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雙手攏在嘴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再次高喊:“二狗,你給我出來啊,沒臉見我了嗎?你個死孩子哦,爲啥不讓嬸放心哦——嗚嗚,嬸知道你是冤枉的,是嗎!”
二嬸喊着喊着,失聲痛哭,赤着的雙腳早就凍僵,再也無法站住,雙膝一軟就要癱倒在地上,旁邊的沈銀冰趕緊攙住了她胳膊。
看到二嬸這樣傷心後,沈銀冰忽然很後悔,覺得自己好殘忍。
她不該利用一個守寡二十多年的女人,來達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管高飛、秦紫陽有多恨,葉心傷又是多麼該死,可她也該利用這個可憐的女人。
二嬸孤苦一人,只有葉心傷——但沈銀冰現在所做的,卻是要讓她親眼看到她唯一的親人,死在她面前!
沈銀冰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魔鬼,殘害世間最善良的母親,不可饒恕,所以她想彌補,攙起了二嬸的胳膊向屋子那邊走:“二嬸、二嬸,走,走,我們回屋!”
二嬸雙腳已經麻木,再也邁不動步子,沈銀冰到底是年輕,力氣比她大很多,她掙不開,只能被半拖半抱的向屋子那邊移動,卻像瘋了似的狂喊:“二狗,嗚嗚嗚,你個死孩子,你出來給二嬸說句話啊,你出來……”
太過激動的二嬸,在喊出最後一個‘來’時,雙眼一翻昏了過去,舉起的雙手也無力的垂下。
感受到不對勁的沈銀冰,慌忙把她摟在懷中,連聲叫道:“二嬸,二嬸,你怎麼了,醒醒,醒醒啊!”
在沈銀冰的劇烈搖晃下,二嬸慢慢睜開了眼,呆望着漆黑的夜空,喃喃的說:“二狗,二狗,你在哪裡——二狗,二狗,是你嗎!?”
二嬸忽然有了力氣,掙開沈銀冰站了起來。
沈銀冰下意識的擡頭看去,就看到一個黑影就像從平地上冒出的鬼魅那樣,輕飄飄的飛過了籬笆牆,撲到了二嬸面前,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雙手抱住了二嬸,泣不成聲:“嬸!”
——
小王是名入伍三年的特種武警,上個禮拜接到了復員通知書。
部隊上也不想讓小王復員,因爲他是某部最爲優秀的狙擊手,不過他是來自農村,父母身體不好,家裡還有一個正在上高中的妹妹,需要一個頂樑柱。
如果沒有這次的突然任務,相信他已經踏上了復員回家的列車。
這次任務,是小王的最後一次任務,而且好像沒有領導所說的那樣危險,畢竟上百人去抓一個人,哪怕對方有三頭六臂,好像也無法逃離。
更何況,這次任務只需熬到後天早上,不管有沒有抓到目標,他們都會立即返回本部隊。
所以在接到這個任務時,小王和其他戰友一樣,心裡沒有任何負擔。
小王和他的隊友們只知道目標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但目標具體的身份,他們卻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只要能搶先擊斃目標,就是大功一件。
在目標的二嬸和一個年輕女孩子出了屋子後,小王就和他所有的戰友那樣,精神高度集中,死死盯着紅外線夜視瞄準鏡。
二嬸的悲涼叫聲,讓小王心裡很不是滋味,同時也更加痛恨目標:你怎麼可以讓老人這樣傷心!
二嬸喊了第一聲後,陷入了沉默,就像一尊矗立千年的雕像,動也不動。
小王的扣着扳機的手,也是一動不動,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邊,連旁邊的觀察手(幫助狙擊手測定風速、溼度、距離等因素的助手)也彷彿不存在了,直到他聽到同伴發出一聲微弱的悶哼聲。
就像一個熟睡的人,忽然被人用大號鋼針在後背刺了一下那樣,小王霍然驚醒,迅速回頭——可沒等他看清什麼,就覺得腦子裡砰的一聲大響,眼前發黑昏了過去。
如果小王還能有意識的話,就會看到一拳把他打昏的人,正是他們這次誅殺的目標,葉心傷。
狙擊手所起到的作用,就是遠程狙殺敵人。
和狙擊手小王不一樣,大壯是本次誅殺行動中近身格鬥最爲出色的武警之一,他和另外一個戰友,就埋伏在距離籬笆牆最近的一個草垛後面。
在聽到二嬸對着西北羣山喊話時,大壯的眼圈發熱,想到了剛去世不久的奶奶。
大壯記得很清楚,他小時候時,奶奶就是這樣站在家門口的斜坡上,喊着他的小名讓他回家吃飯。
尤其是當他看到二嬸被沈銀冰半拖半抱的向屋裡走時,鼻子更是發酸的要命,幾乎忍不住的站起來跑過去,攙起那個可憐的二嬸,幫她一起對着羣山喊,告訴隱藏在暗中的目標:如果你還是個男人的話,那就站出來!
大壯微微吸了一下鼻子時,聽到了腳步聲。
他迅速扭頭看去,就看到一個抱着狙擊槍的同伴,正離開隱蔽的地方向,彎腰向這邊快步走來。
“咦,沒有命令,他怎麼隨便行動了?”
大壯一楞神的工夫,那個狙擊手已經擦着他走向了籬笆牆那邊,速度快的讓他吃驚。
“難道他也受不了二嬸的喊聲,要幫她一起罵目標了?可、可這是違反紀律的啊!唉,一個狙擊手怎麼可以這樣衝動呢?”
大壯看到狙擊手輕飄飄的躍過籬笆牆,跑向二嬸時,心中微微嘆了口氣時,就看到他扔掉了懷中的槍,一下子跪在二嬸面前抱住她的腿,哭着喊道:“嬸!”
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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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擊手叫二嬸嬸?
大壯忽然明白了什麼,雙眼瞳孔驟然一縮,迅速舉起了突擊步槍,瞄準了狙擊手。
接着,大壯就聽到愣了片刻的二嬸,忽然嘶聲喊道:“二、二狗!?”
“嬸,我是二狗,我是二狗!”
葉心傷雙膝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抱着二嬸,仰面看着他,淚水順着臉龐嘩嘩淌下。
——
當沈銀冰和蘇青乘坐的那輛麪包車爆胎,她們只好下車步行去鎮上時,潛伏在路邊的葉心傷就發現了她們。
葉心傷和沈銀冰不熟悉,可卻認識她。
在看到沈銀冰的第一眼,葉心傷就知道她爲什麼來這兒了,心裡騰起一股子暖意:只要有人照顧嬸,那我就放心了。高飛,謝謝你還能這樣信任我,爲了幫我把你女朋友派來照顧我嬸。
明天就是二嬸的生日,現在沈銀冰來了,就證明高飛在用自己的方式幫他,葉心傷也就放心了,準備等熬過今晚子時,就會悄悄的離開大涌山,爲洗清自己而全力以赴。
只要熬過子時,那就證明葉心傷已經在二嬸生日這天陪着她了,儘管是在暗中。
上百號特種武警,都埋伏在二嬸家方圓一公里的地方,越是靠近家埋伏的人就越多。
不過這些特種武警難不住葉心傷,藉着黑夜的掩護,再加上他非常熟悉鎮上的地形,他很輕鬆就莫到了狙擊手小王身後不遠處的一棵樹下,默默守候着遠處茅草屋中的二嬸。
隨着時間的慢慢流逝,氣溫越來越低,山野越來越靜,只要再過兩三個小時就是子夜,葉心傷就會偷偷莫出包圍圈,如蛟龍入大海,再也沒誰能查到他的蹤跡。
可就在葉心傷心中默默祝福二嬸時,房門竟然開了!
看到沈銀冰扶着二嬸走出來後,一種不好的感覺就像一記重拳,狠狠擊打在葉心傷心口:怎麼會這樣!?
接着,二嬸就開始對着羣山呼喊他的名字,讓他出去。
聽着二嬸的哭聲,葉心傷心如刀割,真想衝出去告訴她,他沒有背叛國家,沒有給她丟人!
可他忍住了,只希望沈銀冰能幫他照顧好二嬸,最好是帶她離開大涌山。
但沈銀冰卻沒有那樣做,只是靜靜的陪着二嬸站在黑夜中。
慢慢的,葉心傷絕望了,他隱隱猜到了什麼,知道自己今晚要是不出去的話,二嬸也許——活不過明天。
二嬸是葉心傷唯一的親人,就是他的親孃,他寧可去死,也不想母親受傷。
當機立斷,葉心傷打昏了狙擊手小王和觀察手,換上了小王的衣服,抱起了他的槍。
此時,葉心傷心中還有一線希望,希望沈銀冰能勸動二嬸。
沈銀冰好像也這樣做了——可是,不相信自己孩子犯下滔天大錯的二嬸,卻再次固執的喊他名字,聲音越來越絕望,透着血。
葉心傷再也無法冷靜,迅速抱着槍衝向了籬笆牆。
他知道,他這一暴露,很可能就是死。
葉心傷不怕死,他只是不想死,但如果讓他在二嬸心安,和死之間做個選擇的話,他寧願去死。
他很蠢很蠢的選擇了讓二嬸心安,不顧一切的衝到二嬸面前,跪在地上抱住了她。
“二狗,二狗,真的是你!?”
二嬸掙開沈銀冰,一把捧起了葉心傷的臉。
“是。嬸,我是二狗,我是!”
葉心傷用力點頭,緊緊抓主了二嬸的雙手。
他、他真出來了,就爲了讓他二嬸心安!?
被忽然衝過來的葉心傷嚇了一跳的沈銀冰,呆愣瞬間心中就狂跳起來:他會不會看出,是我鼓動二嬸出來喊他,就是爲了讓他被抓走的?他會不會恨我,在被抓走之前傷害我?
下意識的,沈銀冰慢慢向後移動。
不過,她很快就發現,葉心傷根本沒有注意她,就像她不存在。
葉心傷此時的眼中只有二嬸,他只想讓唯一的親人,因他而心安!
“二狗,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二嬸確定跪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葉心傷後,喜極而泣,猛地抱住了他,但隨即就開始用力捶他的後背:“二狗,二狗,你告訴嬸,你有沒有做對不起國家,對不起老葉家的事,你說,說,說!”
葉心傷用力搖頭:“我沒有,我沒有,我真沒有!”
二嬸停止了捶打:“你真沒有?沒有騙嬸?”
葉心傷重重點頭:“沒有,我發誓!”
“那我就放心了。”
雙腳麻木的二嬸,腳下踉蹌了下,正要再說什麼,一道幽藍閃電忽地劃破夜空,黑色的血花,攸地在她雄口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