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即將回國,臨行前理應宴請宮中衆嬪妃。殘月也這樣做了,以良國公主的身份發出請帖。衆人也給殘月面子,全都應約參加,其中自然不能少了雲國的皇帝雲離落。
宴會就設在御花園的空地處。今天陽光晴好,天也相對暖和很多。
絲竹管絃悠揚奏起,舞娘們翩翩起舞,與秋日裡的花兒蝶兒舞出一副世間美妙的畫面。
殘月今日的氣色看上去極好。若不是臉上厚厚的胭脂,只怕根本遮不住她的病態與倦容。她笑着讓夏荷將準備的禮物端上來。
“使臣從良國來時帶了很多珍寶,我命夏荷特地選了幾樣最好的送與衆位娘娘,也不枉我們姐妹一場。”
夏荷將禮物放在殘月的桌上,一一打開盒子,珍寶當即在陽光下發出燦麗奪目的光芒,不禁另在場者嘖嘖稱讚。
“這尊玉觀音,良妃姐姐一定喜歡。”殘月讓夏荷將玉觀音送給楊晚晴,隨後又拿起一個做工精細的金牡丹,“皇后國色天香,牡丹最搭皇后娘娘。”
夏荷將金牡丹收入盒子中,交予到伺候皇后的毽子手中。
“剩下的貓眼石,翡翠耳墜和玉如意,不知要如何分配了。”殘月拉起身側楊晚晴的手,“不如良妃姐姐給點建議?”
楊晚晴看了那三樣珍寶一眼,拿起其中珠圓的翡翠耳墜,“我看金貴人很喜歡翡翠,身上的香囊啊,衣服啊都綴着翡翠珠子,這對翡翠耳墜倒極配她。”
殘月的脣角隱隱有絲笑意閃過,眸光流轉掃過高位上的雲離落。看向不遠處的金鈴,“是麼,原來金貴人喜歡翡翠。夏荷,將這對翡翠耳墜,送給金貴人。”
金貴人收了耳墜,起身屈膝行禮感謝。
日光下,她袖口上綴着的幾顆小翡翠珠子,格外炫目。
殘月笑道,“果然是呢,金貴人原來這般喜歡翡翠。”
貓眼石送給了林楹惜,玉如意送給了絲兒。
殘月無意間的一回眸,發現雲離落陰冷的目光正落在金鈴身上。他的眼神太過幽深,分不清喜怒,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大家說說笑笑。礙於良國使臣也在場,一些話題也不敢圍繞殘月被廢展開。高位上的皇后,更是端着母儀天下的風範,也沒有在言辭上刻意諷刺殘月。
話題不知不覺間轉到金鈴的肚子上。
“金貴人也有三個月了吧,看她腹部平坦的,居然看不出絲毫像懷孕。”林楹惜總是喜歡說一些置人於風尖浪頭的話。
“也許……只是……是我太瘦吧。”金鈴深深低下頭,目光卻瞄向高位上的皇后,希望皇后儘快爲她解圍。
林楹惜脆聲笑起來,“貴人好福氣,一次就懷了龍子。這福氣,可是姐妹們求都求不來的。”
金鈴的頭垂得更深了,惹來林楹惜更大膽的言辭。
“想當初貴人還是姑姑時,辦事雷厲風行,說話也伶牙俐齒。怎麼成了貴人,反而怯懦了?說話不是吱吱唔唔,就是吞吞吐吐。”
“貴人害喜嚴重,身子虛弱。”皇后一語中的,直接噎得林楹惜沒了後話。
“肚子是小了些……”絲兒看了看金鈴,也跟着接了一句,然而話音還未落,皇后沉聲道。
“你又沒懷過,你怎知道小了些?”
絲兒當即啞口無言,深深低下頭,不敢再造次。
整個宴會上,雲離落一句話都沒有說。神色有些沉悶,不知道想些什麼。殘月心下已有定數,金鈴這一胎在他心裡,該有所懷疑了吧。
他是那樣多疑的一個人。
雲澤興下午來坤乾宮背功課,雲離落以公務繁忙推了。雲澤興已經幾日未見到父皇了,心下失落落的。他也知道殘月後日即將啓程離開雲國,心裡很捨不得,卻又不敢去見殘月,父皇不讓他去。
奶孃帶他離開坤乾宮時,他以肚子疼擺脫了奶孃。趁無人看到,悄悄來到偏殿。窗子沒有關嚴,露一道細細的縫隙,他從縫隙裡可以看到殘月坐在榻上,在縫補什麼東西。
“姨娘……”他輕聲呼喚。
聽到他稚嫩的小聲音,殘月心頭微顫。推開窗子,雲澤興矮小的身子踮腳站在窗外。
“姨娘,真的要走了麼?”他黑亮的大眼睛盈上一層水色。
殘月努力笑,“姨娘以後就要見不到興兒了,興兒可不可以讓姨娘親一親?”
隔着窗子,殘月抱雲澤興進屋,緊緊摟住他胖乎乎的身子,一吻深深烙印在他細嫩的臉蛋上。
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居然是皇后和別的男人生下的孽種。
日後……不管雲離落證實雲澤興是否屬於他的骨血,只怕在雲離落心裡,他已自此失寵。
一個不被母后疼愛,不被父皇認可的孩子,他的人生自此將失去陽光。
或多或少,在殘月心裡,對無辜的雲澤興充滿愧疚。
親了他的小臉蛋,殘月緊緊抱住雲澤興在懷裡。這樣好的孩子,居然是皇后的孩子!若不是皇后的孩子該有多好,她會忍不住將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
“姨娘……那是什麼?”雲澤興指着榻上矮桌上的明黃色布片。
“也不是什麼好的東西。”殘月揉了揉雲澤興的頭髮,“興兒快回去吧。回去晚了,奶孃會着急,父皇也會不高興。”
殘月送雲澤興出去,他依依不捨的樣子,生生揪着她的心。
奶孃匆匆抱走雲澤興,生怕雲澤興在坤乾宮鬧出什麼亂子惹皇上不高興。奶孃早就看出來了,皇后失了寵,連帶太子在皇上那也不那麼瘦待見。
回到房中,殘月又開始縫補先前的活。是那個香囊,是在七夕時爲他縫補的香囊。
今早,趁他去早朝,她悄悄去了他的房間,在他的被子下,她發現了這個殘破的香囊布片。頓時心中萌生重新縫補好的念頭,便偷偷拿了回來補。
忍住手指的痠痛無力,一針一針細細縫補。
他說她的手工太差,那她這一次就認認真真做活,盡力補得完美。
晚膳後,殘月將縫補好的香囊收入袖中去了坤乾宮正殿。
跪在冷硬的磚面上,他不說平身,她便靜靜跪着。他好像刻意刁難,她忍。
許久,他終於從厚厚的奏摺中擡頭。
“平身罷。”
“妾身有事求皇上。”殘月並未起身。
“何事?”他又低首於奏摺中。
“妾身想帶甜兒公主一起去良國。”
“不行!”他想都未想就拒絕,“甜兒是雲國的公主!”
“我可以照顧她!”
“你以什麼身份照顧她?”他低吼,一把摔了奏摺,“以她父皇的寵妃身份?”
殘月心頭驀然一怵,“我……只是心疼那個孩子。”
“你的心疼一文不值!”
“她在雲國會受盡悽苦。你不瞭解,在宮裡失勢,活得連狗都不如。不管是公主、皇子、還是嬪妃。”
“朕清楚!”他兒時經歷的苦難,已讓他嚐遍世態炎涼。
“她只是個無辜的孩子。”殘月聲音哽塞,“我曾……失去過……”殘月怕雲離落多想,最後又解釋不清,將失去女兒的悲痛言語吞嚥回去,“我欠那個孩子的。”
甜兒本可以無憂無慮,享受公主的尊貴生活。是她奪走了屬於甜兒的一切,包括甜兒的親人。
“你說你欠她父皇的,也欠她的。”雲離落聲音苦澀,“你爲了心中所愧,負了朕。”
殘月身子一軟,頭無力地垂了下去,“我……我們之間,已說不清楚,到底誰負了誰。”
“你覺得……誰負了誰?”他低沉的聲調裡,似有哽咽。
“我好累。”殘月迷茫搖頭。
若說他對不起她,他又曾爲她做了那麼多。若說她辜負了他的深情,她又曾爲他連命都不顧。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早已糾結不清,根本說不明白。
“我也好累。”他無力地坐在龍椅上,目光飄向遠方,“倒不如未遇見你時,每日活的輕鬆自在。那時……我的心裡,只知道有一個芷兒。而如今……”
他的心早已不似從前,日日腦裡心裡裝得滿滿的都是殘月。而那個曾被他視作摯愛的芷兒,早已不知拋向何處。
大殿內燈火昏黃,壓抑的氣氛凝滯了可以呼吸的空氣。
殘月跪在冷硬的地面上,身子無力的蜷成一團,無助又柔弱。雲離落靠在龍椅上,俊美的臉上滿是發自心底的疲憊。
他說,“我不會讓你帶走甜兒。或許她可以讓有些念想留在雲國,這個冬天會有落雪,到處冰天雪地的國家。”
他說,“你自小生長在溫暖的南方,應該還沒見過落雪吧。”
他想起,她對他說的承諾。落雪後,給他做凍梨汁喝。那將是此生都不能成真的美夢了吧。
他又說,“不對、按照你們說的,你自小生長在雲國,幾年前纔去了南方。”
那片空白的記憶,爲何到現在還絲毫沒有憶起的痕跡?他們說的到底是真是假?還是因爲他的遺忘,而模糊了真相。
他疲倦地揚揚手,“去罷,去罷。朕累了。”
“妾身……能伺候皇上……入寢麼?”殘月的聲音低得恍若大殿的風,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
他沒有反對,也沒說同意,只是起身走向內殿。
他說他不想洗澡,也不想洗漱,只想快些躺下,然後睡去。
她爲他寬衣,鋪牀,給他脫下靴子……柔軟的小手輕輕觸碰他的身體,蕩起一陣陣無法寧息的漣漪。
她小心又細緻地爲他蓋好被子,他漸漸閉上那對好看的眼睛。望着他安靜的樣子,燈光下,俊朗的曲線柔和了他的冷漠。
她看得心酸又癡迷,差一點就伸出手去碰一碰他濃密的睫毛。趕緊起身離去,不想決定沉寂的心,再次爲他波濤洶涌。
手腕忽然一緊,她離去的身影再動不得分毫。低頭看向抓住手腕的大手,他的掌心總是那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