋也沒有掙脫,扭頭看窗子,有些擔憂,“我只怕你母親姑母不會同意你娶我。”
她說的都是真心話,她確實很欣賞沈應時,如今嫁給他便能解了父親姑父的前程之憂,又能讓妹妹過得安心,這兩樣,足以彌補不能四處遊歷的遺憾了。有得有失,很公平,她承受的起。至於如何做侯夫人,只要他能娶她,她也自信能做好。
“只要我想娶,誰也管不了我。”
沈應時慢慢攥緊了她手,在她看過來時,低聲道:“年底我要回京,你與我一道回去,我會跟皇后說,出孝後就娶你,她是聰明人,不會放過這個將謝家從秦王身邊拉回來的機會,所以你不用擔心。”
他不想攙和宮裡的事,現在娶她也不是想幫蕭元,也不是爲了幫她。
他就是想娶她。
“多謝。”謝瀾橋真心實意地道。
謝他喜歡她這樣不被世人所喜的姑娘。
沈應時又攥了攥她手,到底還是忍住了,守禮地鬆開,沒有擁她入懷。
他很清楚,她只是欣賞他,還沒到動心的地步,不過沒關係,他願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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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明月樓出來,沈應時騎馬回了侯府,秋日西北的陽光明媚溫暖,像是照到了他心底,一年多來,第一次覺得溫暖。
“侯爺,夫人請您過去一趟。”才下馬,門房就低頭說了一句。
沈應時頓了頓,直接去了孟氏那邊。
“剛剛去哪了?”因爲沈捷的死,孟氏瞧着老了幾歲,不過一年過去,她精神也好了不少,雖然一身素服,依然雍容華貴,此時坐在太師椅上,閒聊般問長子。
沈應時路上已經想好了,沒有隱瞞,直言道:“母親,我去找謝家二姑娘了,如母親所說,去年我對她一見鍾情,這次她回西安,對我來說猶如失而復得,我不想再錯過,便向她袒露了心意,她也願意等我出孝,屆時我娶她爲妻。”
孟氏越聽臉色越青,氣的,耐着性子聽完了,長子平平靜靜,她也就平平靜靜地回道:“我不同意,她身份還算配得上你,可她喜好拋頭露面,絕不適合做侯夫人,你趁早死心吧。”
沈應時熟悉孟氏的脾氣,沒有試圖用母子情分勸她答應,只道:“母親,我娶她,一是因爲喜歡,最主要的還是爲了皇姑母。”
孟氏猛地擡起頭,疑惑地盯着他。
沈應時繼續道:“父親過世後,我朝再無名聲赫赫的勇將,相較之下,曾大敗倭寇的謝徽父子便是翹楚,看皇上將他們父子均調進兵部,也知皇上想重用他們。如今他們與秦王成了姻親,皇姑母定會心中不安,而我娶了瀾橋,謝家各有一女在秦王、沈家,只能兩邊都不幫。”
孟氏抿了抿脣,雖然覺得長子的話有道理,想到謝瀾橋,還是有點不高興,哼道:“謝家父子再有本事,只要你姑母在皇上耳邊吹吹耳旁風,皇上馬上就能將他們打發回杭州,敢與咱們對着幹,折了他們的翅膀就是,何必娶他家姑娘?你不必說那些大道理,其實就是想娶她吧?”
“母親既然知道,那我也就不多說了,稍後我會寫信知會皇姑母,相信她會同意我的做法。謝家本就不滿秦王搶人,現在我再求娶,謝家一定會更傾向輔佐太子,一門姻親就能拉攏兩位能臣,皇姑母何必冒着被皇上厭棄的危險去幹涉朝政?”
沈應時聲音清冷,看着氣得漲紅了臉的孟氏道:“母親,我說這話不是拿皇姑母壓你,只是將朝中形勢解釋清楚,希望母親仔細想想,進京後纔不會說錯話得罪皇姑母。”
語畢轉身走了。
孟氏於他有多年的養育之恩,他會敬她,但人生大事,他自己做主。
不論孟氏同不同意,他言盡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