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事實證明,姑奶奶還真是一禍害!
當我扭着酸酸的脖頸醒來,發覺遺言不能留到下輩子說了。因爲,俺明顯還能蹦躂幾天。
雖說被人夾在胳肢窩的滋味不算太好受,不過,能活命的話,我也就不挑三揀四了。
到底是哪個英雄救地我這個美呢?
我在心中默唸:希望是一帥鍋鍋,因爲醬紫,倫家就可以以身相許了!
什麼?要是長得磕磣怎麼辦?這有一兩銀子,拿去,拿去,小子!記住了!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嚴重懷疑我出狼窩又入虎穴,身子被像糉子一樣裹的嚴嚴實實,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聽見風聲雨聲馬蹄聲,還有——我側了側耳朵——耳邊砰砰作響的心跳聲。
可能是麻袋黨。
我暗想。
算了,橫豎都是一死,隨遇而安。
睡一小覺先。
就這樣顛簸着,我還有時間做了一個蕭殺牛叉的夢。
夢中,我手握一把削鐵如泥寒氣逼人的冷劍,站在某個山頭(類似紫禁之巔神馬的宏大場面),一身蕭索,耀武揚威(是威風凜凜啦~)。
八方夜雨戰孤城,十步殺人不留痕。
咔嚓嚓~~
一道閃電照亮了我的絕世容顏。
電閃雷鳴中,我得兒意的笑,銀牙閃閃,哇哈哈哈,砍死砍死!砍死你個王八羔子!
狂笑中,我醒了。
發現。
路,還在繼續。
雨,還在淅瀝。
姿勢換了,我被抱在某人的懷裡,單手環過我的胸口,我被吃盡了豆腐……
小子,請保佑你是個帥哥,不然,哼哼,後果很嚴重。
睡醒了,就有點想……而且馬背顛簸,就更想了。
我暗自慶幸,還好不是想上大號,只要悄無聲息地解決就可以了。反正下着雨,渾身溼漉漉的,也看不大出來。
正悄然醞釀着,馬停了。
我被抱了下去,拎着脖領提溜到路邊,還別說,在馬上坐久了,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過,他莫非會讀心術?居然知道人家……被看穿的感覺,真是羞赧啊。
我從斗篷縫中看向他,這傢伙身材瘦高,也裹得跟個糉子似的,根本看不出雌雄來,他將我放下後,十分臭屁的看也不看我一眼,轉身牽馬到路的另一邊去吃草。
我躲到樹後,十分沒有公德心的就地解決。
整理好之後,撥開灌木叢,躡手躡腳準備逃跑。
身子忽然一輕,我被一隻手拎了出來。
凌空着身子,我無奈攤手,撇着嘴不屑道:“嘁,居然迷路了!”
那人依舊沒有半點表示,只是扔給我一個油紙包,打開一看,居然是我愛吃的棗子糕!
我驚喜地看向他,他又扔給我一壺水。
繼而酷酷轉身,揹着我靠在一棵樹上,開始啃饅頭。
我挑挑眉,踮着腳尖小步快跑,倏忽跳到他面前,一把掀翻他的斗笠,大叫:“小藍子!”
斗笠下是一張有着尖尖秀氣下頦的臉,與最初印象中的細彎秀美不同,他的眼尾更爲深邃波動,眉毛飛揚斜插入鬢,整個人立刻少了陰柔,多了些英氣。
雖然樣子有所不同,可我知道,他就是我的竹馬小藍子。
藍若溪單手抱着肩膀不甩我,一口一口啃着饅頭。
看樣子,對我的怨念頗深啊!
綿綿細雨打溼了他的頭髮,有幾縷貼在額前,襯得他的面色白裡透青。
我靠上前去,一把捉住他捏着饅頭的手,果然,涼如冰。
他隨着我的動作滯了片刻,便是要抽出來。
我忙用雙手緊緊握住,盯着他的眼睛,將他的手拉至脣邊,一邊用力搓着,一邊呼呼呵氣:“讓扶蘇給若溪哥哥暖暖。”
他聞言怔住,纖長的眼中閃過千帆過盡的空茫,又仿若夾雜着幽幽的痛意,看得我不安又忐忑。
倏忽,那被雨水冰得發青的脣角勾起一抹苦笑,仿若自嘲般,他閉了眼,慢慢向後靠在樹幹,寂靜無語……
我記得,我曾經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那時,他會臉紅會無措。
如今,只剩苦笑和沉默。
我抓着他的手,那徹骨的寒迅速浸入我的血液,卻依舊溫暖不了他,哪怕半分。
涼風吹過,細雨飄搖。
我不甘心地湊上去,粗暴地扯着藍若溪的斗篷帶子,口不擇言:“藍若溪!你把我的驢弄哪兒去了?!”
他低下頭,定定看着我,漆黑的眼眸如碧潭,深不見底。
睫毛掛着雨珠,一眨,便滴落了,順着臉頰慢慢淌下,像眼淚。
“喂!那是我的阿貧!我的青梅竹馬!我的心肝寶貝!你怎麼可以把它弄丟了?!”我腆着臉,搖着他的手臂大喊。
好像只有大聲喊着,才能填滿心的空洞。
他疲憊地半閉了眼,忽地掙開我的手,在我未反應過來之前,便足尖點地,飛身掠上馬背,一言不發,躍馬揚鞭。
那斗篷像一隻巨大的黑色蝴蝶,在我眼前凜凜劃過,飄飄飛走。
整套動作,又快又飄逸。
完美。
我望着崎嶇小路上,藍若溪絕塵而去的蕭肅身影,第一次發覺,這小子還真他媽不是一般的帥!
淡然擦了擦濺了一身的泥點子,從油紙包中取出一塊棗子糕,慢慢吃着。
擡頭看了看黑雲翻滾的天,一隻雨燕劃空而過,我衝它擺擺手:“喂!你男朋友呢?拋下你一個人飛了嗎?嘖嘖,真可憐啊。”
“啊嗯~~~~”
伴隨着馬蹄聲,阿貧矯情的呻吟傳入了我的耳朵。
倏忽轉頭,蒼茫雲海下,斜風冷雨中,一襲黑色斗篷的藍若溪騎着棗紅色大馬,英姿矯健。
雨水將他的頭髮染的黑亮,絲絲縷縷貼在臉頰,披霜帶露,雨痕滿面。
馬兒來回踱着步子,他的身子便隨着慢慢晃動,帶着一身的風塵僕僕,他側低着頭看我,淡淡道:“還你。”
阿貧從他背後扭扭捏捏繞出來,衝我啊嗯啊嗯叫個不停。
我拍拍阿貧的腦袋,雨水打溼了我的眼,視野一片模糊,我走過去,抱着藍若溪垂在馬側的腿:“我的若溪哥哥呢?也還我!”
寂靜無聲處,比雨水更涼的手指掠過我的臉頰,我擡起頭,衝他燦爛一笑。
藍若溪靜靜看了我片刻,突然無奈搖頭,幽幽嘆息傳入耳際,身子倏地一輕,下一刻,我已安坐到他的懷裡。
藍若溪解開斗篷前襟,除了我的斗篷,把我塞進他的懷裡裹好,又拿出一條帶子將我和他捆在一起,將我遮蓋嚴實。
策馬揚鞭。
絲雨伴羈旅,明月照天涯。
藍若溪說,馬不停蹄一直向東走三個月,抵達無常,就安全了。
無常,三國交界處,金戈鐵馬歿於此,血雨腥風休於此。
無常歷代的城主都強大且神秘,能夠周旋於三國之間,擁有自己的勢力。只要到了那裡,外界的一切恩怨皆化爲無。
那裡是亡命之徒的棲身所,亦是終身牢籠。
帶着滿身殺戮而入者,如想出城,需拿命換。
一路上,刀光劍影不斷,雖然只是一**小部隊,由於帶着我這個大包袱,藍若溪還是有些吃力。
不到一天,我安然無恙,他的手臂後背卻都掛了彩。
打退一波攻擊後,藍若溪拉着我棲身於一座破廟,陰雨連綿的天氣,連火也很難升着,藍若溪趴在地上又吹又扇了半天,嗆得臉都黑了,終於點亮了些小火星。
“今晚大概不會再有人來騷擾了,扶蘇,在這將就一晚,好嗎?”藍若溪面有愧色的望着我,拿出潮溼的帕子,替我擦了擦更溼的頭髮。
“嗯。”我點點頭,騎了一天的馬,大腿疼得要命,坐在小小火堆邊,我側身靠在他身上,沒了精神。
這纔不過一天,三個月,要怎麼堅持?
藍若溪盤腿正坐,將劍立在右手邊,左手摟着我,把稍微幹鬆的衣服都披在我身,拍着我的背輕輕道:“睡。”
夜風習習,陰雨綿綿。
想從藍若溪懷裡鑽出來,被他輕輕按住,我擡起頭,接着火光盯着他尖尖的下巴:“還是你睡,白天我在你懷裡睡了好幾覺呢!”
他微微笑了一下,脣色青白,下頦更尖:“睡,聽話。”
我抓起他摟住我的手,翻來覆去地搓着,卻怎樣也捂不熱,喃喃嘆氣道:“大夏天還挨凍的人,是不是隻有我們兩個了?”
他復又笑,抽出手指蓋上我的眼簾,催促道:“快睡,丑時一過便要動身了。”
我在心裡扒拉手指頭,算了算,哀嚎一聲:“北京時間半夜三點?!”
“又說胡話。”他輕輕嗔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我百無聊賴,睡眼朦朧地看了會兒羸弱的火光,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夢見在狹小的游泳池中游泳,池水溫度忽高忽低,遊得不開心便要出來,結果發現無論如何也無法上岸……
在水中泡的又冷又累,我急了,拼命掙扎。
猛地醒來,不知是什麼時辰,火堆已經滅了,破廟又陰又暗,我正睡在藍若溪的大腿上。
向外望去,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雨已經停了。
一縷月光從破舊的門中照進來,皎潔、明亮。
輕輕轉頭,發現藍若溪靠着石牆,手臂下垂已經睡去,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恬靜俊美。
小藍子,謝謝你。
我在心裡默默唸着,伸出手指觸摸他的臉頰。
指尖剛碰到他,藍若溪便豁霍然睜眼,噌地一下便竄起來,單膝着地,右手條件反射地將我拉到身後,左手便要去取劍。
我還未等笑他草木皆兵,意想不到的事便發生了。
嘭的一聲響。
那把劍砰然墜地,砸進灰燼,激起塵土飛揚。
我愣愣地看着藍若溪極力剋制卻依然在不斷髮抖的左手,還有他眼中一閃而過慌亂和無措,有什麼東西從胸口驟然劃過,撕裂一般的疼。
他的左手,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