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宿兒正面向着她,輕聲嗔道:“這是什麼道理?天氣這麼冷,你看你的手都冰涼,萬一病了怎辦?還有,”她瞅了一眼炭盆,責問寰兒,“這種黑炭怎麼能拿到屋子裡燒,內務府發放的銀碳呢?爲什麼不拿出來用?”
聞她言語中略有責怪,卻是陣陣暖意,祁初宸險些忍不住掉下淚來,斂容,依舊是強裝着笑臉。
“宸兒身子好,哪會生病呀?再說了,生病了就能見着宿兒了,宸兒是歡喜還來不及呢。”
見她責備寰兒,祁初宸眉頭稍皺,尋思着這丫頭可不要都抖出來就好。
寰兒撲通一聲跪下,俯了身子,淚如雨下,“是寰兒無能,沒有照顧好小姐,內務府,內務府那些人,全都是仗勢欺人,念着小姐不得寵,只給剩餘的黑炭,這炭一燃着,屋裡就到處都是煙塵,小姐只能將它給奴婢們在院子裡取暖,自個兒挨凍。”言至此,自責而擡手在臉上打下五指印,噼啪聲在凝固了的空氣中,愈發響了。“都怪寰兒沒用。”
祁初宸心裡一驚,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她還欲打下的手指,硬是扶起她,“寰兒,何必呢?怎麼這麼不珍惜自己?”
她指腹輕撫着寰兒的臉頰,已是紅了,撲朔朔地淚珠兒滾落,喚了他人去拿擦拭的藥。
毓宿兒見她們主僕情深,不忍再開口,見宮侍入室,招呼道:“等一會給寰兒上完藥,去太醫院取些銀碳來,有人問,就說是我讓你去拿到。下去吧”
待其他人都退下,毓宿兒關上了房門,走到祁初宸面前,相視而立,一時竟不知該責還是該慰,不由得將她拉入了懷裡,千言萬語化爲清淚,咬脣道:“都是我不好,我應該早些來看你的,我整天念姐妹情深,卻讓你如此受苦,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
祁初宸目送了她們離去,衣袖拭了淚滴,擡眸,相視良久,無言,相擁而立,汲取着彼此的溫暖,依在她肩頭。
“宿兒,不怪你,不怪你,這宮裡,本就是一個吃人的地方,是宸兒不得寵,是宸兒沒用,說好一起走,卻時時仰仗着宿兒幫忙,自己未能出一分力,還總給你添麻煩。”
將她扶起,毓宿兒無奈地搖頭,眼神中透着不捨和埋怨。“既然你不怪我,何苦如此作踐自己?”
毓宿兒緊緊握住她的手,“你若是病倒了,難道我會安心麼?宮中佳麗三千,君王自古薄情,但是向來是有盛寵少專寵。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言至難處,毓宿兒背過身子,佯裝生氣。“爲什麼你現在還和我分的這麼清,難道真的是把我當外人了麼?”
“宸兒知道,宸兒懂,一直以來,宸兒都當宿兒是這世上最親的人,只是,只是,”祁初宸微搖了頭,不知所措。
“宸兒真的好沒用,讓宿兒一人在後宮周旋,忙忙碌碌,自己去只能在一旁看着,擔驚受怕。”每一次,只能在身後默默看着她,榮辱成敗,皆在一舉,每每看着她走進那一道道門,心都被提到嗓子眼,直至走出,那一副倦容,心,繼而重重落下,那種滋味……
“你我本就同心啊!”毓宿兒右手指甲去撥着身旁繁亂繡絲的桌布,幽幽地嘆了口氣。
“你要學會保護自己,宮中兩位美人即將臨盆,肯定會牽扯皇上的心思,冰雪將逝,春風復來,你一定要忍過這個冬天,”她轉身,語重心長,“一切都會好的。”
祁初宸玉指捏了衣角,眸裡閃過晦暗,她們即將臨盆?“忍過了這個冬天,皇上初爲人父,還哪裡會記得宸兒呢?到時候,只怕是更加迷戀那兩位美人吧,後宮佳麗三千,只怕再也入不得他的眼。”她微轉了身子,輕嘆,“縱使,一年,或是兩年,對她們會漸漸消淡,那時,新的秀女入宮,宸兒已是昨日黃花了。”
毓宿兒想勸解,但卻句句現實,凝望着窗紗外泛着耀眼光芒的白雪。
“佳麗三千,但哪個不是費勁心思去討君王歡心。緣分二字,在宮中,全靠事在人爲。宸兒若是喜歡冷清,這宮中再適合不過。哪怕天天燒銀碳,你的心還是涼的。”
毓宿兒手指在桌邊婆娑,垂眸,嘆息道:“宸兒甘心孤老宮中麼?就算不能得到專寵,也要爭取誕下龍裔,在宮中孩子纔是最穩定的靠山啊。”
祁初宸微垂了首,聽她說着,“寰兒雖喜冷清,但入了這皇宮,也是不得不爭,”她脣角微微揚起,自嘲一笑,輕喃,“龍裔,事在人爲麼?”心裡忽地閃過一個想法,側眸瞅了她,趕緊壓下。
毓宿兒頷首默許,“妃嬪產子後,數月不能侍寢,正是新人的機會,”隨之撫平她的鬢角,“宸兒爲何不趁此機會養精蓄銳,待到春暖花開之時,搏寵聖顧呢?”
祁初宸握了伊玉指,眸光盈盈,似是祈求,“那若是皇上喜獲麟兒呢?只怕他喜上眉梢,哪會記得潤荷池匆匆一瞥?初爲人父的喜悅,難保他不會專寵那兩位美人。”
毓宿兒稍感無奈,仍作安慰,握伊手力度稍重了些。“初爲人父,喜不自禁,也是人之常情啊。若是宸兒,一沾雨露,誕下龍子,皇上也會這般對你的。”
聞言,祁初宸雙頰羞紅,心裡卻是一陣涼意,頓覺悲哀,“除了龍裔,沒有別的法子麼?”她低轉眉,看向別處。
“宿兒知道宸兒的性子,我們二人捲進來也就罷,若是真害了宿兒,宸兒會悔恨終生。宸兒不喜爭鬥,如今卻不得不爭,不得不鬥。宿兒可明白,那凌美人,若是誕下麟兒,宸兒真的就要永無翻身之地了。”
毓宿兒低眸,望着她雪白的玉手,柳眉微微蹙緊,思量間,卻有不詳的預感,壓力無形地簇擁着自己。“宸兒,她們有難爲你?”
祁初宸輕搖了頭,有些無奈,“她現在也不過是一個美人罷,明目張膽的,也不敢爲難於我,只是那些個奴才,有些趨炎附勢,仗勢欺人罷,”
她長嘆了一聲,看着毓宿兒如水的雙眸,有些不忍,“一朝誕下龍裔,恩寵有加,對自己有威脅的,還不盡數除了?更何況宸兒與皇上曾有古琴一約,更是容不得。”
“你的意思?”毓宿兒細眉擰到了一起,咬脣,低聲試探道。無形的責任籠罩住自己,想逃避,但是在她的目光下,無法逃脫。
祁初宸心裡一酸,張手環住了她,無聲的淚已落下,心裡充滿了內疚。“對不起,對不起,宸兒不想,可是宸兒沒有辦法了。”
相擁而泣,淚水伴隨着呼吸裡的溼熱,染溼了彼此肩頭的衣裳,寒風風從窗角鑽進,掠過肩頭蝕骨的涼。
毓宿兒感覺到她的淚水浸染了自己肩頭,寒風從窗縫中吹入,冰涼入心,彷徨與不安在心中掙扎。宸兒的苦,何嘗不懂,可是該怎麼辦,不能那麼做,不能啊!
毓宿兒緊咬朱脣,無助地抱住她,但是並沒有感覺到依靠,更加地失落,淚水從心中擠出,怔怔地望着窗外飄雪,喃喃道:“不要哭,不要哭,都會好的。”
不知不覺已是天亮了,陽光穿破雲層,散落屋內,卻還是感覺透骨的涼,一念之差,影響重大,又該如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