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瑤病了,而且病得不輕。關鍵是她病倒的這幾天,舒暢又在專心致志做他的實驗,與舒暢一起在太平城住了幾年,她是深知舒暢的個性的,哪怕是王厚來說,也被王月瑤制止他們去打擾舒暢,但凡舒暢將自己關起來的時候,肯定又是在進行什麼重要的研究。她不想舒暢因爲自己的一點小病便中斷研究。
舒暢不能爲他診治,便只能找普通的醫生,這病未免就好得慢些,而更重要的是,這病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幾天前,她下了一次山,名義上是視察太平坊,但實際上,是去見了束輝。
王月瑤心中很清楚,束輝和舒暢都在追求自己,兩個人都不是泛泛之輩,年輕一輩之中,能比得上他們的當真是廖廖無幾,屬於鳳毛麟角的那一類。
她自己心中自然也有一個比較。一直以來,她一直覺得自己無法在兩個人之中評判誰更優秀一些,但在昭華公主重病上山,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束輝的時候,王月瑤的一顆心頓時顫抖了起來,那幾天,強撐着照顧昭華公主閔若兮,她自己的心卻實實刻刻在受着煎熬。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過來,原來,束輝終究在自己的心裡還要是重一些。
束輝英俊,多才,更重要的是體貼,而這種對女孩子的體貼是發自內心的一種很自然的舉動,不是因爲要追求王月瑤而刻意做出來的,那怕兩人的正面接觸並不多,但王月瑤卻對束輝的這些看似很自然的動作有着深刻的映象。
她只是一個縣吏的女兒,平時接觸的大多都是普通的農家漢子,奸滑商人,但因爲父親的寵愛,她又讀了太多的書,才子佳人,自然是她心目之中最理想的夢想,而束輝的出現,恰恰滿足了她內心之中的渴望。
束輝陰謀劫奪秦風兩個孩子之事,卻將王月瑤心中的夢想砰然擊碎。讓她終於清醒過來,兩人分屬不同的陣營,內裡深刻的矛盾被眼前暫時的聯盟所遮蔽,她和他,終究要在短暫的同路之後,分道揚鑣的,漸行漸遠的。
數天前,太平坊內發來了駐登州齊軍將領樑達的請求,說是要在登仙湖見面商談太平坊的進一步合作問題,王月瑤當即明白,這是束輝要見她。
那天的雪下得特別大,王月瑤閉上了眼睛,一幕一幕閃現着那天見面的場景,這是她初戀的終結。
登仙亭中,束輝靜靜的看着王月瑤,王月瑤也靜靜的看着他,兩人之間原本只有一步之遙,現在卻似咫尺天涯。
“跟我走吧,月瑤。”束輝開口了,開門見山,讓王月瑤吃了一驚,以前束輝都是稱呼她爲王小姐的,表達愛慕之情極爲含蓄,如今束輝這樣直白,讓她有些不大適應。
見到王月瑤不說話,束輝再次道:“跟我走吧,你不應當屬於這裡。”
看着束輝,王月瑤的眼中卻是蒙上了一層霧氣:“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
束輝沉默了片刻,道:“月瑤,想必你也清楚,我們大齊與秦風之間的盟約是極其脆弱的,雖然說秦風與楚國有着深仇大恨,但水無常勢,他必竟是楚國人,更重要的是,他深愛的女人是楚國公主,而且還有一兒一女。如果他們團聚在一起的話,對我們來說,是極爲不利的。”
“所以你就想出來要搶了昭華公主的孩子,拿這個來威脅秦風!”
“是的,要想維持雙方之間的盟約,阻止楚國開闢第二戰場的意圖,我們不能僅靠着秦風的仇恨來支撐,我們需要更結實的原因,如果能將這一雙兒女搶到手,無疑是一個重重的籌碼,當然,現在看起來,這完全是一個餿主意,我失敗了。”束輝遺憾的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這件事的影響恐怕非同小可。”
王月瑤咬着嘴脣,不說話,只是拿眼定定地看着束輝。
“我不希望我們與秦風之間的盟約破裂,除了國家的利益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你。”束輝接着道:“只要我們的盟約能長久的支撐下去,我才更大的可能娶到你,如果盟友破裂……”他搖了搖頭,顯得有些感傷。
“既然知道是這樣,你又何必還約我來見?”王月瑤聲音有些哽咽。
“如果你不來,我纔會真的死心,但你來了,我心中又燃起了強烈的希望!”束輝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跟我走吧,月瑤。我在這裡等你的時候,設想了各種各樣的結果,當看到你的這一霎那,這些結果全都飛走了,我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帶着你走。”
王月瑤緩緩搖頭:“我今天來,只不過是想給過往一個交待,道不同不相爲謀,我們終究只是彼此生命之中的一個過程,束輝,謝謝你。”
王月瑤身子微欠,斂裙向束輝福了一福,以前兩人也見過面,不過那個時候,王月瑤卻都是行得男子化的禮節,表明雙方之間只是公事而已,今天這一禮,卻完全是女兒態,直起身子時,眼中朦朧,鼻子發酸,卻是毅然轉身,向着來路走去。
束輝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王月瑤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
遠處的樹林裡,一個人影大步的向着束輝走了過來,卻是登縣的樑達。
“大人,她,走了!”樑達低聲道。
“我知道。”
“其實,大人何必與她說這麼多,既然大人喜歡她,而她看起來也是喜歡大人的,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王小姐搶走了便是,女人嘛,只要變成了大人您的人,還能翻上天去!”樑達道。
束輝轉頭,看了一眼樑達,笑了笑:“我是束輝,不是街頭混混。”丟下這句話,束輝轉身便走。他是何等驕傲之人,在長安,像他這樣的人,便是王公貴族家的女兒也是上趕着想與他結親,他卻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一次真正動了情,卻又是這樣一個不了之局。
他有他的驕傲,而王月瑤也不是那種花瓶女子,強求,會傷了彼此的心,如此倒也甚好,至少在各自的心中,都留下了對方的一些美好。
被束輝狠狠的刺了一下,樑達老臉一紅,看着對方的背影,噔噔的緊走幾步,緊跟着束輝的步伐,對於這位主子,他可真是有些不透,殺伐果斷從來不缺,但有時卻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兒女情長。
束輝的心事,王月瑤自然是不知道,回到太平城,身心俱疲,一下子便病倒了,連秦風攜昭華公主等人歸來,她也是下不得牀去迎接。只能一個人靜靜的躺在牀上,默默的沮嚼着那絲絲苦澀。
洛一水的身影出現在小院之外,整個太平城現在都在歡迎秦風的歸來,以他的身手,悄無聲息的進到城裡,卻是輕而易舉之事,來到這個他住了兩年的小院之外,伸手按在門上,門卻似乎有千斤之重,昔日沙場馳騁的猛將,心裡竟然有些犯怵了。
猶豫了片刻,他終於還是輕輕地推開了門,緩緩的走向原本屬於自己的那間小小的廂房。房門打開,屋裡整潔如舊,顯然天天都有人收拾。
撫摸着一塵不染的牀鋪,看着擦得鋥亮的桌子,洛一水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緩緩的坐了下來,腦子裡想得卻是這兩年來的點點滴滴。
那是他生命中爲數不多的美好時光之一。
桌上放着一個盒子,拉開,裡面整整齊齊的碼着一根根棒棒糖,他記得自己走時,將這個盒子裡的糖全都塞進了包裹裡,這裡頭的,顯然是後來才裝進去的。
拿起一根,剝去外面的麻紙,放在嘴裡輕輕的吮吸着,香甜從嘴巴延着喉嚨一直向下。現在,王月瑤也一定在山下迎接秦風一行人吧?洛一水暗自想着,作混沌之中醒來,他一時之間還沒有想好如何去面對王月瑤,一想起自己四十歲的人,居然一直拉着一個二十多的小姑娘姐姐姐姐的叫着,臉上便有些發熱。
站起身來,心神有些激盪,腳下卻是不小心勾着了凳子,啪的一聲,凳子倒在地上。
“是小水回來了嗎?”隔壁傳來一個聲音,頓時讓洛一水有些傻眼,是王月瑤,她此時難道不應該在山下迎接秦風和閔若兮嗎,怎麼會一個人呆在屋裡。
“是小水嗎?快過來讓姐姐看看。”隔壁又傳來了王月瑤的聲音,“這一次出去這麼久,可是讓姐姐擔心壞了,桌上有糖,自己收着吧,我就知道你喜歡那樣熱鬧的場面,肯定會悄悄的一個人回來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洛一水整理了一下心情,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他走出了自己的房間,向着王月瑤的臥室走去。
站在王月瑤臥室門口,洛一水遲疑了一下,以前這間臥室他是如履平地,向來沒有什麼顧忌的,但現在,卻是有些不同了。
“小水,快進來!”屋裡王月瑤在摧促着。
門在洛一水的手上,緩緩的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