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來時的風平浪靜相比,返程之途卻是風浪大作,大風捲雜着雪花將視力範圍所及之處盡皆覆蓋.雪花落在海面之上,便無聲無息的消失,但卻在戰艦之上存留了下來,不少的地方已經覆蓋上了薄薄的一層積雪,凝結成了一層硬殼.三層戰艦打頭開路,後面一路跟着這一次出擊的另外幾艘小型戰船和半潛船.因爲風浪的關係,半潛船也已經完全浮上了水面.
戰船一艘不少,但一千五百餘名水師陸戰隊,回到戰船上的不過只有二百餘名,這還是在梧州陽泉作爲佯功吸引明軍主力的那支小部隊的倖存者.而攻擊明人鎖江關的大部隊,沒有一個能跑回來.
這一次行動,是遭遇到了徹徹底底的失敗.
回到戰艦之上後,曹輝便將自己反鎖在一間艙房內,整整兩天,不吃不喝,即便是蔣通前去相勸,也不是毫不理會.
短短的時間之內,齊國人在明國人面前連吃兩場大敗仗,可謂是損失慘重.盤龍山之役,折損了兩位宗師,以及鬼影大將賈方舟,這一次,他們不但失去了一千餘人的精銳軍隊,在楚地江南建立起來的諜報網毫無疑問也將因爲這一次的行動而會被明人以犁庭掃穴之勢拔除一空.
而他們,什麼也沒有得到.
“大師,曹統領還是沒有出來嗎?”安排好了航行事宜之後,樊新來到了頂層,看見了蔣通.
蔣通搖了搖頭.
“勝敗乃兵家常事,統領這是怎麼啦?他可不是一個容易氣餒的人吧?”樊新有些不解.
“這段時間連吃敗仗,損失極大.”蔣通嘆了一口氣.”而且樊將軍,說句實話,這一次,連我也感到恐懼了.”
樊新吃了一驚:”大師,你是宗師之尊,有什麼可懼怕的?這世上堪稱爲您的對手的人也不算多吧?”
蔣通苦笑:”如果是說武道對決,哪怕是面對畢萬劍秦風這樣的頂尖的好手,哪怕明知我會失敗,我也不會感到恐懼,只會激發更強的求生慾望而爆發出更強的戰鬥力,但這一次讓我感到恐懼的卻是一些不懂武道,甚至有些怯懦的傢伙.”
“這是什麼道理?”樊新大惑不解.
蔣通看着風起浪涌的大海,跟樊新說起了梧河之上的那一戰.
“就是那麼一個商人,自己躲在一堆絲綢之中,連看我一眼的勇氣也沒有,但卻不曾猶豫地駕船衝向了我,他可能知道自己會死,但他仍然衝了上來.還有那個年輕的商人,見我幾腳便將一隻商船傾覆在河上,竟然嚇得暈死了過去,但他的船仍然撞了上來.”蔣通嘆了一口氣,”你說這是爲什麼?那些商船上裝着他們的身家性命,整整一船的絲綢,可真是一筆大錢啊,就這樣全部翻在了梧河之中,樊新,你想得通嗎?”
樊通沉默不語.
“還有那些商船護衛,這些事情與他們有關係嗎?或者有關係,或者說沒有關係,他們只有百多人,但面對着我們上千的戰士,他們也是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樊新的身體竟然微微地顫抖了一下,”那一刻,當爲了大明的呼喊之聲在鎖江關那片地方響起的時候,我感到了恐懼,我戰意全無.這樣的一個國家,這樣的百姓,讓我從內心深處感到害怕了.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我們大齊不可能戰勝這樣的一個國家.”
“我們一定會打贏他們的,大師您碰到的也許只是一個特例.”樊新咬着牙道.”那些商船護衛,應當都是明軍的退役士兵.”
“那些商人呢?”
“也許他們是特別的那幾個.”樊新道:”商人是一個什麼樣的德性,大師您在大齊不是沒有見過?”
“正是因爲見過,我才感到驚懼,明國連商人的脾性都能改變,這纔是最令人擔心的地方啊!”蔣通搖頭嘆道:”樊將軍,你是擊沉過明軍主力戰艦的人,當時你是怎麼做到的?”
樊新楞了一下,半晌才道:”不過是拼命而已,當初我帶領的都是快船,速度比對方要快,而且佔了出其不意的偷襲之利,可即便如此,我也損失極大.論起戰艦來,明人的確要比我們強大的太多,這些年來,我們落後太遠了.不過現在我們也在不停地改進,最新造出來的戰艦性能,與明人現在的主力戰艦在各個方面的差距已經全方位縮小了,再過上幾年,我們便能打造出幾支與明人相抗衡的艦隊來.”
“但願如此吧!”蔣通情緒有些低落.”明人說起來常備軍只有我們大齊整個軍隊的一個零頭,現在他們所有的軍隊加起來,不會超過三十萬吧,但真正大戰一起,他們能動員起來的軍隊,只怕比我們大齊只多不少.”
“藏兵與民.”樊新有些無奈地道:”明人採取的三年退役制度,允許士兵退役之時攜帶自己的盔甲武器離開,還有他們的民兵預備役制度,這都需要強大的財力以及對治下強大無比的控制力纔敢做的,大齊做不到這一點.大師你能想象我們大齊如果允許士兵離開行伍之時攜帶全套武器離開的後果嗎?”
兩人相對無語.如果那樣的話,齊國搞不好就會遍地烽煙,也許不用明國打過來,齊國自己就先崩潰了.
“好在現在我們的情況正在好轉,八大家以及先皇的那些勢力要麼被剿滅,要麼被收服,大齊正在將所有的權力慢慢地集中到了朝廷,一個團結的上下一心的齊國正在形成.明國再強,與我們比起來,最多也不過是五五之數罷了.”
“或許吧!”蔣通道,與樊新相比,長時間呆在首輔田汾身邊的他,知道更多的內情,齊國的情況,可遠遠沒有樊新所想的那樣簡單.至少在經濟的復甦之上,齊國碰到了極大的困難.作爲首輔的田汾憂心忡忡,但現在的他,雖然身爲首輔,但卻只有了建議權,而沒有了治政權,皇帝對他的話,覺得有用的聽,覺得沒用的便棄之不顧,但這有用無用,全都來自曹雲自己的判斷.
曹雲現在的策略,就是不顧一切地在斂財,將全國上下的財力毫無限制地聚斂在朝廷的手中,現在國庫看起來極度充盈,武器裝備的更新日新月異,改革後的軍隊餉銀充足,戰意高昂,戰艦一艘接着一艘的下水,但與之相對應的,卻是民間的困苦在與日俱增.老百姓是分到了田地,但他們所負擔的各種苛捐雜稅絲毫沒有減少,甚至比起以前他們依附大戶的時候還要更嚴重.那個時候的他們,雖然要給地主交納沉重的租子,但國家的很多賦稅卻也落不到他們的頭上,但現在,他們卻要自己承擔心了.不少的地方,已經出現了棄地而逃的例子.而且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孤例了.
商人更是朝廷盤剝的重要對象.兩國通商,明朝富的是那些商人,而齊國富的卻是朝廷,齊國商人,更多的是當着齊國朝廷的財富搬運工.明國皇帝認爲商人可以是財富的創造者,但齊國皇帝卻並不這樣認爲,商人在他的眼中,不過是投機倒把的財富搬運者而已.
蔣通不止一次地聽到過田汾哀嘆如此下去,國將不國.
蔣通與田汾探討過這個問題.曹雲是一個睿智的人,他並不是不知道現在齊國這樣做的壞處,對於明國有着極深瞭解的曹雲,堅定地認爲他只有在最短的時間內擊敗明國,才能保證齊國的國祚長久.拖延的時間越長,齊國將越發不是明國的對手.
而爲了能在短時間內擊敗明國,曹雲便只能採取一些非常的政策來爲齊國朝廷聚斂更多的財富打贏這一場戰爭.所以,他不惜一切地在壓榨國力,儘可能地榨取齊國每一滴財富以便將其投入到未來的這場戰爭之中.
曹云爲這個期限設定的時間是五年.這與田汾的治國之策產生了根本的差異.田汾認爲應當先固國本,從最基礎做起,富民強國,就像明人那樣,慢慢地經營.可曹雲卻不認爲在這個上面齊國是明國的對手,所以他要先集中一切力量幹掉明國之後,再回過頭來悉心治理一個大一統的國家.
兩人的策略背道而馳,而現在,田汾根本是不具備與曹雲叫板的本錢的.他現在就像是一個人形圖章而已.
齊國的軍隊的確與過去相比更加強大了,國庫也更加的充盈了,但民間卻更加的困苦了.再加上明國正在以某種齊國人不能理解的手段不停地推波助瀾,使得齊國民間的困境正在雪上加霜.
最讓蔣通感受清晰的,就是長安物價的上漲之快.長安是齊國國都所在地,這裡的物價一直是受到嚴格的控制的,但連長安的物價都在飛漲的時候,其它各地就不用說了.
現在的齊國,出現的是一種極端地畸形繁榮,站在朝廷的角度上,國家現在前所未有的強大,但站在百姓的角度,這個國家現在卻是最糟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