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喜歡她,快要滿一年了。
夜裡無風,只有星光閃動,看着眼前她親手扔進玉井此時又被他捏着的紅瑪瑙耳墜,看着耳墜後他過於靠近的俊美臉龐,謝瀾音心跳不穩,恍然如夢。
他真的喜歡她這麼久了嗎?
記憶迴轉,是初遇時他冷漠的背影,是城外他孤傲的一瞥,是僮山上她暗示不捨,他平靜地叮囑她養傷,是離開西安時她不甘心回望城牆,只見百姓進出通行,沒有他的身影。
真喜歡她,又怎會這樣對她?
恐怕是怕她不願意幫忙,便使出“美人計”來誘.惑她?
謝瀾音冷笑,他也未免太看得起他那張臉了。
“你……”
“你懷疑我想利用你?”欲謀大事的人,若看不出一個才十四歲小姑娘的心思,蕭元也不會活到現在。他收好耳墜,目光沒有離開她的眼睛,“撿起耳墜時,我只是喜歡你的聲音,沒有想太多,後來咱們多次巧遇,我對你越發瞭解,漸漸生出求娶之心。只是我意在西安立足,而你將歸杭州,年紀又小,我自知親事無望,纔沒有表露出來。”
他振振有詞,謝瀾音卻再也不信,諷刺道:“難道現在你就覺得有希望了?”
“我不確定,但總要試試。”
她退後了兩步,蕭元沒有追,從容地道:“嘗過大半年的相思之苦,從懷舟口中聽說你要回來,我便打定主意讓你知道,所以上元節那晚,我故意落了耳墜,試探你對我的心。而那時我的故人還未找到我,因此你完全不必懷疑。現在說這些確實容易讓你誤會,但我必須解釋爲何會如此信你,若連自己喜歡的姑娘都不信,那算什麼喜歡?”
他沒有哄過姑娘,不會說甜言蜜語,只會實話實說,除了有些事情必須隱瞞。
他太平靜,訴情的事做的也像胸有成竹,只說喜歡她,沒有一點點擔心她拒絕的緊張。他不緊張,謝瀾音更感覺不到一點真心,而且他的故人何時來的,還不是他動動嘴皮子的事?
“不用試了,我不喜歡你,還請袁公子將耳墜還我。”謝瀾音直接伸出手,朝他討要,“你真心也好,存心利用也好,我欠了你的恩,這次願意還回去,只求袁公子不要再提其他的,事情完成後,你我再無關係。”
小姑娘聲音天生嬌滴滴,話說得卻冷漠豪氣,蕭元沒想到自己會遭受如此果斷的拒絕,皺眉問道:“爲何不喜歡?”
他記得在僮山上,好幾次兩人目光相對,她都紅了臉,嬌羞可人,趴在他背上時柔聲細語,便是不喜歡也是願意親近他的,然而今年再見,她態度陡然轉變。
“因爲我讓你唱曲?”蕭元低聲問,這是他唯一想到的得罪她的地方,“那你應該清楚了,我喜歡你的聲音,當時以爲離別在即,自然想聽你唱支曲子留作念想,真的沒有任何輕視之心。”
他再三指出喜歡她的聲音,謝瀾音越發反感,不喜歡她的人,喜歡她的聲音算什麼?
“耳墜還我。”懶得與他多說,謝瀾音再次伸出手。
蕭元看着她,一動不動。
謝瀾音抿抿脣,轉身就走,才歪過身子,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搶在她開口之前,蕭元上前一步,幾乎要貼上她,“不喜歡總要有個理由,你告訴我,只要我能辦到,我會改。”
他喜歡她,如果只是姑娘家厭棄的小毛病,他願意改。
“放開我!”被人動手動腳,謝瀾音大怒,試着甩開他手。
她使勁兒掙扎,蕭元自知唐突,及時鬆開,卻擋在她身前,語氣低了下來,“對不起,我……”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寧肯被你罵忘恩負義,也不會再幫你。”謝瀾音冷冷看他一眼,再次往前走,未料夜黑難辨,不小心絆到凸出來的一條老樹根,謝瀾音毫無準備,踉蹌着朝前面撲了下去。
蕭元眼疾手快將她扯了回來,快站穩時心中一動,彷彿沒站穩般摟着那小腰側倒了下去,怕磕到她腦袋,他悄悄扶住了她後腦。
那倒在地上,謝瀾音也疼了。後背撞的疼,身上也疼,被他壓的,高大結實的男人,似一堵牆,密密實實地覆在她身上。
“你……”
“你走路一向這麼不小心?”蕭元看着她倒映着星光的美麗眼睛,低聲問。
夜太靜她太美,他情不自禁地溫柔。
略帶責備的語氣更顯親暱,謝瀾音惱羞成怒,一邊推他一邊攆他,“你快起來!”
她身量嬌小,蕭元既捨不得這柔軟的觸感,又怕壓壞了她,稍微貪戀了會兒,十分君子地蹲到一側,伸手扶她,關切問道:“沒摔疼吧?”
“不用你管!”謝瀾音拍掉他手,撐着地要起來。
蕭元沒攔,靴子卻踩着她斗篷。
謝瀾音起身地快,被這樣一扯,不受控制就跌了下去,正好落到了男人懷裡。腦袋裡嗡的一聲,謝瀾音只覺得渾身血氣都涌到了臉上,不知該怎麼解釋,亂撐着他要起來。
“瀾音……”
這樣抱着比壓着她還享受,蕭元捨不得鬆手,雙手緊抱她腰,下巴搭在了她單薄的肩頭,像她當初趴在他肩頭那般歪頭問她,“瀾音,我真的喜歡你,你告訴我,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
溫柔的氣息吹在她臉上,謝瀾音心砰砰的跳,說不清是因爲剛剛的兩次驚魂未定,還是這太過親密的姿勢。那懷抱寬闊溫暖,在這冷清的暮春深夜,她竟然有絲不捨離開,可是不行,她怎麼能讓一個男人抱着?
羞惱與委屈糾纏,想信又不敢,說不清的複雜情緒,太陌生太強烈,謝瀾音心裡發酸,忍不住哭了,“你放開我……”
小姑娘哭得可憐,蕭元以爲自己的舉止嚇到了她,畢竟她是個清清白白的官家姑娘,他這樣摟摟抱抱確實不妥,連忙扶她站了起來。她頭也不擡要走,蕭元不敢再攔,急着道:“等我確定了動手的日子,再來知會你。”
臨走時急着交代的纔是他最關心的,謝瀾音心裡冷笑,擦擦眼淚走了,快到門口,正好鸚哥出來接。謝瀾音就委屈了一會兒,現在已經平靜了,領頭走進屋,脫了外衣便鑽回被窩,免得被鸚哥看出不對。
鸚哥連續打了兩個哈欠,睏倦地將姑娘外衣搭在屏風上,吹燈後出去了。
院子裡,蕭元對着姑娘閨房站了良久,才心情複雜地離去。
她答應幫忙,他鬆了口氣,可她那麼反感他,卻是他沒有料到的。
是他太招人厭,還是他挑的時機不對?
夜裡躺到牀上,蕭元難得的失眠了。
謝瀾音沒比他好到哪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她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想好要忘了他,要去京城挑個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他一來糾纏,她便亂了陣腳。
睡得不好,早上起來,眼底下發青,眼睛也有點腫。
桑枝見了大吃一驚,“姑娘哪裡不舒服?”
鸚哥將此歸結在了姑娘半夜瞎折騰上,小聲數落道:“昨晚姑娘非要去數星星!”
謝瀾音正愁沒借口,便順着鸚哥的話說,怕被母親瞧見,她沒有去前院吃早飯,自己隨便用了點,飯後繼續躺牀上補覺。蔣氏憂心小女兒,與謝瀾橋一起過來探望,聽完鸚哥的解釋,母女倆互視一眼,放心地走了。
謝瀾橋去找蔣行舟了,蔣氏回了自己的香園。
剛進屋,丫鬟玉盞遞上一張帖子,“夫人,平西侯府剛剛派人送來的。”
蔣氏接過帖子,坐到椅子上看,看完笑了,“沈姑娘請兩位姑娘初七那日過去賞梅。”
那位侯夫人還真是客氣,前幾天才說讓小姑娘們結交,今日真的送了帖子來。
平西侯府。
十五歲的沈妙抱着一條雪白毛色的獅子狗坐在母親旁邊,聽丫鬟們回完話,她好奇地打聽道:“謝家那兩位姑娘脾氣如何?母親可別什麼樣的姑娘都讓我見,聽說南方姑娘都特別嬌氣,走幾步都要喊累,真那樣,我可同她們玩不到一處去。”
她是西安城裡身份最尊貴的姑娘,去哪兒都被人捧着,性情難免有些高傲。
孟氏並不覺得有何不妥,親女兒,怎樣她都喜歡。瞅瞅女兒,她嘆口氣道:“二姑娘謝瀾橋好做生意,不務正業,五姑娘謝瀾音就跟你說的差不多,嬌滴滴愛撒嬌,娘也不是特別喜歡。不過她們祖父父親有本事,你爹爹讓我別怠慢了,妙妙便委屈一下吧,等她們來了,領着人到花園裡逛逛,盡了禮數便是。”
沈妙一聽,便知道自己不會喜歡那兩個謝家姑娘,很是晦氣,想到這是父親的主意,她突然記起另一件事來,“月中爹爹生辰,娘準備怎麼給爹爹慶生?搭戲臺子嗎?”
談的是喜事,孟氏眉頭卻皺了起來。
慶什麼生辰?她安排的再好,他也不會領情,不會帶她出門遊玩,而是陪那個女人去。
越想越憋屈。
被寵妾添堵的主母多了,但連寵妾的面都沒見過的,可只有她一個!
孟氏暗暗咬牙,餘光裡見女兒笑着逗狗玩,忽的計上心頭。
沈捷不許她去梅閣,那外人不懂規矩擅自闖了過去,總與她無關吧?
而謝家姐妹惹了丈夫不快,長子便是對謝瀾橋有什麼心思,父親不喜,他也得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