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婦嚇得癱坐在地,直拍胸口。心裡大罵良國女子居然如此蠻橫辣毒,也不敢宣之於口。
良國與雲國和親,已鬧得沸沸揚揚。祈瑞國擔憂良國與雲國聯手吞併祈瑞,趕緊派使者前來雲國,明裡賀喜,暗裡打探虛實。
祈瑞國派來的使者是白允,依舊一身的白衣白帽,瀟灑倜儻。只是眉宇間多了幾許愁色留下的痕跡。
想必這幾年,白允過的也並不舒心。
白允帶了賀禮直奔皇宮,途徑官驛時,他雪白的高頭大馬緩緩停下腳步。擡頭看向官驛的三樓,一個頭戴白色垂紗斗笠的白衣女子寂靜凝立。
她的那一身素白,乾淨清爽,恍若不沾染絲毫凡世浮塵般聖潔。
只是這樣一個素淨裝扮的女子出現在佈置華麗的官驛,雖然有些格格不入,卻不讓人覺得突兀。
白允早便聽說,良國皇帝有個很疼愛的妹妹,長得絕美,偏好喜歡白色,整日一身素白加身,絲毫沒有公主該有的華美。
想必三樓之上的女子,便是良國公主了。
出於禮節,白允雖未下馬,但還是對樓上的女子抱拳頷首爲禮。
白允還以爲能得到良國公主,至少禮貌的迴應,不想那白衣女子轉身回了屋,只留給白允一臉的尷尬。
驅馬遠去,白允久久無法想通。不知爲何,總感覺白衣女子的目光一直緊隨自己,而那目光冰寒至極。
距離六月初六還有三天。
一大早,夏荷呼喊着衝進房來。
“公主公主……公主!”
屋內白衣女子靜坐,沒再戴斗笠,而是輕紗遮面。美眸流轉間如一泓秋水,光彩瀲灩,直攝人心魂。
“怎麼了?”她輕聲問,聲音縹緲如紗。
“皇后和皇上要在今天攜太子一同去國寺上香。之後還要開糧庫賑災。他們雲國皇上和皇后什麼意思!早不賑災晚不賑災,偏偏在公主大婚前夕,還一家三口全部出動!不明擺着收買人心,向公主示威?”夏荷憤憤說道。
“哦。”她只輕輕應了聲,清淡的聲音毫無波瀾起伏。
“公主,你就一點都不生氣?”夏荷揉着絹帕,恨不得那絹帕就是可恨的皇后。
“我有什麼好氣的。”她繼續靜靜觀望窗外那一片瓦藍瓦藍的天。
外面的街道漸漸熱鬧起來,有官兵的吆喝聲。想必皇上與皇后要從這條街而過。
果然,“去上香就去上香,那麼多條街不走,偏偏從官驛門前過,故意秀恩愛給我們公主看嗎?”
夏荷一腔子憤怒,只能借用力關緊窗子發泄。
“外面如此熱鬧,我正想看看,偏你手快。”她輕嗔了句,起身打開窗子一條縫隙,向街上看去……
刺目的明黃車輦,隆重的儀仗。皇后與皇上共乘,四歲的太子坐在他們中間,而他們的手仍然緊緊攥在一起。
夾道兩側的百姓,紛紛跪地朝拜。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子千歲……”
震耳欲聾的高呼聲,彰顯車輦上三人至高無上。
皇上與皇后的手攥得更緊,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爲太子拂開纏在臉頰上的帽帶……
好一副幸福甜美的三口之家畫面。
公主白色面紗下,朱脣輕勾起淺淺的笑。
“公主,別在意。奴婢看皇后長得也不怎麼樣,根本不及公主。”夏荷攙着公主坐下,嘟着小嘴哼到。
她把玩親自捏的陶人,隱約是個男人的樣子,卻沒有捏清楚五官。她看着陶人沒有面目的臉龐,輕聲笑道。
“雲國皇上寵愛皇后,全國皆知。宮裡,什麼樣的美女沒有,他都看不上眼呢。唯獨……喜歡皇后。”
“那是雲國皇帝沒見過公主您。”夏荷驕傲地說。
她淡笑,“從沒見過的兩個人,何必在乎將來他是否愛我。”
“公主,身爲女子,誰不想被夫君疼愛。公主此生註定是雲國皇帝的人了,若他不疼公主,公主這一輩子在深宮怎麼過啊。”夏荷說着,忍不住紅了眼圈。
“還沒入宮,你倒先怕起來了。”她絲毫不覺擔憂。
“誰說我怕了!”夏荷趕緊擦了擦眼角申辯,“我只是爲公主擔心。”
“呵呵……我出去走走。”她輕笑一聲,那笑很疏遠,淡淡的沒有絲毫情緒在裡面。
她將陶人收入懷中,戴上斗笠徑自出門了。
她來到一家茶樓,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向外看去,正好可以看到街對面的鑲金招牌嫣紅樓。
已經下午了,嫣紅樓的姑娘們也都紛紛梳洗完畢。早起的幾個,已站在樓上樓下,甩着香帕招呼街上來往的男子。
“大爺,上來坐坐啊,今天晚上我們嫣紅樓選花魁,熱鬧着呢。”
“這位小哥,進來喝一杯吧。我們嫣紅樓新來的姑娘,各個如花似玉。”
濃妝豔抹的女子們,撲向街上男子,一陣搔首弄姿,拉着男子們就往嫣紅樓內走。
茶樓內,公主纖細的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比劃清秀地寫下,嫣紅樓三個字。垂紗下,她朱脣微勾,纖手一抹,桌上的字只剩下一片水跡。
離開茶樓,她在街上走了許久,不知不覺竟來到一個高門闊院。
高聳的紅漆木門緊緊關着,門上沒有牌子,顯然暫時還沒有新主人在這裡居住。
她見四下無人,提起一口氣,縱身越過高牆,來到院內。
院子裡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荒蕪破敗。打掃得還算乾淨,至少在草長鶯飛的六月裡,院內沒有雜草橫生。
她在院子內熟悉地穿梭,走過一個又一個庭院,一個又一個房間。
最後,她在一間蒙上一層微塵的莊嚴房間處頓住了腳步。
她沒有推門進去,只是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
許久的許久,她仍一動不動,只有清風吹起她雪白衣袂輕輕飄飛。
“誰?誰在那裡?”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嬌喝。她趕緊抽身離去,隱到一側的隱密處。
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進了,楊晚晴和她的婢女秋梅四處張望了下,也沒看到什麼人影。
“娘娘,奴婢方纔一擡頭,明明看到這門前有白影,一閃就不見了。”
“又渾說。偌大的寧瑞王府裡,這些年一直只有我們兩個人,哪來的人影。”楊晚晴一身素衣素妝,還是那麼的淡靜如水,那麼清秀美麗。
“真的是我眼花看錯了?”秋梅揉揉眼睛,繼續四處看。忽然她神色緊張起來,抱緊楊晚晴的手臂,哆哆嗦嗦地說。
“娘娘……會不會是……”
“是什麼?”楊晚晴微蹙眉心。
“鬼啊,娘娘。”
“你又渾說!”楊晚晴嗔道,敲了秋梅腦袋一記。
“不是啊娘娘。沒準……沒準真的是鬼啊。”秋梅望了望四處漸漸黑沉下來的天色,嚇得脖子都縮進肩膀內。“娘娘,我們……我們今天還是不要去上香了。”
秋梅抓緊裝着香火的籃子,兩隻腳好像灌了鉛,再向前邁不動一步。
楊晚晴輕聲道,“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何況我們一直潛心禮佛,即便有鬼,也不會找我們主僕麻煩。再說,我可從未見過有鬼一說。”
“娘娘,皇上就要大婚了。”秋梅戰戰兢兢地跟在楊晚晴身後,亦步亦趨走向緊閉的房門。她是越想越怕。
“那又如何?”楊晚晴推門進去,點燃燭火。昏暗的房間,頓時亮了起來。
“皇……皇貴妃她……會不會一時氣怒就從地上……地下出來了?”秋梅細弱蚊蠅的聲音,在看到屋內供奉的牌位,着實又嚇了一身冷汗。
“若她能出來,早便出來了,何必等到今日。”楊晚晴不理會秋梅,點了香火,在靈位前拜了拜,將香火放在香爐內。
秋梅想了想,“娘娘說的也是。”
秋梅拿了抹布,細細擦起牌位前落下的香灰。又瞄了一眼牌位,上面刻着“月皇貴妃之靈位”。
楊晚晴閉上眼,在靈位前輕聲碎念,“殘月,五年了,你也該安息了。我日日爲你上香,只求你莫怪皇上,念在你也對皇上一往情深的份上,保佑皇上龍體康健。”
“娘娘……皇上將您丟在寧瑞王府都五年了,不管不問,您……非但不怪皇上,還念着皇上。”秋梅嘆息一聲。
五年前,雲離落那一場大病足足昏迷了三個月。醒來後,他性情大變。楊晚晴與他相敬如賓多年,他居然不顧這份情分,在皇后的蠱惑下,將楊晚晴關進寧瑞王府,自此不管不問。
楊晚晴哭着期盼地看着他,也沒得到他開恩。最後,她只能含淚離開皇宮。
回到曾經居住的地方,楊晚晴的心裡或多或少還是覺得有些安慰。
望着與他曾經有過很多回憶的老宅,足以讓她打發接下來的漫漫歲月。
以前……他還是寧瑞王的時候,他每個月都會來她居住的院子探望她,儘管只有簡單的一句問候,也可以讓她的心高興許久。
她知道,他喜歡安靜嫺淑的女子,她盡力讓自己成爲他喜歡女子的模樣。漸漸的,她開始吃齋唸佛,不爲修身養性,全部都只爲了他。
爲他祈平安,爲他祝福澤,爲他化孽障……
他不安的心,總是在她面前變得毫無保留,即便包裹重重,她仍然可以清楚看得透徹。
多年以來,但凡瞭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視她爲知己,也是他唯一可以放心卸下僞裝,安靜對待的人。
沒人知道爲什麼。也沒人知道,爲何她嫁入王府多年,他對她雖不熱絡,但每月都去探望,怎奈她就是沒有懷上他的血脈。
她也曾因這份殊寵,備受府裡女人妒忌。礙於,她常年不出門,他也不許有人來打擾她,她一直過的很安靜。
楊晚晴現在還記得,殘月當年,偷偷出現在她院子,想看一看她長得怎樣一番容貌,反而被他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