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晴朗了數天的天氣再次烏雲壓頂,嗚嗚鳴叫的北風吹來,給人的感覺便如同一柄柄小刀,直接便刺到了骨頭裡,到了下半夜,先是雪籽簌簌落下來,打得房頂帳蓬上,嘩嘩啦啦的響,慢慢地,便有雪花飄下來。
今天是大年三年,雖然是大戰在即,但翼州城中,家家戶戶仍然掛起了喜慶的紅燈籠,貼上了春聯,雖然因爲宵禁,沒有了往年的那份年夜的熱鬧,但每家每戶關起門來,總還是要慶祝一番的,一是慶祝又是一年春來到,二來則是慶祝翼州得保平安,敵人已無法對翼州城形成威脅,不久之前,數十萬大軍圍困翼州,老百姓說不惶恐那是假的,城頭變幻大王旗,打來打去,受傷害最大的總是老百姓。
老百姓關起門來過年,翼州城中的官員和軍隊則沒有這份幸運了,李清定下的新年雷霆計劃正在緊密鑼鼓地進行,翼州城內,各處官衙,軍營,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背後插着小旗的傳令兵騎着快馬,吆喝着從街道上快速穿梭,所幸現在能在街上行走的大都是排成整齊隊列的軍人,也不虞有撞到人的危險。
軍營之中,更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爲了激勵士氣,更爲了讓士兵不至於在新年出兵而產生不滿的情緒,定州軍和翼州軍都是大筆的銀子砸下去,每個士兵都提前拿到了下一年的軍晌和新年的賞錢,軍營之中,龐大的鐵鍋內正在煮着餃子,每個士兵甚至還分到了一小杯酒。
這些酒是李清特地從定州調來的高度酒,雖然往裡面摻了大量的水,但真要論起來,比起其它地方的酒還是要烈上許多,這對於普能士兵來說,是極其稀罕的,定州雖然能釀造這種高度酒,但因爲定州一直缺糧,這種酒只被允許用於醫療,不到一定的級別,是很難嚐到這種酒的。
酒一到手,自然便是一飲而盡,然全便趁着烈酒下肚所帶來的那一絲暖意,拿上大碗,排隊等着餃子煮熟,那誘人的香味飄散在空中,身處軍營之中,隨時都可以聽到響亮的嚥下涎水的聲音。
“起鍋羅!”站在大鍋前,揮動老大一個鐵勺的伙頭兵意氣風發,揮舞着鐵勺,吆喝道:“站好了,排好隊,羅老四,你個龜兒子的,你又在欺負小丁子了,站回去站回去!”
一個彪悍的大漢揮舞着大碗,粗聲粗氣地道:“奶奶的,就你眼尖,老子當兵的時候,這娃娃還在他娘懷裡使潑撒嬌呢,讓我一讓又有什麼了不得了!”話雖這麼說着,卻還是老老實實地退了回去,大夥卻哄地一聲笑了起來,那小丁子一看便是一個新兵,紅着臉,低着頭。
歡聲笑語之中,一大碗一碗的餃子分發下來,衆人隨意找個地方,蹲下來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定州兵的伙食雖然不錯,但吃餃子的日子也不多,而且今天又是新年,更有一份特別的意味在裡頭。
“大帥來了!”不知是誰叫喊了一聲。衆人哄地站了起來,羅老四卻不爲所動,依舊蹲在那裡連大口吃着,邊笑道:“那個先人闆闆的又開玩笑,馬上要打大仗了,大帥日理萬機,那有空來我們這裡瞧我們小兵吃飯,你們上當了,哈哈,還是老子聰明!”嘩啦啦幾口扒完,一跳起來便又衝向大鍋,“再來一碗,再來一碗!”
伸長手臂端着大碗的羅老四忽地發現伙頭兵的神色有些不對,那長勺便似生了根似的憑空停在那裡,勺裡的湯正一條線的流下來。而且周圍也突然安靜了下來,靜得能聽到火把在空中燃燒的畢畢剝剝的聲音。
羅老四有些艱難地回過頭來,眼睛一下子睜大了,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羣人,而且看這些人的服色,一個個都是高級軍官,而自己的哨長,那個長得有些小白臉,打起仗來卻比自己更不要命的雲麾校尉小心翼翼地跟在最後,正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光看着自己,那眼神,恨不得剮自己幾刀。
羅老四隻是一個小兵,自然是沒有見過李清,甚至這羣人中的大多數他都不認得,但自己的哨長,還有自己橫刀營的獨臂營長那自然是識得的,此時看着獨臂關大將軍正似笑非笑地站在一個蓄着鬍子,身着棉袍的年青人身後,他自然知道這人是誰了。雖然沒有見過李大帥,但出身定州的老兵家中,誰家沒有在市面上買一張大帥的畫像掛在家中呢!
比畫中的帥,比畫中的要年輕,但卻畫中的要溫和許多,畫中的大帥霸氣四溢呢!惶恐之中,羅老四居然還將眼前的真人與家中的畫像比劃了一番。
看到羅老四還呆在那裡,小白臉校尉急得臉更白了。好在這時候羅老四終於反應過來了,兩腿一軟,“大帥恕罪,我以爲他們開玩笑呢!”
李清哈哈大笑,“真性情,真英雄,何罪之有!”雙手攙了他起來,“老兵?”
“是,是大帥,我參加了定遠保衛戰,跟着關大將軍遠征過室韋!”羅老四聲音顫抖。
“好漢子!”李清讚了一聲,“家在定遠,屋裡有幾口子人啊?”
“回大帥,家裡還有老爹老孃,本來有兩個兄弟,一個在定遠大戰時沒了,一個妹妹嫁了,弟弟還小,現在家裡都是老婆操持着,有一個十歲的小子!”
“啊,這樣啊,家裡能吃飽嗎,過得怎麼樣?”
“回大帥,吃得飽,老婆很能幹,爹孃也還能下地,再加上我的軍晌,一家子過得挺好!”回完李清的話,羅老四突然又加了一句,“爹孃都說託了大帥的洪福,買了大帥的畫像,天天在家裡供着呢,每天三柱香,求大帥長命百歲,讓我們的日子越過越好呢!”
李清聽了神色卻是微微一暗,“一直都在打仗,只怕日子也好不到那裡去啊!興百姓,亡百姓苦啊!”
“大帥說過一句話,小人我聽說後便一直記得呢!”羅老四的膽子慢慢地大了起來,大帥很溫和嘛!
“哦,那句話?”李清一下子來了興趣。
“大帥說,讓我們這一代人把仗打完,讓我們的子孫後代不再打仗,能快活地讀書種田,我覺得很好,我跟着大帥,將所有敵人都殺光了,然後我的兒子就不用再上戰場了!”羅老四道。
“說得好!”李清拍拍他的肩膀,“我們今天戰,正是爲了以後不再戰!”接過伙頭兵手中的長勺,親手舀起滿滿一大勺餃子,“來,今天我爲我英勇的士兵盛餃子!哪個還沒有吃飽的,都過來!”
譁拉嘩啦一聲,場中頓時響起一片快速拔餃子下肚的聲音,有幾個吃得過快,噎得只翻白眼。
第一勺自然是給了老兵羅老四,接過李清親手盛的餃子,羅老四不由熱淚盈眶。
給這一哨士兵都舀上餃子,衆人都捧寶貝一般捧着碗,李清不由奇怪地道:“怎麼,剛剛不是說還沒吃飽麼,咋不吃了?”
關興龍在一邊笑道:“大帥,您親手所盛,他們那捨得吃,只怕會當寶貝收起來也說不定期”
李清大笑,“那有這麼珍貴!”一伸手,對伙頭兵道:“有碗麼,給我一個!”
伙頭兵爲難地道:“大帥,就只有我自己一個!”
“拿來!”李清接過伙頭兵的碗,伸進鍋裡,用碗撈出餃子,舉起碗來,大聲道:“弟兄們,我與你們一起吃!”也不用筷子,伸出手撈着便吃。吃相狼吞虎嚥,與一般小兵無二,那裡有半份大帥氣象。
士兵們倒是募地生出知己之感,以前雖然尊敬大帥,但總覺得大帥離自己太遠,現在的大帥,更象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心中油然生起一種親近感來。
場中頓時響起一片狼吞虎嚥的聲音。吃完餃子,李清將碗還給伙頭兵,伙頭兵立馬將碗揣進了懷裡,再也不肯拿出來。
李清走了,在他的身後,是這一哨人馬山呼海嘯般的“定州軍,萬勝”的呼喊聲。
新年的鐘聲敲響,在鐘聲之中,遠遠近近數十個軍營之中,鼓號齊鳴,悠揚的號角吹起了集結軍隊的號聲,鼓聲點點,那是在計時,鼓聲停下之際,那個哨隊沒有趕到地點集合待命,則軍法處置。
霎時之間,一條條火龍從各營中魚貫而出,匯向事先便定好的集結地點,定州軍開始集結。
新年雷霆行動正式開始了。
在大部隊開始集結的時候,一小隊一小隊的斥候哨騎早已馳出營地,奔向各自劃定的偵察區域。而此時,天上飛舞的雪花已愈來愈密,愈來愈大。
李清的中軍開始行動的同時,過山風的移山師,李思之李牧之統率的翼州軍,也準時從各自的集結地佔城,通許進發,逼向天啓軍隊的左右兩面三翼,三路大軍,在茫茫的大地之上,齊頭並進,頂着風雪,向着數十里外的敵軍防線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