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殺氣,攜着怒氣,撲天蓋地而來,劍尖揚起的碎雪,撲閃撲閃地落在衆人的頭上,彷彿飛鳥夜棲。
若水蒼白着一張臉,暗中調勻真氣,凝聚於腕。準備作最後一擊。火光,雪光之下,那個一身黑衣的女子,髮絲染霜,呼吸冰涼。她抿着脣,手中長劍一揮一橫,然後對着那個黑衣的頭領揮出了破冰沉雪般的一擊。
明明暗暗的陰影裡,是兩個互拚生死的男女,在兩人側身而過的瞬間,時光彷彿被凝聚。兩個人的身形,都變得極其的緩慢,緩慢得,就連劍尖的微光,還有殺招的第一分變化,都被旁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那種變化,又是可怖的,帶着可以制衡一切的力量,帶着可以毀滅一切的死亡的氣息。力量,被近距離地釋放,變成一種高壓空氣一般地釋放。
只聽“乒”的一聲,有什麼被裂開了。
漫天之下,碎雪飛揚。那些平日淺淡潔白的玉色,此時在天地間瀰漫開來,就彷彿是足可以致人死地的碎鐵,彷彿是落霜時節四周漫起的輕霧。
所有人都開始急速地後退,迅雷不及掩耳。然而,還是有人被擊中了,空氣中,傳來細碎的慘叫。
霧花深澱,碎雪落。衆人看到一副奇異的場景。
那兩個一身黑衣的男女,就站在一個巨大luo露着黑色土地的,巨大的圈中。那個大圈,彷彿是集天地大成劃出的一個領域。其間範圍之內,乾淨得幾乎荒涼。
而圈子裡的男女,則保持着一種奇異的姿勢,對面而立。若水手中的短劍。全部都沒入了黑衣男子的心口,直沒劍柄,而男子的長劍,則插入她的肩胛,也是隻餘存許。
有血,連珠般地落下。落在了早已被冰雪掩埋過的,變得僵硬的土地上。如水落鏡面,不滲則滑。
似乎沒有人想到,自己被視爲天人般的首領,會如此輕易地折在對方的手下。所有的黑衣人當場驚呆,都用令人難以置信的光芒,打量着那個雖然長劍在肩,卻依舊冷若冰霜的女子,簡單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一側的鳳思藍的湛藍的眸子裡,終於都流露出了讚賞和鬆弛——看來。這個女子的潛力,實在是可怖,而這個黑衣人,則是生不逢時地做了她憤怒的殉葬品……
要知道,有那麼一瞬間,鳳思藍的手。就按在若水的腕上。感覺着女子逐漸虛無的脈搏,心痛如絞。可是,下一刻,就在下一刻的下一刻,這個女子冷然而起,化爲一柄長劍,灑遍地殺戮……
火光早已熄滅,可是,在場的,都是高手。或者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眼前的一切,依舊清晰如白晝。
所有的黑衣人發現,那個女子。明明贏得了這一場搏鬥,可是,她的眼裡,依舊冷得彷彿流動着的冰水一般,沒有一絲溫度,也沒有一絲的波瀾。她的臉上,還是一貫的麻木,一貫的冷漠。插在對方心口的長劍,被她這不猶豫地拔出,順帶拔出的,還有對方插在她肩胛上的長劍。
夜幕之下,雪光暗淡。兩柄長劍,從兩人的身體之中,一寸一寸地逸出,而每一分的離開,都帶着血的流逝,還有生命跡象有消失。
那個黑衣人,明顯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用手指了指若水,脣角動了動,然後頹然倒下。而那個猶在流血的年輕的黑衣女子,眸子絲毫都沒有勝利的喜悅,她就地轉身,手腕再一揮。
手起劍落,那人人頭落地。血,飛濺而出,有幾滴,甚至滴到了若水的臉上,猩紅的血滴,在常人的眼力,無法及的黑夜,使女子的冰雪容顏顯得有些恐怖。
就在黑衣人以爲她會乘勝追擊,在全力戒備之時,然而,那個黑衣的少年女子,卻彷彿倦了,厭了。若水的眼睛輕輕地闔了一下,然後手一鬆,緊握在手中的長劍“哐”的一聲,落在了luo露着的黑色的土地上。淺淡的血花,再一次滑下。然後,那個片刻前的殺神,如今彷彿是晚歸的旅人一般,就在這黑色的夜幕之下,一步一步地,向着遠方的黑夜,走去。
她甚至沒有興趣知道,究竟是誰爲了自己如此。正如她不想猜測,這些,究竟是不是那個人做的一樣。情滅了,心傷了,還能留下什麼呢?幾乎帶着茫然不知所措的麻木神色,幾乎是眼神,甚至眸子都沒有轉動一下。
黑色的夜幕之下,那個傷極、痛極的女子,就地轉身,拋下黑夜中的鳳思藍,轉身而去。
他傷過她,今晚卻救起了她。說不上感激,也談不上感恩。只是,這些人,想必都是衝自己來的,那麼,連累了他,倒真是無妄之災。所以,她出手了,可是,和那個人,也沒有關係了……
鳳思藍早已包裹好了傷口。他就着殘餘的火光,望着那一個漸漸地被湮沒於黑夜之中的孤單身影,眸子一閃,隨後,靜靜地跟了過去……
他要跟着她,最起碼,在她還沒有完全恢復的時候,守候她,使她的世界,不至於就剩下一個人……
這世界,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就算有,也絕對不會是你,或者我。即便你,爲那一身江南煙雨,最終覆了天下,可是,容華謝後,此後的人生,也不過又是一場,山河永寂。
既然我們的時間有限,既然我們的內心,都有同樣的執着,那麼,就讓我在有限的時間內,靜靜地陪着你,踏一路冰雪,不離不棄……
身後的雪,還在無聲而下。漸漸地掩埋血跡,掩埋我們一路行來的印痕,最後。也淹沒那些早已變得冰涼的屍體。
鳳思紅和鳳思橙,是在若水歸來的三日後,到達百花軍營的。
那一日,軍營內外。張燈結綵,大張其鼓,就是爲了迎接這個世上,無比尊貴的女子。
一身帥服的鳳思藍和依舊沉默如冰的若水,同一色的黑色帥服,踏冰雪。穿流雲,聯袂走出轅門,前來迎接來自京城的遠來客。
車架輾冰轍,那一抹晃眼的明黃,揮塞外寒氣,踏一路冰雪而來。
然後,萬軍容肅,將帥齊立,迎接這世上除了鳳思藍之外,最具權勢、也最尊貴的王子之二。
車停馬住。鳳思橙率先走下馬車,然後,就是太女鳳思紅。
刺眼的雪光,照在兩人的臉上,那一身代表着尊貴的黃色,在漫天雪光映照的暖陽之下。泛着無經倫比的尊貴色澤。
年輕的太女,相貌儒雅,笑意溫和,一身黃色的衣衫包裹在她瘦且頎長的身上,更顯得她出塵而雙尊貴,卓爾不羣。
鳳思紅就在馬車前站定,笑吟吟地望着面前十萬熱血男兒,尊貴而又可親,令人可望而不可及。而在看到那一座車駕上的兩個男女時,若水就帶領八大副將。來到人前,手攬衣衫,開始按照朝臣的規矩,行跪拜大禮。所有的軍士就在她的身後跪下,一時間。軍營之中,歡呼之聲,響徹雲霄。
鳳思紅急步上前,親手扶起這個近來聲名赫赫的元帥,想顧之下,君臣和睦,然而,也叫人有近距離的兩人才知道,這謙遜微笑的背後,有怎樣的無形的冷光閃過。
對於鳳思紅和鳳思橙二人乍一前來,就先來到若水軍營的做法,鳳思藍有點不以爲然。幸好的是,他已經籌謀打點了一切,。所以,此後的事,倒沒有多少擔心的成分在裡面。
此時,看到衆軍全部跪拜下去,鳳思藍只是微微地拱了拱手,淡淡地說了句:“兩位皇姐遠道而來,辛苦了……”
姐妹見面,淡而且生疏。那是因爲生在皇室的關係,當利益和親情衝突,當權利和和親情衝突,後者,卻是必須要讓路的。
乍一看到立在若水身邊的鳳思藍,鳳思橙的眸子凝了一下,卻微微地笑了笑,也淡淡地打了個招呼。
只有鳳思紅上前,一把握住了鳳思藍的手,動容地說道:“辛苦的,可是六皇妹啊,你保一國之疆以久,勞苦功高啊……”
“是啊,是啊,聽說前線大敗烈焰,交手刃名將白慕風,這可是功在社稷啊……”聽到鳳思紅的假意奉稱,鳳思橙在側,也輕輕地加上了一句。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稱讚着鳳思藍,彷彿大敗烈焰的是他,手刃白慕風的,也是他一般。
這二人,真是居心叵測,才一上來,就用:打、壓、捧的方式,對鳳思藍來了個明贊暗刺,對於若水,更是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然而,二人此番話一出,若水雖然還在憤懣難過之中,卻還是忍俊不禁,只差一點兒,就要笑出聲來。
見過刻意扭曲事實的,可不帶他們這樣故意歪曲的。可是,只怕鳳思藍,未必吃這一套啊……
果然,空氣中,憑空地多了幾分冷意。明顯地聽出二人的意圖,鳳思藍斂了斂眸子,冷冷地望了二人一眼,不悅地說道:“難道我在捷報上沒有說清楚麼?一戰之下挫了烈焰銳氣的,是我們年輕的宮元帥,手刃白慕風的,也是她……”
這二人,在若水的面前,盛讚自己,分明就是想要挑撥離間嘛。他用眼角餘光看到早已開始忿忿不平的唐傲等人,心內不由地暗怒。要知道,遠在邊關,團結一致,纔是最重要。若宮離殤因爲功勞之說,而耿耿於懷的話,那麼,勢必會對以後的戰事,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
顯然,鳳思紅和鳳思橙,是有心而爲之。
可惜的是,這二人千算萬算,卻也沒有算出。這個女人,原本就是不功利心極重的人,他二人如此說,不但不能引起她對自己的猜忌,甚至,只能令這個女人對於二人的印象,更加惡劣而已。
聽了鳳思藍的話,鳳思紅二人生生地討了個沒趣。要知道,在朝裡,在宮裡,鳳思藍的影響,都遠遠大於他們二人,此次,他們本來是想一上來就給若水個下馬威,可不料,鳳思藍反戈一擊,倒是令二人有些下不了臺。
正在這時,若水上前,然後衝二人拱了拱手:“二位殿下,塞外寒涼,您二位若要和六殿下敘舊,還是進營帳再說吧……”
看到若水竟然出來打圓場,鳳思紅和鳳思藍同時轉身,對上了這個年輕的元帥。一望之下,兩人都不由地微微吃了一驚。
此前,鳳思紅曾經差點讓若水隕落在宮中,可是,若水卻放了她,卻令他不知所措,就此罷手。可是,此時看到若水,鳳思紅卻忽然之間覺得,這個年輕得幾乎沉穩的元帥,對於他來說,竟然有一種反常的熟稔——自己可是在哪裡,遇見過這個男子麼?
爲什麼,她的眸光,那麼的熟悉,爲什麼,她的神情那樣的恍惚?彷彿在最深的夢裡,曾經被他夢到過一樣,彷彿,那雙眼睛,就深藏在他的心底……
可是,年輕元帥始終垂眉斂眸,淡然若冰,所以,雖然在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眸光之後,鳳思紅只能疑慮暗生,卻說不出個至所以然來。
可是,也只是一眼,鳳思紅就幾乎斷定,這個少年,他一定是見過的。不是在皇宮的那一晚,不是在比武臺或者是朝堂之上。或者在只有兩個人的場合,或者是在午夜夢迴之後——可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呢?
鳳思紅在踏往營帳的路上,幾乎是殫精竭慮,卻也沒有得出個至所以然來。
不同於鳳思紅的猜測和熟稔,鳳思橙的那一眼,幾乎是帶着刻骨的審視。在他的眼裡,這個瘦弱得幾乎弱不禁風的少年男子,褪去了青澀,掩去了鋒芒。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種渾厚的英氣,還有沉穩之氣。可是,因爲殺戮太多的緣故,這個少年男子的臉上,舉手投足之間,已經寫滿了戰士的風采。宇眉之間,威嚴冷醒,就連那雙平時總是垂下的、清秀的眸子,乍一擡起,也是光芒四射。
看到這個少年成長的速度,是如此的迅速,看到她的蛻變,是如此的徹底,鳳思橙的眸子,不由地滯了一滯。
看來,這個少年,成長得比自己想像的快得多。可惜的是,他握住了這少年的把柄,若這個把柄真是現實的話,那麼,這個英武無雙的少年,註定他只能化作一柄利器,只能爲自己所用……
想像着若水即將臣服於自己腳下的樣子,鳳思橙眸子一斂,慢慢地露出一抹令人意味不明的微笑來……
極其鋒利的劍,自然有割到手的危險,可是,只有絕世的鋒芒,才能披荊斬棘,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