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寶清港與二年前已是大不一樣,雖然還不能盡復大唐時期的盛況,但也能看一些復興的苗頭。港口已經大致完工,雖然是數九寒冬,但碼頭仍舊在趕工,一塊塊條石被吊着緩緩的移向新的位置,落下,鑲嵌,加固。將原本的土坎變成石坎,使其更加牢固。
而圍繞着碼頭,一排排的土坯房,茅草屋港口的柵欄外一直延伸到遠方。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生意可做,更何況,這兩年來,寶清港口一直便在大興土木,這也給寶清人帶來了新的機遇。
大匠都是從大楚過來的,但下力的苦工自然要在本地找,慢慢的,這裡匯聚了衆多的人羣,一間間房子就這樣興建了起來,土坯房是一些商家建起來臨時做生意的,而茅草屋,則大多是來這裡尋一口飯吃的百姓建起來的。
從最初的不想被餓死,到現在口袋裡多少有了幾個餘錢,寶清港口也就慢慢的興旺了起來。比起寶清縣城猶要興盛幾分。
每當看到有大船在海上出現,港口裡無論百姓還是商人,都會興奮起來。船一到港,物資要卸下,這便需要人手,水手要放鬆,商家便有了生意。
當大海的盡頭出現點點帆影之時,碼頭之上頓時忙碌了起來,一批批扛着扁擔,肩上挽着繩索的苦力爭先恐後的擠到港口的入口處,舉起手裡的木牌給把守的士兵檢驗,然後才能進入到真正的港口區。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進入到這個軍事重地的,到了寶清,想要吃上這一口苦力飯,可也得經過考察才行。
與這些衣裳襤褸的苦力漢子相比,另一羣人則更加顯眼,那是一羣女人,穿紅戴綠,臉上抹着廉價的胭脂,紅得有些刺眼,一羣羣擠在柵欄處,眼巴巴地看着遠處的大船,只有新的水手上岸,她們纔有更多的生意可做,才能活下去。
說來也是可憐,這些人原本大都是良家婦女,但莫洛起事,絕大部分的青壯隨着莫洛遠征沙陽,回來的卻是極少數,一些留在家裡的婦孺爲了活下去,便不得不開始做起這一行當,這倒是讓寶清的青樓行業格外的興旺起來。
亂世之中,人命如狗,爲了活下去,廉恥不得不先放到一邊了。
寶清現在形式很不妙。順天軍的內亂,讓馬向南和江濤始料不及,以前的計劃瞬間便破產了,所有一切都是推倒重來,但問題是,太平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嗎?陳家洛,章孝正兩個戰營封住了寶清唯一的出口,現在的寶清,兩面是大山,一面是大海,另外一面,就是虎視眈眈的敵人。
更爲嚴重的是,寶清是典型的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地貌,糧食是最大的短板,而莫洛從長陽郡撤出時,將長陽郡城的壯丁壯婦幾乎一卷而空,十多萬人被裹協着進入寶清之後,寶清人是有了,但糧食卻沒有。這給馬向南造成了極大的壓力。
有糧則穩,無糧則亂,這是任何一個官員都不得不考慮的問題,但莫洛偏生就沒有考慮到。現在的寶清,除了眼巴巴地看着大海,再無別的盼頭。
當然,他們還可以打出去,但沒有足夠的軍糧,怎麼打?順天軍的內部火併,讓士氣低落到了極點,又如何去應對如狼似虎的太平軍。
那可是一支現在士氣正旺的軍隊。
陳家洛,章孝正都不是好惹的,特別是章孝正,更是出身楚軍正規軍,對於楚軍的作戰方式,作戰習慣,一清二楚。沒有絕對的把握,江濤根本不可能拿手裡的這點軍隊去與對方硬撼,而莫洛的手下,那還是算了吧,除了給太平軍增添更多的勞力壯丁修建圍困寶清的陣地之外,真沒有多大的用處。
“莫洛根本就扶不起來。”馬向南有些苦惱地看着愈發清瘦了一些的江濤,“昨天又派人來要糧,言語之間,竟是不無威脅之意了。”
江濤抽了一下鼻子,他身體單薄,平時都很少出屋子的人,今天站在碼頭上吹了好一會子風,便覺得鼻子有些塞住了,說話也帶着濃重的鼻音。
“不必理他,他也就是威脅罷了。他很清楚,如果離了我們,他活不下去。”
“這個人是一個典型的江湖流氓,做事不管不顧,衝動起來,啥都能幹,你可不能以常理來度之,此人自視甚高,但又連遭敗績,現在性子可是暴戾得很,萬一逼急了,真做出什麼來,我們可是哭都哭不出來,到時候出了揚帆出海,就當真沒路可走了。”馬向南提醒道。
江濤冷哼一聲:“馬公,你以爲我當真沒防着他嗎?別看他現在人不少,但想打下港口來,卻是休想。這個人是不能指望了,他剛到寶清的時候,我要他將鮑華立即正了軍法,給馬喆一個公道,也給士兵們一個震懾,他居然理出不理我,現在鮑華仍然在他面前如魚得水,嘿,這樣一個人,賞罰不明,用人唯親,如何成得了大事?”
“可我們除了指望他,還能指望誰?”馬向南苦着臉道。
江濤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我已經派人去找章孝正,也派了人去找甘煒,他們都是過去大楚的軍官,如果能說得他們反正,這盤棋還有得下。”
“可是秦風之事?”馬向南猶豫地道:“這兩人可是秦風的心腹。”
“一個死人,能及得上現實中的榮華富貴?”江濤道:“他們當初不得不逃亡,也不過是因爲朝廷將他們列爲了欽犯,他們不逃便是一個死,現在自然不同了,我許下了他們大富貴。”
“能答應當然是好,我就怕他們不理會啊。”馬向南嘆道。
江濤轉頭看着馬向南,突然道:“馬公,你來越國比我早多了,有一年半了吧?”
“差不多。”
“可曾想念家鄉?”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離家千萬裡,如何不思鄉?”馬向南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原本想着建功立業之後衣錦還鄉,現在看起來倒有些像一場夢了,還將自己困在了這裡,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成了問題。”
江濤沒有理會馬向南的感慨,轉頭看着茫茫的大海:“他們也是楚人啊!離家千萬裡,如何不思鄉?”
“但願如此吧!”馬向南點頭道:“如果真能說降二人,這莫洛,倒也可有可無了。”
碼頭之上突然爆發出來的歡呼之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兩人轉頭看向海面,臉上也是露出了喜色。
“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將他們盼來了,可足足遲到了近半個月。”馬向南喜道:“這一批援兵和物資一到,一來可以緩解寶清的糧食危機,二來也可震懾莫洛,讓他不敢亂來。咦,江將軍,你怎麼看起來不高興的樣子?”
“船的數目不對!”江濤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起碼少了三分之一的船。”
江濤一語驚醒喜悅之中的馬向南,細細的數了數已經越來越近的船隻,臉上的喜色也頓時少了許多。
“這是怎麼啦?”
“這還用說,你只需看看船的傷痕就可知道了,齊人既然知道了寶清的存在,又豈會容我們如此輕易的增援,必然是要在海上阻撓的。”
“他們的水師如何是我們的對手?”
“不是對手不見得就不能下手!”江濤搖頭:“看起來我們損失不小。”
“總算絕大部分還是來了,我們損失不小,他們肯定損失更大。”馬向南重重的吐一口氣,道。
說話間,第一艘大船已是緩緩靠近了碼頭,寶清碼頭整修了差不多一年,終於能讓這種大海船靠上來了。
伴隨着陣陣海浪撲上碼頭,海船微微搖晃了一下,終於停穩,正如江濤所說,船身之上,到處都是破損的痕跡,有些明顯是在航行途中臨時修補的,就像是一件新衣服上打了幾個補丁,要多顯眼有多顯眼。
一個人出現在甲板之上,微笑地看着江濤。
初時看到這個人,江濤幾乎以爲自己看花了眼,正在伸手揉眼睛的時候,馬向南已是驚叫起來:“程帥!”
程務本從高大的船頭一掠而下,晃眼間便站在了兩人的面前,他可不是江濤這樣弱不禁風的書生,而是實打實的九級巔峰的修爲。
“程帥,您,您怎麼在這支船隊裡,先前沒有說起啊?”
“我是坐着快船日夜兼程趕上船隊的,他們在海上與齊國水師交鋒,延遲了行遲,昨天才被我追上。”程務本微笑着道。
“您,您怎麼到寶清來了?”江濤仍是難以明白。
“事情有變,我不得不來,此事說來話長,以後再說吧!”程務本拍拍江濤的肩,“這一次可辛苦你了。”
“末將慚愧,搞砸了朝廷交下來的事情,正要向程帥請罪。”江濤紅着臉,低下頭。
“長陽郡之事,非戰之罪也。”程務本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