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殘月當時對她嫉恨得牙癢的表情,楊晚晴忍不住笑彎脣角。
“娘娘,您笑什麼?”秋梅一邊打掃房間的微塵,一邊好奇問。
“我笑她……小時候總像個小獸一樣橫衝直撞。時不時就能聽說,今天打了這個側妃,明天潑了那個側妃一身水。還經常闖入王爺的房間,將侍寢的妃子丟了出去。”
“娘娘是說……”秋梅想了想,“當年府裡那個叫月兒的傲慢丫頭?”
楊晚晴看着殘月的靈位,清麗的眸子染上一層悲傷。
“那個丫頭是蠻有意思的。皇上脾氣那麼不好,可就是不管她怎麼鬧怎麼闖禍,皇上都不忍心重罰她。就是不知後來,月兒去了哪裡,居然沒她的消息了。”秋梅一直伺候楊晚晴,也很少離開居住的院子。
平時倒是沒少聽說月兒的事蹟,怎奈無緣見上一面。後來隨楊晚晴入宮,楊晚晴整日禮佛依舊很少出門。
若不是秋梅不太清楚殘月就是當時王府裡的小魔頭,只怕已在雲離落登基時,被雲離落秘密處理了。
他怎麼會允許,有人知道,他利用殘月施用美人計誘.惑雲意軒。
雖然殘月的美人計對他來說,根本效用不大。奪取江山,最終靠的還是他多年籌謀。
楊晚晴沒有告訴秋梅,她們日日奉香火的人就是當年那個小月兒。
秋梅收拾好房間,一切原封不動繼續保持原樣。
這是雲離落生活了十多年的房間。這幾年無人居住,但這裡依舊可以找到許多他的影子。
每天,楊晚晴都會來這裡靜坐一會。
一是探望殘月,二是想在他曾經居住的地方,嗅到屬於他的味道……
秋梅見楊晚晴不再說話,收拾水盆出去,不忘將房門掩好。
微弱的燭火,靜靜浮動。
楊晚晴默默看着殘月的靈位,她脣角勾起淡淡的笑,“五年了,我將你放在這裡,這是他曾經住過的房間。不要怨恨他,你只需記得,那個默默疼你愛你的落哥哥……而不是將你忘得一乾二淨的皇上。”
說着,楊晚晴的聲音微微哽咽,輕吸口氣才忍住眼角滾燙的淚。
“殘月,你屬你幸運,至少……你得到過。”
楊晚晴起身,纖白的手指輕輕撫摸雲離落曾經住過的被子,枕頭……
“殘月,你若在天有靈,夜深人靜時,你也會出來撫摸有關他的一切吧?”
楊晚晴放好枕頭,自嘲笑笑,“即便他現在絕口不提你,而你在他心裡也一定留下很深很深一道疤。而我……只能被他不留痕跡,輕易忘記。”
擦了擦潮溼的眼睛,見外面已然黑透。楊晚晴吹滅燭火,推門離去……
楊晚晴走後,公主才從暗處悄悄現身。她輕輕推開房門,昏暗的房間內,當即有月光流瀉進來。
望着供臺上供奉的牌位,香火還未燃熄,輕煙嫋嫋。
公主望着牌位許久,拿起桌上的香,尋了火摺子點燃,鄭重地拜了三拜才插在香爐上。
之後,她仍然沒有離去,而是忽然跪下她高貴的身軀,雪白的斗笠緊觸地面,很鄭重地磕下頭去。
她就這樣匍匐於地跪着,好似在懺悔,也似愧疚,更似一份厚重的情義壓着她根本起不來身。
夜風清涼,輕輕吹進來,飄起她雪白的衣衫,優美浮蕩。
終於,她起身離去,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只是她方纔跪過的地方,光潔的青石磚面上,殘留着一片淚痕……
回去的路上,她途徑一家名叫“意月軒”的糧店。通亮的燈火照着裡面忙碌的工人。
她在店門口望着招牌看了會纔回官驛。
皇上和皇后攜帶太子一同開倉賑糧。雲國最最尊貴的三個人,一同出現大街上,對百姓噓寒問暖,慰問關懷,賺了不少民心好評。
皇上在這幾年雖然做了許多荒誕事,不誤朝政,還連連敗仗,讓衆多百姓流離失所。可如今皇上終於看到百姓疾苦,親自賑災,此等善舉,讓百姓們終於看到希望,他們盼望着,皇上能重新做回明君聖主。
整個賑災,皇后看着病弱窮苦的百姓,更是幾度落淚,大賺百姓讚許。
相較之下,即將要嫁入皇宮的良國公主,倒是成了坑害雲國人民的罪魁禍首。
若不是良國野心勃勃,他們也不必飽受戰亂之苦。即便良國是爲復國在做努力,十多年了,下一代人已長大成人,當年的仇恨,早隨着上一代人的老去而被漸漸遺忘。
本來,兩國和親休戰,百姓們興奮不已,終於可以過上安穩日子了。
如今見到皇后仁善,美人梨花帶淚的模樣,誰人見了不心疼心傷?
早先還對皇上皇后心存怨懟的百姓,在看到美麗的皇后善良的一面,看到皇上與皇后鶼鰈情深的畫面,他們對良國怨恨起來,對良國公主怨恨起來。
轉眼就到大婚的日子了,整個京城都張貼喜字對聯,掛紅燈籠……即便心有不願,也得做出闔國歡慶的樣子給良國看。
震耳欲聾的鞭炮放了一早上,歡慶悠揚的喜樂漸漸近了,迎娶公主的花轎落在官驛大門口。
一身紅裝的公主,頭披龍鳳呈祥蓋頭,在夏荷的攙扶下,上了花轎。
“起轎”
一聲高唱,華麗的轎輦緩緩起身。隆重華麗的儀仗,整整排了兩條街。
十六個宮女揚起五彩花兒瓣,在那片飄揚的絢麗中,花轎中的公主,緊緊攥緊秀拳。
送公主來和親的使臣,駕馬快走幾步來到花轎一側。
他一身青裝,魁梧的身形,一對如寒冰般的墨眸,怎奈他的臉平凡無奇,倒是有些不配他那對炯亮幽深的眸。
在熱鬧的喜樂,喧雜鼎沸的人聲中,他望着隨風輕輕蕩起的紅色轎簾,他輕輕說。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許久,他才聽到,轎子內傳來她很輕很鄭重的聲音。
“不去,才後悔。”
“你……”他似乎要說什麼,所有的話卻在喉口僵住。
大敞的宮門就在前面,這一路他走得極爲沉重,終於還是在即將花轎踏入宮門之時,他將心底的話再一次問出口。
“放下……不好嗎?”
“我回答過你。”她的聲音依舊很輕。若不仔細聽,會被喜樂輕易掩埋。
“我現在想再聽一次,你的回答。”他還是不死心,噙滿悲傷的眸深深望着大紅的轎簾。
或許,他仍抱着一線希望。如今她就要嫁給那個人了,或許在關鍵的最後一刻,她的答案會有所不同也說不定。
“我恨!我恨!我恨!”她緊咬貝齒,字字恍如從牙縫中擠出。
他的腳步沉重地僵在原地,滿目失望地看着她的大紅花轎一步步走進那厚重的硃紅宮門。
那曾經她一度想逃離的地方,居然因爲恨,又讓她回來了……
他是使臣,他有責任保護公主順利完成大婚。
忍着心頭刀絞的疼痛,他不得不一步步滴血地跟上花轎……
大婚的禮節,一切都與皇上迎娶皇后無異。即便良國公主的位分在皇后之下,可良國在休戰協議上,明確寫道,望雲國皇帝效仿帝舜,以娥皇女英平妻之禮善待公主。否則,再次舉兵來犯。
拜過堂後,喜婆將公主送入洞房。
夜越來越深,外面悠揚的絲竹管絃也漸漸停了,宴會應該散了。
皇上……依舊沒有來。
“公主,夜已過半,皇上怎麼還沒來?”夏荷看了眼已燃過半的龍鳳紅燭。
她沒有做聲,蓋着蓋頭繼續等。
一夜,他都沒有來。第二天才知道,昨晚皇后犯了心痛病,闔宮都爲皇后忙了一夜。
他……心愛的女人病了,他自然不會來。
良國公主是仇敵的公主,本就受雲國人排斥。如今新婚第一夜,皇上就不來掀蓋頭,如今宮裡誰真正做大,更加明顯。
早上來伺候公主梳洗的人就有些不盡心了,即便夏荷指使來指使去的,一個個都懶懶的不愛動。
夏荷氣得暗地裡咬牙切齒,卻也知道該啞忍的時候,也只能受着。夏荷是個看似急躁,卻是心細謹慎之人。
若不是辦事得力,公主也不會帶她來遠嫁。
只是夏荷總是在她面前怨天怨地的嘟嘟囔囔,實在有些聒噪。
夏荷親自服侍公主近身事務,站在門口等待使喚的人,一個個都翹首向裡面看……
她們只看到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子背影。
“聽說彎月公主長得傾國傾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宮女小玲悄聲嘀咕。
“我還真想看看,是皇后娘娘漂亮,還是良國的彎月公主漂亮。”宮女絲蘭踮起腳尖向裡面看。
“漂亮有什麼用,還不是被皇上冷落。”宮女圓兒不以爲然。
“還是看看皇上今天如何冊封彎月公主吧。一國不容兩後,又得平妻相待,真不知皇上會給彎月公主什麼位分。”宮女紅杏低聲說。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發現裡面的人在往外走,趕緊低頭噤聲。一對對眼睛,卻使勁往上瞄,都想一睹彎月公主芳容。
不想,衆人大失所望。
一把白色的紅梅傘,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衆人心底大呼“怎麼會這樣”。
“公主怕曬,還不快去準備轎輦。”夏荷喝了聲,衆人懶洋洋地稱是,去準備了。
公主上了轎輦,夏荷趕緊落下簾子,又一次遮住所有人的視線。
“敢問公主去哪?”擡轎子的太監,恭聲問。
轎子裡傳來公主好聽的聲音,“皇后娘娘鳳體欠安,本公主自然要前去探望。順便,初入宮中,也該爲皇后娘娘奉一杯熱茶。”
隨行的宮人忍不住撇嘴,都心下暗道。說是平妻,這彎月公主還不是被皇后娘娘的下馬威嚇到了。巴巴的要去獻殷勤,奉茶。
這樣一想,這幫宮人便更不將彎月公主放在眼裡了。
轎子也擡的不盡心,步伐凌亂,幾次還差點被腳下的石頭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