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玉不是什麼名貴之物,自然入不了姑娘法眼,卻也跟隨顧某多年。今天就送與姑娘,全當以此表達感激之情。還望姑娘莫要嫌棄,收下吧。”
夏荷見推辭不掉,也便收下了。玉佩上似乎還殘留着他身上的氣味,握在手心,一陣臉紅心跳,夏荷羞赧無比,轉身跑走。
次日清晨,雲離落摟着絲兒慵懶起身。
雲離落一副享受無比,格外酣暢的姿態。可絲兒卻是一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又不敢發作,只能強做笑臉的疲憊樣。
雲離落從小郭子那裡聽說了昨晚殘月宴上吐血之事,先是驚訝,關心殘月有無大礙。當小郭子說,孫太醫已開了藥後,他又勃然大怒。
“沒有朕的旨意,御用太醫怎可隨意診治旁人!在你們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朕這個皇上!”
他憤怒的吼聲震盪得整個大殿好似都晃了晃,衆宮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各個嚇得毛骨悚然。
“孫如一!朕看你這個御用太醫也做到頭了!”雲離落憤怒拍案。
孫如一趕忙跪下,嚇得冒了一身冷汗。聖心難測,果然如此。
本以爲料定他緊張殘月,也不會怪罪他未受旨意就擅自救治。末了沒想到,他竟如此憤怒。
“拖出去杖責三十,以儆效尤!”雲離落一錘定音,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
孫如一哪裡膽敢求饒,只能任由被拖出去,按在長凳上,一板子一板子,生生挨着。
殘月站在門口,望着院子內受罰的孫如一,心痛如絞。不是心痛一個無辜者就這樣被牽連,而是痛心雲離落居然如此薄情。
她爲他而吐血,沒有一星半點的關心也就罷了,還如此嚴厲懲治救她只人。
他是在向闔宮上下發出警告嗎?告訴所有人,誰在救她,就是這樣的下場?
本不忍心那樣桀驁高高在上的他顏面掃地。如今看來,有些時候自私一些,倒是可以讓自己的心,舒服很多。
孫如一受完刑,整個人也像脫了一層皮。有氣無力地垂着頭,臉色蒼白如紙。他只是個文弱書生,哪裡受得住這樣的重刑。
雲離落冷眼看了孫如一一眼,命人去給他上藥。就在太監攙扶孫如一去偏殿上藥時,殘月從房裡出來。
“孫太醫,都是我連累了你!夏荷,快去準備清水去。”殘月就站在孫如一身前,距離雖然近些,卻是毫無接觸的。
可在雲離落的角度看,他們靠近得有些過份。怒火,在心底繚繞而起。
“這是什麼?”就在太監攙扶孫如一離去,殘月在原地拾起一個精緻的香囊,香囊上綴着翡翠珠子。精巧又精緻的做工,一看就是宮裡之物。
“孫太醫,你掉了東西。”
孫如一回頭看向殘月,無力地嘆息一聲,頭徹底地垂了下去……
孫如一回頭看向殘月,無力嘆息一聲,頭徹底垂了下去……
殘月望着孫如一逐漸晦暗的眸光,輕勾脣角,將香囊遞給他。
不用說任何多餘的話語,也不用刻意顯示什麼。這般明媚美好的日光下,香囊上翠綠翠綠的翡翠珠子已閃耀着讓人挪不開眼的斑斕光彩。
不遠處的雲離落,會清楚看到香囊上綴着名貴的翡翠珠子,他會曉得這樣的香囊乃爲宮中女眷之物。而能擁有這樣好的翡翠珠子之人,在宮裡不是嬪妃也是深得主子歡心的大宮女。
孫如一已虛弱的幾近虛脫,哪裡有力氣伸手去接香囊。殘月將香囊遞給攙扶孫如一的公公,轉身打算回房。
“公主氣色不錯。想來昨夜吐血,也沒什麼大礙。”
身後幽幽傳來雲離落慢條斯理,似諷似嘲的聲音。
殘月的腳步猛然僵住,擡頭看向遙遠的蔚藍天空。天邊有輕雲,絲絲縷縷纏繞,如薄紗般柔美。
“多虧孫太醫妙手回春的功勞。”殘月雖笑,聲音略苦。
雲離落悶笑一聲,“孫太醫醫術精湛!想來公主的身子已必然大好,不怕舟車勞頓。”
殘月只背對着他笑,逐漸盈上氤氳水霧的目光,依舊望着遙遠的天邊。昨夜,孫太醫親口說,她身子弱得很,不易長途跋涉操勞,需靜養好一段時間。
他這般迫不及待攆她走呢。
雲離落命蓮波拿黃曆來。隨手翻了翻,說,“三日後是吉日,適合遠行。公主便隨使臣,三日後啓程吧。”
三日後……
“好。遵旨。”殘月努力笑。
她本來想轉過身,對他落落大方地行禮謝恩的。她不想被他看到她的脆弱與無力,不想他嘲笑她的心,被他傷得千瘡百孔。可最後……她終還是沒能回過身,給他一個雲淡風輕的笑靨。
拖着沉重的腳步,不知如何走回房間。在房間緊緊關上那一刻,她靠着房門,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瘋狂流過臉頰。
抓住門框,轉過身,透過門上鏤空花紋,看向還站在大殿門口的那道高頎身影。
三日……三日之後,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日光之下,他棱角分明的臉,悠遠深邃的眸……此生再也見不到了。
隔着門上花紋,輕輕撫摸他遙遠的身影,錐心之痛差一點就撕裂她柔軟的心房。緊緊捂住嘴,緩緩蹲在地上,哭得雙肩顫顫。
夏荷推門進來時,殘月躺在榻上懶得動彈。夏荷見殘月雙眼紅腫好像核桃,不免心疼。
“公主……”輕輕呼喚一聲,殘月沒有迴應。
“要不求求皇上……或許皇上會開恩,留下公主。”
殘月依舊不想說話,就那樣背對着外面靜靜躺着。午飯和晚飯,她都沒有吃。夏荷勸慰不動,只好將未動分毫的飯菜又端出去。
雲離落站在大殿的窗前。
他沒有攆殘月回梨園去,依舊讓她住在坤乾宮的偏殿。這樣……只要站在窗前,就可以看到她,儘管看到的只是她屋裡亮着的微弱燈光。
她曾說過,她屋裡的燈,會一直爲他亮着。
而如今,她屋裡的燈,是否還爲他而亮?他不敢確定。甚至他自己的心,還有她的心,他都已不敢確定。
如此迷茫的混亂,讓他很不舒服,煩躁得只想發火。這股因殘月而燃起的怒火,只有向殘月發泄,纔會得以舒緩。
他怒氣衝衝闖入殘月房間,看到繚繞紗幔後,殘月正背對外面躺着。
殘月並未睡着,只是閉着眼,腦裡如亂麻思緒萬千。她還以爲是夏荷進來,惱她糟蹋身子不吃飯。
“過了今夜,還有兩日,我們就回良國去了。”她乾澀的嗓子略帶苦色,“讓我靜一靜,就靜一靜。”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回去?”
憤怒的低吼,霸道而狂野。撕碎寂靜的夜晚,驚得殘月一身冷汗。倉惶起身,透過薄弱蟬翼的紗幔,她看到他盛滿怒色的眼。
怎麼是他?
“日子是皇上定的。”她一臉清冷。
“你在怨朕?”他一把撩開紗幔,闖了進來。
燈火下,他深邃的眸熠熠閃光,就像夜空璀璨的星子,炯亮而清寒。
“豈敢。”殘月態度冷硬,垂下眼瞼,不想看他。
“哈。”他悶笑一聲。睨着殘月倔強的樣子,前一刻的滿懷憤怒,卻在看到她這一刻不知消散何處。
“你這性子,實在另人討厭。”
她心頭微刺,“日後不會再煩皇上了。”
“我還是喜歡……”他聲音僵住,聲音柔軟似鄰家哥哥般親和,“你喚我落哥哥。”
殘月喉口一陣滾燙,差一點有灼熱的溶液從眼角奔涌而出。她死命抓住拳頭,嗤笑道,“皇上天威不可觸犯,妾身一介棄婦,怎敢再那般稱呼皇上。”
“你終究還是怨朕!”轉瞬之間,他已恢復王者該有的霸氣。
“不能恨,也恨不得,難道連怨都不可以?”她大聲質問他,眼眶通紅。
“是你行爲不檢在先!怨不得朕!”他一把抓住殘月的手臂,試圖挫敗她的倔強,臣服在他的威嚴之下。
“後宮嬪妃與男子不潔,罪責仗斃。”
“倒不如仗斃了我,一了百了。”
“朕已格外開恩,你還有何不滿?就連……”他聲音僵住,接下來字字咬牙,“雲意軒和太后,朕也放了他們!”
殘月被他質問得不再那麼理直氣壯。他的確做到了最大讓步。雲意軒是雲離落不可容忍的存在,一旦被人知曉雲意軒還活着,雲離落的皇位便名不正言不順。
“我只怨你不信我。”
“信你?朕緣何信你?你又拿什麼證明朕必須相信你?”
“是!我沒有理由讓你相信我,而你……也不記得可以相信我的證據。所以,我選擇離去,選擇安靜地離去。自此我們天涯一邊,老死不相往來。”
望着他逐漸冷漠的眼眸,她聲音哽咽。
“你爲什麼還來找我?打擾我的平靜?你又來吼我什麼?你要求的,我都盡力做到了!三天後,我會毫不留戀離去。你再也不用糾結,到底要不要相信我。我這個危險人物,三天後會消失無影無蹤。你的身邊,安全了。”
他盯了她許久,點點頭,鬆開她纖細的手臂,手無力地垂在身側。轉身,背影孤寂。
“毫不留戀……”他呢喃低語,“很好。”
她心口刺痛,側開臉不去看他的身影。
他悶聲笑起來,笑得雙肩顫顫。他大步離去,帶起的風揚起了薄透的紗幔,飛揚起悽美的弧線。
當紗幔重新恢復平靜,殿內的燈火瑩瑩跳躍。寂靜了的空間裡,已再沒有他的身影。他的氣息和香氣,似乎還殘存在流動的空氣中,縈繞鼻端,久久糾纏不散。
這一次,殘月沒有哭。呆呆地靠在牀畔,望着他離去的那扇門,目光久久捨不得離開……
闔宮上下都已知道殘月離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