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來,敢死營的所有人都習慣了他們的上頭有一個對他們嚴厲到極致的校尉,哪怕他很兇惡,哪怕他對他們向來是以拳頭來講道理,但他們仍然喜愛他,因爲這個人不僅將他們當人看,給了他們重新做人的尊嚴,也給了他們重新活一遍的希望。他們習慣了這個人在他們的頭頂上爲他們遮風擋雨,爲他們謀劃前程。
但現在,這個人沒有了。所有人對未來都茫然了。如果是昨天在城中他們便知道了這個消息,很有可能他們連殺出城也做不到,直接會被他們眼中的戰五渣安陽郡兵全殲在城內。
馬猴哭得稀里嘩啦的。“我要去上京。”
和尚長吁短嘆,“你去上京幹什麼?你知道上京是哪裡嗎?那裡是大楚的國都,秦老大在西軍之中算是一號響噹噹的人物,在哪裡,就是一隻小螞蟻。這一頂大帽子咣地栽在他的頭上,不抽筋扒披挫骨揚灰,那就算是輕的了。”
“我去給秦老大收屍。”馬猴哭着道。
“得了吧你,沒聽那個郭老兒說朝廷要將秦老大凌遲處死麼?有個鬼的屍體讓你收啊,都切成片片了。哎呀!”一塊石頭飛過來,準確地砸在和尚鋥亮的腦袋瓜子上,腦殼皮上立時便鼓起一個血包,馬猴怒目瞪視着和尚,手裡還緊緊握着另一塊石頭。
“死馬猴,幹麼動手?”和尚大怒,但一看馬猴那怒中帶淚的模樣,心中又是一軟,“馬猴,我說得都是實話,你別去上京,你要去給他收屍,只能是在法場上又多你一具屍體而已,你沒看到嗎,朝廷這是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呢!”
“就算是死,我也要與秦老大死在一起。”馬猴堅決地道。
和尚嘆了一口氣:“你個死心眼兒,我懶得跟你說了。小貓,你呢,你準備怎麼辦?我可跟你說,你現在可不能想着報仇,剪刀那個王八蛋陰着呢,你現在去找他,鐵定是一頭撞進他的陷阱裡去。到時候別報不了仇,還將自己也陷進去。”
小貓一直趴在一塊石板前,很用心地在一刀一刀地刻着一塊墓碑,這是郭九齡走後他開出來的一塊石料。現在已經刻得差不多了,聽着和尚的話,他擡起頭來,望向安陽城的方向,淡淡地道:“和尚,你放心吧,我還很年輕呢,今年不過二十五歲,剪刀比我稍大,也不過二十六七吧,日子還長着呢,我怎麼會着急呢,我還要等着剪刀娶妻生子呢,所以啊,沒個十年八年,我怎麼會去找剪刀報仇呢,嘿嘿嘿!”
聽着小貓的話,和尚與馬猴二人齊齊地打了一個寒噤。
“小貓大哥,你別這樣陰沉沉的,變得跟剪刀那個反骨仔一般無二,看着讓人害怕。”馬猴抽着鼻子道。
小貓衝着他一咧嘴,露出滿嘴的森森白牙,看得馬猴又是一個哆嗦。
“和尚,我準備重操舊業了。”小貓站起身來,將他刻好的墓碑豎了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滿意地點點頭,“這裡還有六百兄弟,願意跟我走的,我帶他們進落英山脈,再去當強盜好了,我會等着秦老大的消息,如果他真死了,我再考慮下一步的去向。”
“如果秦老大真死了,你不會去投西秦人吧?”和尚試探着問道。
“爲什麼不呢?”小貓冷笑道:“秦老大如果還活着,我自然唯他之命是從,如果他死了,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人能左右我了,誰能幫我報仇,我便投靠誰。”
和尚嘆息:“我還記得以前你對我說,我要敢去投西秦,你便會一刀一刀地將我片了。”他鬱悶地看着小貓。
“此一時也彼一時。”小貓抱起了墓碑,“和尚,你肯定是不會跟着我去當土匪了?”
和尚的頭搖頭貨郎鼓一般,“小貓,就像你說得一樣,我這輩子就只服秦老大一人,可他要死了,以後我也要去活個自由自在了。”
“你,真要去當鴨子啊!”馬猴吞吞吐吐地道。
“你說什麼?”和尚一怔。
“以前野狗和秦老大他們一起,常說到你本錢雄厚,要是去當鴨子,鐵定能賺個盆滿鉢滿。”馬猴道。
“****他野狗的娘!”和尚破口大罵,可是剛剛罵了一句,就又落下淚來:“野狗那個王八蛋,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罵他一頓,再揍他一頓呢!”
野狗還沒有死,被關在安陽郡城的大牢裡,但現在憑他們幾個人,又如何能救出他來呢?
“生死由命吧,野狗的帳,將來我會同剪刀好好算一算的。”小貓抱着墓碑,向着他女人和孩子的墳墓方向走去。
夜色降臨的時候,兩個人走下了帽兒山,一個是馬猴,他要去上京,另一個是和尚,他脫下了軍裝,放下了手中的鐵刀,決定去浪跡江湖。
剩下的六百敢死營士兵,則一至決定跟着章小貓進落英山脈,去當土匪。
安陽郡城之中,辛漸離臉色難看到了極致,而另一邊的程平之也是怒容滿面,剪刀黑着臉,站在一角。大堂中間,渾身上傷的楊義,被幾個內衛按着跪倒在地上。
“從現在開始,你不是安陽郡的郡兵統領了。”程平之看着滿臉驚恐之色的楊義,“玩忽職守,以致於郡兵荒廢,作戰不力,使得賊兵肆虐郡城,百姓遭難,你罪無可赫。來人,將他帶下去。”
“冤枉啊,程大人,冤枉啊,辛大人!”在楊義的號淘聲中,兩名內衛將他橫拖豎拉地拽出了大廳。
“辛大人,程某也上了請罪的摺子,在朝廷還沒有任命新的安陽郡守之前,程某暫代郡守一職。請辛大人回京之後,代程謀向皇上,向太子殿下稟告,程某一定會克盡職守,在位一天,就會認真的做一天事情的。”
辛漸離無精打采,這一趟差辦砸了,不定回去之後,太子殿下會怎麼收拾自己呢。
“程大人,楊義我是要帶回上京去的,他不但涉及到玩忽職守之罪,前左相楊一和操縱朝廷,貪污受賄,賣官鬻爵等一系列罪行,此人可是重要的人證。”
“辛大人自行決定便是。”程平之心中一涼,看來朝廷的動盪還遠遠沒有停止,太子殿下要清算前左相報一箭之仇,可是前左相楊一和當政數十年,勢力盤根錯節,只怕大楚又將是一場大地震了。
“楊義被拿,宿遷保護郭九齡大人去了上京,這安陽郡郡兵不可沒有統兵之將,這一次段暄也算是有功,不若就由此人先代理郡兵統領一職如何?”辛漸離道,“郡兵實在是戰鬥力太差了,正需要段暄這樣的有經驗的人來清理一番,太子殿下是決意要重建西部邊軍的,到時候多半還是要以郡兵爲骨架,在安大將軍到職之前,總得讓你的郡兵有些模樣,這樣於你將來也有些好處。”辛漸離道。
“辛大人既然這麼說了,那這郡兵統領一職便暫明段暄代着吧,可這一職,需得朝廷正式下文任命,卻不是我們能私相收授的。”
“這個自然,段暄啊,你暫代這一職,能不能轉正,可就看你這一段日子能不能做出一些成績來了,一是剿滅盤踞在帽兒山的這些賊匪,二來是讓郡兵真正具有戰鬥力,安大將軍可是老將,眼裡揉不得沙子的。”
“多謝二位大人提攜,段暄一定會盡心竭力,不讓二位大人失望。”剪刀大步走到大堂中央,向二人施禮道謝。
上京,舒暢覺得頭痛得很。秦風到現在杳無音訊,他想盡了辦法,也打聽不到秦風到底被關在哪裡?馬向東那個老甲魚嘴巴嚴實得很,每次自己一說到這個話題,他除了警告便是勸誡,而馬斌那個死色鬼,所知卻又實在有限,倒是每一次都想着從自己這裡弄點藥去好讓他金槍不倒,煩都煩死了。
舒暢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如果秦風當真只是因爲與昭華公主那一點子破事,不會讓堂堂的一個左相諱莫如深,一提到這件事便大搖其頭,只怕這裡頭還有其它的貓膩,可現在自己扮演的是一個江湖遊醫,如果對於這件事過於關心,不免又讓馬向東疑心,舒暢不由得惱火之極。每日倒是借酒澆愁。
又是一個豔陽天,舒暢坐在一家酒樓的二樓之上,倚窗望着繁華的上京街道,心中卻在盤算着要怎麼才能見到昭華公主,現在看起來好像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昭華公主總不會一直呆在首陽山吧,只要他下山,就有機會見到她了。
心裡正在想着心思,目光一閃之間,卻在街上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人。舒暢不由一愕,這不是郭九齡那個傢伙嗎,居然從安陽郡回來了。心下卻是大喜,這傢伙官兒可不小,在朝廷中的地位,比起馬向東雖然不如,但要論起暗中的權力來說,也不見得就比馬向東弱,而且內衛這個玩意兒,打聽起人來,可比堂堂左相只怕還要靈便。