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宮九曲迴廊,緩緩繞繞,一如祁初宸心裡,緊攥着帕子,命令自己平靜下來,卻怎麼都不得平靜,遣了寰兒去請宿兒過來一敘,卻奈何宮中人多口雜,始終都得與她保持距離,只得作罷。
她獨自一人,款款走在迴廊上,帕子幾乎快要被絞破,深吸了口氣,夜幕將黑卻又未黑,涼涼夜風起,吹得漸清醒了些,輕嘆了口氣,倚在迴廊柱上。
尹天啓閒步移至九曲迴廊,本是漫無目的,卻不知怎麼又走到這裡了。“額,無意識地又走到這裡?”
身邊後面一羣隨從,一時有些許煩躁,擺手喝道,“你們離朕遠點行嗎?該幹嘛,幹嘛去!”早朝的政事,總是讓自己操盡心,怎樣才能真正做到大曦興旺讓百姓安穩?
迴廊下池裡,隱隱還能看見魚兒游來游去,打亂了平靜的湖面。
忽聞一聲怒喝,祁初宸擾了心思,卻是那麼熟悉威嚴的聲音,微怔,轉身,便見一抹明黃衣襬映入眼簾,隨即行禮。“初宸見過皇上。”
她心裡莫名緊張,不知他爲何發這麼大火兒?也不知,爲何會在這遇着他?
“哦?怎麼是你?”尹天啓覺得有些意外,喜形於色,轉身遺散周邊宮人,“怎麼?還不消失?等領賞呢?”,聞言宮人們隨即紛紛退去。
他恢復笑顏,眸中充滿期待,瞧着眼前那溫婉秀麗的她,詢問道“嗯?這段時間怎麼沒有聽到你的琴聲啊?”
祁初宸見他態度緩和,但未曾讓自己起身,依舊保持着方纔的姿勢,微俯身,頷首,秀眉微蹙,柔聲應答,隨之雙頰涌上一抹嫣紅。
“琴絃至今未能修好,且,琴,只爲君奏。”
見她若柳身姿,尹天啓這時纔想起來,剛纔一時忽略了。“咳,你看朕什麼記性,快平身吧。”想不到古琴居然還未修好。
“朕不是叫你找人去修嗎?怎麼還沒有修好?該死的奴才,老是那麼慢。”
祁初宸稍有些緊張,輕咬脣,斂容,盈盈起身,柔聲婉轉,“皇上,莫要怪他們!初宸平日裡,隨姑姑習規矩,也不放心將古琴交給下人送去修理,故而,就耽擱了。”
尹天啓聞言心悅,突然覺得這女子挺會說話的,性格也較溫順,不禁伸手輕牽她的手,將她拉近自己身邊,嘴邊笑意盡顯,看着她,暖語問道:“來,陪朕走走,對了,看你的樣子好象有心事?不妨說來聽聽。”
祁初宸忽感自己原本冰涼玉指被他輕牽,一絲暖意,有些不習慣,另一手捻着腰側絲帶,再聞他言,眼眶微溼。
“初宸未曾料想,皇上還記得初宸,那日初宸許下諾言,琴,只爲君奏,可是,”她聲漸小,卻恰到好處,能讓他聽到。
“可是初宸早已淹沒於後宮衆女子中,皇上如何記得,那日曾有一女子許諾,曾記得,下過那道手諭。”可後宮女子,如此之多,鶯鶯燕燕,哪個不是才貌出衆?
他,還記得她嗎?僅憑着一道手諭,這琴就算是修好了,君不見,她又如何奏得?
“爲何要怎麼說呢?”尹天啓不解地看着她,“其實,才華怎樣,還不如是看人品怎樣,在朕眼裡,你溫婉秀麗,善解人意。還有朕說過的話,肯定算數的,所以說你不要擔心啦!”
他剛說完,回望她那溼潤的眼睛,惹人疼惜,“幹嘛說着說着就要哭呀?哭多可傷神了。”他趕緊拿出手帕爲她輕拭淚痕,心中有感,莫道女子似弱水作成的?
得其言,祁初宸眼角斑斑淚跡被輕輕拭去,不由抿脣,換作莞爾一笑,微欠身,賠罪道。
“初宸知錯,盡說些難聽的,擾了皇上興致,待琴修好罷,便爲皇上奏上一曲謝罪。”她脣角勾起淺淺笑意,心底被小小幸福填滿。
“無礙,無礙。”尹天啓勾脣淺笑,眉宇舒展,仿若海闊天空般,“既然你說了,那朕就等你的好消息咯,到時候不許反悔哦?”
玉指漸漸回暖,祁初宸意識到還被他握在手心,稍側身,她小指勾上他的小指,嗔笑道:“那,初宸就與皇上打勾勾,”她眨巴着眼睛,小嘴微翹。
“若是初宸失言,就罰初宸,再也見不着皇上,如何?”話雖如此,可她又怎麼失信於他呢?在這莫大的後宮裡,誰又能不指靠高高在上的他呢?
尹天啓伸出手和她拉勾,“好啊,打勾勾,拉勾,一百年,不許變。”看她可愛的樣子,更讓他覺得有趣,“好吧,那就不要反悔哦。”
祁初宸雖是一時孩子氣,卻沒料他如此認真,羽睫撲朔,瞬時間地呆愣。
“百年,百年之內,初宸琴未修好,皇上就不許忘了,初,”她強嚥下未說完的話,莞爾淺笑。
“不許忘了,初宸琴音。”她心裡一絲苦澀,咬了咬脣,暗歎,後宮佳麗三千,渺小的她,又怎能奢望他念念不忘?
尹天啓剛還未發現她的表情變化得如此之快,似乎有些難言之隱,讓人難以猜透她的心思,誠心面對她,“呵呵,朕說的話你還不相信嗎?”
祁初宸緊握了他的手指,有些粗糙,思及他每日裡忙於國事,心中頓生酸澀,“皇上說的,初宸便信。”忽然覺得不想去修那古琴了,如此,他便不會忘了她了。
直到夜幕漸深,他卻和她分道相繼離開,她的心中不免失落,或許在他心中,還沒有她的位置,可是,又該如何真正贏得他的心呢?
當夜,冷風徐徐,毓宿兒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向初辰的寢宮走去,心中蕭瑟,凌美人陸美人即將臨盆,門庭若市,放眼離傷小築,同樣爲天子妻,境遇卻如斯的不同。
毓宿兒心中嘆息,對門前正縮着身子取暖的小太監道,“進去通報你家主子,就道太醫院毓院判來請脈。”
一夜間,屋外被一片白覆蓋,偶爾能隨着寒風嗅見梅香味兒,也算是寒冷冬日的一點欣慰,祁初宸裹緊了衣裳,坐於窗前,手指已然僵硬,輕撫琴絃,卻無半點琴音發出。
毓宿兒繞過屏風,卷珠簾,熟悉的身影映現眼前,只是消瘦了許多,更多的是寂寥,只作喚聲“宸兒!”
聞聲,祁初宸稍愣,隨即回眸,喜上眉梢,“宿兒!”她隨即起身,蓮步移,至其身前,握了伊冰冷玉指,將丫環寰兒端來的茶水遞與她手中暖和。
“好些日子沒見了,聽說宿兒升官了,宸兒還一直苦惱着不能前往祝賀。”
指尖碰觸,毓宿兒速而擡眸,笑容僵在了臉上,反握住她的手。“你的手怎麼這麼涼?莫不是生病了?”說着,她便觸其額頭,環顧四周,走到炭盆前,翻了翻,回首驚愕道:“爲何不燃碳?”
未料想,她一進屋就察覺出異樣,祁初宸下意識地瞪了欲言語的寰兒,笑了笑,拿下她手中翻騰着炭盆的小火鉗。
“宸兒不是喜歡冷清嘛,燃着炭,總不習慣,怪燻人的”祁初宸眨眨眼,企圖讓她安心。
在一旁的寰兒聽毓宿兒這麼問,鼻頭一酸,欲言又止,悻悻垂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